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沙蟹毛人鳳
聽到潘漢年的問話，於效飛並沒有馬上回答。
他捧着茶杯，沉思起來。
潘漢年滿意地笑了，在於效飛的對面坐了下來。
潘漢年仔細打量起於效飛來，又是幾年不見，於效飛的身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潘漢年不由得回憶起當年他認識的於效飛來。
1937年，盧溝橋事蹟爆發的第二天，野獸般的日本鬼子血洗了於效飛的家，殺死了於效飛的父母。一直深受家鄉習武傳統影響的於效飛，憤而追殺那支日本部隊，無意中加入了抗日武裝。身負國家仇、民族恨的他，在時代的洪流推動下，成爲了一名優秀的特工人員。他刺殺日本天皇特使，執行推動日本進攻美國的雪計劃，爲扭轉世界的命運，做出了他決定性的貢獻。
十幾年的光陰，他已經從當初那個有點衝動和幼稚的大孩子成長成爲一個成熟穩重的成年人。三十多歲，正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優秀的時候，這時候，他的臉已經從青年時期還沒有發育完全，略帶有一點不規則，變得棱角分明，極度英俊，而且充滿了力量感。尤其是他的眼睛，是那樣明亮，那樣炯炯有神，它總是給人一種強有力的感覺，甚至讓人忘記了他那英俊的相貌。不過，他的笑容，卻總是給人一種發自內心的柔和的感覺，把他和別人的距離拉近了很多。
他已經在青年時期的才思敏捷之中，又加入了穩重和堅定的性格。怪不得歷史上所有開創鉅大功業的偉人們都是在三、四十歲左右建立他們的事業。
以於效飛的智力，他在幾年前就已經從一個出色的行動特工轉變成爲一個卓越的戰略性特工，現在這個問題他絕對可以在一瞬間回答出來。但是，他卻沒有那樣做，而是開始反覆地思考，衡量這個問題中的深刻意義。
過了片刻，於效飛才笑着對潘漢年說：“你這個問題嘛，還真是不好回答，我這位大哥，和那位戴先生可不同，所以他們的行動風格也絕對不會相同。要回答你的問題，要先從他們兩個的性格說起。”
於是於效飛根據自己和戴笠、毛人鳳的交往過程，用自己親身經歷的事情說明他們兩個軍統特務頭子的不同性格。
最能說明毛人鳳的性格和做事風格的事情是，毛人鳳愛賭博，尤其會打“沙蟹”，這是撲克牌的一種賭法，又稱梭哈，這在新派賭徒中十分盛行。因爲花樣很多，很有意思，加上計算方法複雜，所以一般的人容易陷到裡面，越賭押進去的錢越多，這樣就更顯得十分驚險。
可是，毛人鳳的賭博方式跟著名賭徒山本五十六絕對不同，以他的性格，加上他在長期賭博中總結出來的經驗，他打“沙蟹”的贏錢秘訣是：忍，等，狠。儘管這不算是什麼秘訣，是玩沙蟹的人都知道的一些技巧，但是，有人卻不能真正會運用，他卻依靠這些，每賭必贏。
過去許多曾在他家賭博的人見面時，總愛問上一句：“今天是當了宋子文，還是當了劉紀文？”這是因爲宋子文和劉紀文與“送幾文”和“留幾文”諧音，一般人便拿這兩人的名字作爲大輸與少輸的代名詞。因爲誰也沒有打算去“贏幾文”，能少輸一點便不錯了。
毛人鳳從打沙蟹中悟出“忍、等、狠”的道理之後，把它運用到了對人和做事上去。多年來，他一直本着這一原則，當機會沒有到來的時候，要咬緊牙關忍耐，安心等待，一旦時轉運來，便抓緊時機狠狠地搞一下。
他在軍統局當代理主任秘書時期，極少看到他板起面孔發脾氣，見了任何人都是笑嘻嘻的。當戴笠責備他的時候，他能毫不勉強地忍受下去；即令遇到部下向他耍態度，發牢騷，他也同樣能忍受得住。當時特別使許多特務高興的，是他還肯代人受過而無怨言。
毛人風當時不但在軍統中能忍耐，就是在外面也不耍脾氣。有一次，重慶稽查處長何龍慶邀他去看川戲，不料和幾個空軍飛行員發生衝突。結果何龍慶捱了一頓打，他只捱了一頓罵。他對此事很注意，並常常拿這件事勸告別人，要能忍耐，纔不吃眼前虧。
於效飛說：“當年他曾經親口對我說過，他能在戴老闆手下坐到今天這個位子上，全靠以、柔、克、剛這四個字，人家都是皇親國戚的，都是惹不起的人物，當初哥哥經歷的那些淒涼心酸的事情，真是讓人不堪回首。
後來我特意去問過其他的老特務，他們告訴我，當初毛人風在軍統資歷很淺，只是在秘書室做一般的秘書工作，他整天一動不動，老老實實地呆在辦公室裡邊，戴笠不管怎麼辱罵他，他都戰戰兢兢地等着罵，而且是一臉諂笑，其他的軍統老特務都說他是機器人，對他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可是他跟沒聽見一樣。
