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漂浮在坑道上空的血腥味還沒有散去,樑庚的屍體尚有些許餘溫,城牆屋檐下的另一場屠殺又復而開始。
樑家四十名壯丁,背縛雙手跪地,各自臉色蒼白雙脣緊閉。
天雄軍將士把人按在城牆條石上,而後手起刀落,速度麻利快疾。
血水如泉噴涌數尺,頭顱則咕嚕嚕的四下滾動,倒地的無頭屍身脖腔裡血水汩汩而流。
天雄軍將士手腳麻利拖走屍身,兩三個輔兵潑水洗刷地上的血水,在雨水的沖洗下,順着渾濁的護城河,流向遠方的洨河。
不同於戰場殺敵,如此血腥古老野蠻的斬首,秦浩明也是尚且首次觀摩。
可是他強忍內心的不適,心堅如鐵。只是在行刑完畢,長吁一口氣,將積存在胸中的濁氣緩緩吐出。
他可以想象,今後的日子裡,這樣的情景將很多很多。
大明的萬里河山,需要這狂風暴雨般的洗滌,方能在豔陽高照下恢復江山如畫。
雲消雨散,天色微晴,路上行人寥寥。
四處深淺不一的積水順着各自的渠道流向條石壘砌的下水溝,或直或彎涌向穿城而過洨河。
水從碧玉環中去,人在蒼龍背上行。
說的便是趙縣趙州橋。
該橋不但堅固,而且美觀。
橋面兩側有石欄,欄板上雕刻着精美的圖案。
有的刻着兩條相互纏繞的龍,前爪相互抵着,各自回首遙望,有的刻着雙龍戲珠。
所有的龍似乎都在遊動,真像活了一樣。
橋下,奔騰的河水從大橋洞流過,許是水量太大的緣故,高漲的河水還從四個小橋洞汩汩流出。
可惜,如此美景,秦浩明卻無暇觀看。
他衣襟裡裝着樑家三人的免死口供,和張鬆榮、戚綱他們急匆匆的趕往盧象升駐軍帥營。
口供內容讓他心事如潮,既恨且急,憂心忡忡。
恨山西晉商賣國爲多爾袞服務。
範永鬥、王登庫、樑嘉賓三家出動千料海船三百餘艘,腳行家丁僮僕三千人,替韃虜運輸劫掠於大明的糧食等戰略物資。
急如此一來,多爾袞的大軍就可以騰出人馬,沒有物資的束縛,他們又可來去如風,進可攻,退可守。
至於說被俘虜的十幾萬大明百姓,若是戰略需要,秦浩明一點都不奇怪多爾袞會一殺了之。
特別值得擔憂的是,多爾袞如果能放下仇恨,抽身離開趙縣,發揮騎兵機動優勢,轉而劫掠其他縣府,秦浩明還真拿他的大軍沒有辦法。
除非陳新甲、高起潛率領的部隊合兵一處,交由盧象升統一指揮,並且還要把他們這種豬隊友調離,以免幫倒忙方可。
可想想崇禎的性格及朝堂豬公的眼界格局,難!
不同於秦浩明的愁容滿面,身旁的張鬆榮和戚綱兩人則笑語風聲,興致高揚。
在他們看來則是大喜,多爾袞如果離去,那立馬就是大功一件,至於其它縣府遭災,只能是愛莫能助。
還有晉商即將偷偷要運往天津港口的糧食物資,也是美味而及其豐富的大餐。
秦浩明沒有要求他們的想法要和自己一樣,這種分歧,並沒有高明低下之說,只是各自角度以及不用的地位閱歷造就而已。
能夠在戰場奮勇殺敵,足矣!
盧象升的帥帳安置在靠近趙州橋五百步以外,屬於趙縣郊區。這裡地勢略高於城裡,交通方便,有利於大軍駐紮。
盧象升向來以治軍嚴謹著稱,擡眼望去,阡陌之外營壘層疊,將士出入,軍容儼然有序。
營房前,大明日月山河旗和象徵皇權的龍旗交替穿插,在雨後天晴湛藍得纖塵不染的大明天空中迎風飄蕩。
尚未臨近營房,軍中將士早已把據馬搬開,讓他們進入。
正中間,軍中贊畫楊廷麟身穿青緣赤羅裳,赤羅蔽膝。
頭戴五品三樑冠,佩戴由玉,黃、綠、赤、紫織成的盤雕花錦綬,下結青絲網,腳傳黑麪白底官靴,頷下三縷清須迎風微微飄動。
遠遠看見秦浩明到來,雙手作輯行九十度鞠躬禮,“恭賀秦將軍大捷!伯祥有禮!”
秦浩明見狀撇開戚綱和張鬆榮,加速前行兩步,口裡叫道:“楊贊畫,使不得!”
瞧他裝束打扮,分明是特意在此迎接,爲的就是向他行國士禮。
大明禮承周、秦,參考漢、唐、宋。
朱重八先生又特別注重漢之文化禮儀,故此衍生出一整套國士禮儀。
不過,那是在大明前中期文化武功具有出衆人物,屢戰屢勝,故而比較流行。至明末,屢屢戰敗,再無……唉,不提也罷!
秦浩明也是首次得見,故而不敢當楊廷麟大禮。
“好個大明兒郎,真真是少年出英雄!
竟然以區區幾百人便屢獲奇捷,大張撻伐建奴,前後大小三十餘戰,斬首近三千餘首,上捷者兩次,還有敵酋嶽託首級。
盧帥和吾說時,吾還猶疑如夢,直到見了城牆馬面敵酋腦袋方知所言不虛。
當今聖上日思夜慮之時,人心危懼之日,破虜有此奇功,足以振奮天下士氣。
國士者,天下無雙,如何當不得一禮?”
“是及,便是當年毛帥顯赫之日,也不及破虜赫赫之功。”
總兵虎大威、楊國柱聯袂而出,也是全身鎧甲明亮,站在營房前行禮。
“切莫折煞小子。”
秦浩明苦笑連連,托起楊廷麟的手,又急匆匆跑到二者面前托起他們,對着三人誠摯說道:
“毛帥以百餘人奪鎮江,擒逆賊,獻之闕下,不費國家一把鐵、一束草、一斗糧。
八年時間裡,勳功無數,壓得建奴顧此失彼岌岌可危!如何是小子可以比擬?”
這些話他是發自肺腑,沒有半句違心之言。
若不是最後毛文龍乖乖的被袁崇煥矯詔所斬,他都要懷疑此君也是穿越人士。
用區區不到兩百人的隊伍,在全長只有八十里,寸草不生,遠離海岸,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竟然只用八年時間,發展成有軍隊十萬,暗探細作無數,解救遼東漢人百餘萬!
讓建奴每天擔驚受怕,挽救整個朝鮮,這是多大的功勞,多大的能耐啊!
這樣的人不是英雄,何人膽敢稱雄?
若不是太過愚忠,自立爲王都可以,豈是袁承煥斬得了?
若是他不死,如何有建奴今日?
便是當初他所佔據的皮島,毛文龍因爲自己姓毛,取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後世朝鮮叫椵島,早就是華夏的土地。
“據是!據是!若是毛帥不死,豈有今日之危?唉……”
虎大威也是邊關統兵將領,自然明白毛文龍的作用和功勞。奈何此事崇禎已經傳旨公開毛文龍的罪行,倒是不方面多說。
虎大威的態度讓秦浩明心裡驀然一動,一個想法漸漸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