片刻沉默之後,赫連獄低沉地聲音再次緩緩響起。帶着一絲破碎的蒼涼:“這還沒有結束,被救回來的九十個人一甦醒,就像瘋了一般的見人就殺,本王帶去了三千鐵騎精英,回到傲天的時候只剩下了三百人……”
月月驚詫地張着雙瞳,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數十個渾身是血的男子,拼着最後一口氣也不肯停止手下的殺戮。她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指甲都幾乎插進肉裡,她不敢去看赫連獄的臉,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大聲的喘上一口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幸好鐵焰受過專門訓練,意識到身體異常的時候及時告訴了金烈,否則以他的本事,只怕本王連一個輕騎都帶不回來。”赫連獄的脣角突然逸出一抹淡淡的苦笑。戰火無情,他不是一個在乎生死的人,但是眼睜睜的看着那自相殘殺的畫面,叫他如何下誅令,叫他如何不動容。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做了我做不到的。”月月幾乎是一字一淚的說道。只有同樣懷着仇恨的人才知道那種感覺的瘋狂。爲了報仇,她也曾瘋狂的學習易容。使毒,輕功與一切可以迷惑人的技藝,可是當她破繭成蝶,如願以償的站在仇人身邊的時候,她的心在做什麼?一次一次的堅定,一次一次的動搖,一次一次的強迫自己堅定,再一次一次的親手推倒那看似牢固的心牆。
“你放棄了?”望着女子自責的眼神,赫連獄忍不住挑眉問道。
“是我太懦弱,我下不去手殺你,我對不起我的爹孃,我對不起我的哥哥……”月月搖着頭,轉身背對向赫連獄,忽然之間泣不成聲。
多少個苦心孤詣的動盪夜晚,多少份沾滿血腥的戰前諜報,終於還是抵不過她的一聲哭訴,兩行清淚。
“雖然瞿瑞謙罪孽滔天,極刑都不未過。但是,本王答應你,不會爲難他,會讓他在陣前以一個軍人的方式體面的離世。”赫連獄的手輕輕地,輕輕地撫摸過月月如瀑的長髮上,然後停在她不住顫抖的肩膀上,心中不禁一痛,將牀鋪上的女子緩緩抱起納入自己的懷中,靜靜地,靜靜地感受着她的悲傷。緊緊地,緊緊地裹住她的絕望。
月月窩在赫連獄的懷裡放肆的哭着,就好像以後都無法再哭泣一樣。
“唉——,不要哭了,本王的心都被你哭亂了。”赫連獄扶起月月顫抖的雙肩,長嘆一聲,攥起衣袖爲她輕輕地拭去眼角的淚水,可是那眼淚就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怎麼擦都擦不完,赫連獄不由得眉頭一皺,刻意冷起聲音說道:“本王必須對死去的無辜將士有個交代,言出必果,瞿瑞謙絕不能放。”
月月狠狠抽了一下鼻子,哽噎道:“他是我哥哥,我不能看着他死,就像你也看不得自己的手下互相殘殺一樣。”
“他已經被仇恨矇蔽了雙眼。你想過他爲什麼不找你嗎?見到你的時候他又爲什麼不認你嗎?在你跟着本王踏進扎潭草原的第一天,他就已經知道你是誰了,如果本王沒猜錯的話,是他安排燁亥求婚試探的,他想知道你在本王心裡到底有多重,好將你納入日後的復仇計劃。”
月月能感覺到赫連獄的情緒有多激動。於是任由他緊緊的幾乎要把她的雙肩捏斷一般的握着,慢慢地停止了哭泣。這些她質疑過,但是僅限於質疑,當她知道李慕鬆就是自己牽掛了五年的哥哥時,她最先做的就是找了無數理由幫他開脫,即使現在赫連獄的話再次點醒了她,她也只能眼中含淚苦澀一笑。
這就是忘恩負義的報應吧。正是她自私的放棄了爹孃的深仇大恨,才淪落到現在要軟弱的向仇人乞尾求憐。分明是冰天雪地的淒寒,卻要假裝花開富貴的溫暖。
“你還要救他嗎?你拿什麼救他?還選擇用你的性命來威脅本王嗎?”赫連獄搖着月月的肩膀,輕聲嘶吼着。他很不喜歡月月現在眼中的笑意,裡面明明是滔天的悲傷,卻要裝出那副有恃無恐的鎮定。
當銀火告訴他月月已經知道李慕鬆的身份時,他竟然出奇的冷靜,他毫不猶豫的來了,來到她身邊,他做了最心痛的決定,如果她真的用性命相挾的話,他一定要趁機了斷了對她的最後一分留戀。
“我的性命在靖王眼裡微不足道,怎麼可能會自不量力的拿出來賣弄。放了他,我替他死!”月月冷絕的話語頓時說寒了那顆苦苦糾結的心。
瞿月月,你何其殘忍,這般蔑視報復於本王?望着月月擡起右手,緩緩攤開的掌心間赫然躺着一枚小小的玉塊兒,赫連獄頓覺胸中一苦,心底的悲涼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
“紫魚泣血,蒙鳥投衣。這是至堯的護國玉璽,至堯女皇想得到它,又怕得到它,而這件東西落入了靖王的手裡。就相當於半個至堯落進了傲天的囊中。我想我用它換取我哥哥的性命,靖王應該很划算吧。”月月面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但是眼眸中綻放的熠熠光彩卻是赫連獄未曾見過的。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眼前的女子突然陌生起來,赫連獄只覺得腦袋裡像鑽進了成千上萬只蜜蜂,嗡嗡地轟鳴着。
“如果從頭說起,這件東西還是我幫靖王從陳炎菁身上搜到呢。”月月輕蔑的一笑,隨手將玉璽壓在了自己的舌根底下。
“你,呆在我身邊,真的是別有用心?”赫連獄眼中一片沉絕,那本來就望不到底的深邃更加的深邃起來。
月月看向赫連獄冷峻的臉孔,嘴角噙着淡淡的苦笑,終於還是清冷的說道:“我是不是別有用心,你應該最清楚不過。”
赫連獄雙眼欲裂,幾欲瘋狂,來不及細想,猛然一聲斷喝道:“來人!把瞿月月給本王綁了押到校場上!”