他那種假仁假義，連戴笠也被他欺騙了，認爲他是一個沒有野心的忠實可靠的助手，也樂於培植他，並有意地慢慢讓他在軍統中形成一種無形的領導地位，最後終於出現在蔣介石的身邊，最後戰勝了其他培植了幾十年勢力的大特務頭子，取得了今天的地位。所以，先忍，後狠，是他的一貫行事方法。”
於效飛又分析起戴笠來，他說，戴笠的脾氣非常暴烈，蔣介石也是如此，這可能是那些在草莽中起家的亂世梟雄的共同的性格特點。而且，戴笠是從行動特工一步步幹起來的，最後才慢慢把自己的幾個人發展成今天的龐大的特務黑網。也正因爲戴笠是行動特務出身，所以，他組織的行動大多數是成功的。不過，戴笠這種行動特務的性格也有強烈的侷限，他急於看到成果，沒有長遠眼光。
這樣，毛人鳳就相對來說要能夠克服戴笠的一些弱點，他很可能會按照他賭博的特點，佈置一些人員，長期潛伏，等到他認爲時期成熟的時候，才突然出手。這種隱藏起來的敵人，隱藏得時間越久，他們的危害性就越大。
但是，毛人鳳和另外的負責行動的葉翔之都是內勤出身，根本無法瞭解第一線特工那種緊張恐懼的心理，不知道在前線的人需要什麼幫助，能夠完成什麼樣的任務，所以，他們也經常犯一些官僚性質的亂下命令的毛病，用他們的主觀意志，毀掉一線特工的工作。
於效飛笑着說：“而最重要的是，不管是毛人鳳也好，是蔣介石也好，他們都擺脫不了他們的反動本質，他們始終不肯相信人民的力量，不肯承認他們的失敗。他們總是不能正視現實，企圖通過一種賭博來挽救他們失敗的命運。他們總是迷信於暗殺、破壞這些東西，希望用這些嚇倒這些起來反抗他們的革命力量。他們的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註定要在現實面前碰得粉碎！所以，我這位毛人鳳大哥，根本沒有什麼可怕的！”
潘漢年讚許地點點頭：“對，小於，你越來越成熟了，開始有政治頭腦了。不過，你這位大哥也不是那麼完全無能的。毛主席說，在戰略上，要藐視敵人，在戰術上，要重視敵人。對這些軍統特務，也不能不防，他們一方面在瘋狂地破壞城市，瘋狂地掠奪，妄圖不把一切有價值的東西留給我們，一方面，他們也做了很多所謂的應變佈置。這是我們在敵人內部的同志得到的情報，你好好看看。”
於效飛接過潘漢年遞給他的幾張紙，仔細地看了起來。
1948年以後，由於一些原來控制在國民黨手中的大中城市不斷被解放，根據這種新情況，毛人鳳開始預先佈置潛伏組織，以便解放後這些組織能繼續活動。
爲了加強對潛伏特務的培訓，保密局在南京成立了一個全能訓練班，由電訊處長楊振裔主持，加緊培訓一批所謂全能情報員。這個班的成員除接受蒐集情報的訓練外，還要接受無線電收發報技術訓練，能夠獨立擔任無線電報收發工作。
全能特務派到前方各大城市居住下來，讓他們先找好掩護的職業，不與原來保密局的站組發生橫向關係，直接由保密局潛伏佈置組領導。以後又採用雙層佈置，在各大中城市又吸收了一批新的人員。擔任這項工作的條件是，要有一個正當的職業。例如醫生，護士，教員，會計師，工程師等。他們當中，以既要與特務有一點親友關係，又要沒有被人發覺與特務有往來的爲最適宜。
每個大城市都準備設立一個或兩個這樣的組，組長一般由軍統特務中沒有暴露身份的人擔任，每組設一部或兩部電臺。潛伏特務的待遇以黃金計算，比一般特務要高出幾倍。組長如兼電臺報務員，每月連房租等津貼可得黃金二兩左右。在快解放的地區，可以一次發給半年或一年的經費。一般組員每月待遇從黃金三錢到五、六錢不等。
在潛伏地沒有解放時，這些特務只作一些準備工作，而不正式活動。潛伏組的主要任務是解放後搞情報。蔣介石最希望這些人能在解放後混入政府機關去工作。特別希望能混入到共產黨裡面去。所以這些特務平日表現得很左，工作也很積極，因爲只有這樣才能取得信任。
保密局還佈置一些潛伏在解放區的個人，專搞破壞工作和進行造謠等活動。這些人一般都是個人活動，並不結成小組，也不配備電臺，而是靠個人去作反革命活動，與潛伏組不發生橫向關係。
潛伏組所用的電臺，一般是兩瓦半的美造特工機，並利用種種方法掩護起來。有的裝在辦公桌抽斗的後半部，有的裝置在收音機，留聲機，檯燈等裡面。電池一般也配給半年到一年。毛人鳳估計，不出一年，所有被解放的大中城市，便可以在美國的直接幫助下而重新回到國民黨手中，最長不過一年，於是各種配製也只以一年計。