銀火最先衝了進來,對着靖王行了一禮,然後就神色猙獰的奔向了月月。在外面站了那麼久他終於有點兒想明白了,那個女人分明就是在利用他將王爺引來,什麼內傷啊,嘔血啊,都是假的。
月月沒有躲避。心傷深處,巳然不覺得前面危險。
銀火將月月捆了個結結實實,摁跪在靖王的身前。
“本王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剛纔說的話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上次你替本王擋了一箭究竟是出自真心還是一個局?”赫連獄咬着牙,狠狠地問道。那眼神活像是個孤注一擲的賭徒,丟上了自己最後的籌碼,應下了漫天賭約,眼睜睜的等待着鮮血淋漓的結果。或是贏了天下,或是傾盡所有。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月月不是什麼陰謀家。她不懂如何設計之後全身而退,她只知道她的頭很痛,心很亂,想快點結束這一切。
“瞿月月,你輸了,本王根本不在乎什麼至堯的半壁江山,本王給了你機會,你卻沒有把握住,那本王就成全你們兄妹,到地府與你們的爹孃團聚去吧。帶下去!”赫連獄目光突然一厲,化成一柄長刃頃刻間刺穿了月月的胸膛。
與此同時,一條巨大的鴻溝,轟隆隆的在兩人之間扯開,那麼深那麼深,就算傾盡世間所有黃土,也無法填滿。
這一切都是那樣的詭異莫測,都是那樣的冰冷刺骨,月月瞬間被現實拋入了萬丈深淵,一切都是絕望且破碎的,天地之大,她卻驟然間沒有一個逃生的出口。
兩千輕騎將月月圍在校場的中央,千萬隻眼睛刺在她的身上,好似要將她洞穿一般。她面色蒼白若死,等待着最終的裁決。
呼吸聲,火把聲,心底憤怒的仇恨聲,彷彿一隻只無形的手將她無情的撕扯着,然而這一切都抵不過他的腳步。一步,又一步,沉沉地,重重地,終於還是走到了她的面前,原本穩定的腳步,卻突然停了下來。
“這麼漂亮的女人就這樣死了,真是可惜啊!”他的話冷冷的,全是沉重的失望,沒有半點憐惜與戲謔。
“我哥哥呢?”月月擡起頭。冷聲問道。
“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不適合極刑,所以本王決定等他身上的傷好些了,不怎麼痛的時候,再執行。”赫連獄輕蔑的垂着眼簾,眼中滿滿的全是對月月的恨意。
“赫連獄,是你自己說的不會爲難他,會讓他死得體面。”月月聲音清厲,連連質問。
“哦?本王有這樣說過嗎?”赫連獄的眼裡哪還有靖王的威儀,簡直就是一個無賴。
“赫連獄,你……”
“瞿月月,本王的名諱豈是你一個罪人能隨意稱呼的?”赫連獄雙目一瞪,怒火頓時染紅了嗜血的雙瞳。
“呵,那敢問靖王爺想怎麼處置奴婢呢?”月月脣角一揚,盪出一抹鄙夷。
赫連獄頹然一笑,轉身上了點將臺。與此同時,執行官的宣告聲就在他的背後豁然響起。
“瞿月月乃是叛國逆臣瞿文道之女,五年前被判充軍ji,途中殺死護衛潛逃,其死罪一;冒充歌ji舞紅妝代嫁王府,欺君罔上,其死罪二;勾結至堯右相,禍亂軍心,其死罪三。三罪並處,明日午時陣前,執行死刑,以儆效尤!”
天地大的可怕,她卻小的可憐。在他的身影裡她只配做一直渺小的螻蟻,看着他的狠狠地踏彎自己的脊樑,然後在他碩大的腳印裡做最後一次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