毛人鳳要求每個省站的負責人立即擬好一份“應變計劃”，叫大家充分作好臨解放前的大破壞，大逮捕，大屠殺的準備，並從速作好上山當流寇的準備。他談得比較具體一點的是打游擊。每個省有一些軍統的武裝――交通警察，加上特務們所掌握的一些公開單位和流氓組織，湊幾萬人不成問題。
毛人鳳信心十足地說，共產黨是靠打游擊起家，而軍統特務也懂得這一套，在這方面要比一般正規部隊強得多，將來在大陸上保留幾個據點是有把握的。
毛人鳳擬定的“應變計劃”策劃在各地建立15個“重點遊擊根據地”，它們分別是：蘇南太湖遊擊根據地，轄“太湖遊擊縱隊”4個師，並“曲線救國新編第一軍”。湖北大別山遊擊根據地，轄“大別山人民反共義勇軍”一個軍。浙皖邊遊擊根據地，轄“浙皖邊區遊擊挺進縱隊”一個軍，並“浙邊支隊”，“皖邊支隊”各一個師。
豫西遊擊根據地，轄“豫西剿暴總指揮部”兩個軍，並“黃河”，“綏遠”兩個特工大隊。贛南井岡山遊擊根據地，轄“井岡山遊擊挺進軍總指揮部”一個軍，並“翠微峰獨立支隊”。湘西遊擊根據地，轄“湘西反共救國軍”暫編第一軍，並“新一師”，“新二師”。
湘鄂川邊龍山遊擊根據地，轄“湘鄂川邊反共遊擊軍”暫編第二軍，並5個直屬支隊。廣西瑤山遊擊根據地，轄“廣西反共遊擊聯軍”暫編第四軍，並兩個交警大隊。廣西十萬大山遊擊根據地，轄“廣西反共復國第三方面軍”一個軍，及九個縣自衛大隊。黔東北遊擊根據地，轄“黔東北人民自衛軍”暫編第九軍。
川黔湘鄂邊遊擊根據地，轄“邊區人民反共自衛聯軍”四個師，及十一個自衛團。川南遊擊根據地，轄“西南剿共救國縱隊”兩個軍，並新編第七師。滇北昭通遊擊根據地，轄“雲南人民救國義勇縱隊”一個師，並三個大隊。甘青川邊遊擊根據地,轄“三邊綏靖反共司令部”四個師。武當山遊擊根據地，轄“鄂陝邊人民自衛軍”一個軍，並新編第五、第八軍。
“應變計劃”還對這些“遊擊武裝”佈置了具體任務，一是要保存，二是要擴大，三是要進擊。要求他們各自爲戰，苦撐待變，盡力避免不利行動。生存就是勝利，堅守就是勝利。同時，積極吸收和引導，組織過去所留之各種地方武裝、警察、綠林武裝，等待一切機會，留心一切機會，創造一切機會，利用當前社會問題製造事件，積極主動地進行靈活的鬥爭，破壞一切軍用設施，消滅一切有生力量，最終配合國民黨完成“反共復國”的“大業”。
於效飛象是看幻想小說似的津津有味地看完了，笑着問道：“說的夠兇的啊！有那麼厲害嗎？”
潘漢年起身給於效飛又倒了一杯熱茶，笑着說：“當然都是吹牛。但是，這些也不能完全漠然視之。這些他們組織的武裝，基本上就是土匪，如果從戰鬥力上來看，當然不會是我們的解放軍的對手，但是他們有很多當地人，地理熟，如果打不了，就鑽山溝，等到有了機會，就鑽出來搗亂，還是能製造相當大的麻煩的。
另外，我們要擔心的就是那些最有威脅的，也就是你要對付的那些所謂的地下軍的核心人員。就象你認識到的那樣，他們會深深地隱藏起來，甚至鑽進我們政府的內部來，他們會爲在外面的匪特通風報信，煽風點火，製造更大的破壞。尤其是，從你的戴先生，到你的這位大哥，他們全都迷信暗殺那一套，如果他們對我們的地方政府領導，甚至是一些中央領導來上那麼一下，對我們的危害還是非常大的。儘管他們絕對不可能得逞，但是，他們會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這對我們政權的穩定非常不利。你想過這種可能性沒有？”
於效飛慢慢點點頭：“是啊，從戴笠開始起，就喜歡網羅社會上的所謂武藝高超的‘遊俠’，加上有美國精心訓練的特工技術和先進的器材，他們的破壞能力還是非常強的。即使他們不能對我們的中央領導構成威脅，但是對一些地方政府還是可能形成一定的威害的。假如他們對一些地方政府的領導人暗殺得手，再加上有土匪武裝進行騷擾，很可能會造成嚴重局勢。
他們會以臺灣作爲基地，對沿海的幾個省進行騷擾，而這偏偏是中國最富庶的地區，這會讓整個中國陷入長期的貧困之中無法恢復。要是加上美國的支持，中國甚至可能出現軍閥割據的可怕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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