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狡兔七窟
於效飛找到了一個恰當的理由去找山下。
這也確實是一件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的大事。
日軍在印度支那南部登陸的行動大大激怒了美國。美國國務卿赫爾要求羅斯福總統對日本實行新的禁運,以示報復。7月26日晚,羅斯福下令凍結日本在美國的所有資產。接着,英國和荷蘭也宣佈凍結日本的資產,並廢除同日本簽訂的條約。以後,加拿大、新西蘭、埃及也採取了同樣措施。美國又於8月1日宣佈完全停止對日石油輸出。在亞太地區,日本所說的ABCD包圍圈已經形成,即美國、英國、中國、荷蘭四個國家形成的包圍圈。
這樣,日本的重要軍事物資,尤其是石油等等只夠不到兩年的使用時間了,戰略物資物價狂漲,於效飛、山下他們的財產以三倍、五倍的速度瘋狂上竄,很快就直逼十倍了,於效飛要找山下商量,是繼續把投資留在手裡,等着它繼續升值,還是立刻把它拋出去,得到現金。
於效飛到山下那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很晚的時候了,因爲他要把交易所最新的報價送給山下。可是,他看到山下的時候,山下正急匆匆地朝大樓外面走。於效飛這些天心裡一直在想這些特殊的事情,一看到山下這個樣子,立刻就想到自己的事情上去。
但是他仍然不動聲色地迎上去說:“山下,出什麼急事了,我正有重要的事要找你呢!”
山下一看到於效飛,顯出興奮得幾乎發狂的樣子,一把抱住於效飛的雙臂說:“東鄉,我成功了!我破獲了軍統在上海的所有特工網!我抓住了陳恭澍!”
於效飛的心裡頓時“轟”的一聲,他抓住了陳恭澍!
於效飛爲了避免這一天,爲了避免從前認識自己的那些老軍統認出自己,從來不到上海的任何公共場所去,儘量避免和陳恭澍他們那些人碰面,在有大漢奸和大特務出場的場合,比如大型會議,宴會之類的,他從來不靠近。山下爲了報答於效飛對他的幫助,曾經想要爲於效飛引薦更多的日本高官,多次爲他弄到出席軍界宴會的請帖,可是於效飛都拒絕了。
山下開始時候非常不理解,那個人不願意飛黃騰達呢?再說,如果於效飛能認識其他日本高級將領,以於效飛的才能,可以爲山下爭取到更多的晉升機會和其他利益。
可是於效飛說,他的身份在戴笠那兒是秘密的,假如戴笠發現他出現在這些場合,派來專門暗殺他的軍統殺手,山下的所有這些錢就全都泡湯了。山下一聽害了怕,反而誇獎於效飛具有天生的特工素養,確實是個間諜天才。
可是,於效飛如此小心翼翼,終於沒有躲過這一天,真正瞭解他底細的人就要站在他對面揭穿他的老底了。
於效飛的頭腦飛快地轉着,他仍然笑着說:“山下,你真是個特工天才,居然能夠把支那人的特工系統一網打盡。陳恭澍招供了沒有?”
山下說:“還沒有呢!李士羣來了,他把他軟禁在76號了,正在勸他投降。”
原來,自從於效飛出主意讓山下把吳四寶逮捕以後,76號羣龍無首,一片混亂。這時因爲新四軍在廣大農村給予日寇沉重打擊,日軍急於進行尋找包圍新四軍的“清鄉”活動。可是山下要派的得力人手於效飛偏偏總是不肯出去爲日軍當高級指導人員,所以梅機關的晴氣中佐特別指派李士羣去參與“清鄉”,於是李士羣到蘇州“清鄉”,在蘇州成立了特工總部主任駐蘇州辦事處,已經不在上海76號辦公了。
76號的人一被山下全部逮捕,工作立刻全面癱瘓。偏偏陳恭澍得到了戴笠的通報,在上海狂殺日本軍官,整個上海有被軍統重新奪回的形勢。白天是日軍巡邏隊在大街上走過,走一個過場,晚上軍統殺手卻四處出現,殺得上海風雲變色,成了整個夜晚的主人。日本軍方極爲震怒,負責上海總體指揮的梅機關受到了強烈譴責,晴氣中佐只好緊急召回了正在農村奔走的李士羣。
李士羣一回到上海,聽說吳四寶被捕了,就跑來向山下說情,要求釋放吳四寶。但是山下不但不放人,而且要槍斃吳四寶,罪名是吳四寶收受軍統賄賂,暗殺大日本的特工人員。
這個罪名可不輕,李士羣吃了一驚,急忙詢問事情經過,又打聽吳四寶暗殺了那個大日本特工人員。山下爲了保住自己的超級間諜來源,死活不肯說。
李士羣只好跑去找他的靠山晴氣中佐,可是這次晴氣中佐也不象以往那樣全力支持他,反而是閃爍其詞,說話含含糊糊。李士羣反覆打探都不得要領,只好回來。其實這是因爲山下許諾晴氣,他們進行投資之後會給晴氣相應的提成,而於效飛私下又送給了晴氣200兩黃金,所以這次晴氣堅決支持的是於效飛。再說,因爲山下死不吐口,晴氣也真的不知道於效飛的來歷,所以他這次是說不出事情的真相來的。
李士羣強烈懷疑吳四寶這傢伙過於貪財,自己做買賣沒有向山下進貢足夠的錢,得罪了山下,但是這種話不能擺到檯面上來說,否則等於打山下的嘴巴。他又不能沒有吳四寶這個得力幫手,所以就跑到南京去要求汪精衛親自出來求情。
這時汪精衛手下還沒有多少勢力,沒有了76號的力量,他更加是孤家寡人一個,所以他就以這個理由直接向影佐禎昭求情。
汪精衛說:“你是知道的,雲甫這個人還是很能幹的,他在打擊軍統和共產黨方面還是出了很大力的,咱們能夠有今天的成績,雲甫也是功不可沒的。雲甫這個人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貪了一點,可能他在一些事情上做得不到位,讓大家都不滿意。我們會好好教導他的,日後他不會忘記報效他的救命恩人的。”
雲甫全名叫吳雲甫,原來這纔是吳四寶的大名,平時大家都不知道,高大凶狠的吳四寶居然有這麼一個文縐縐的名字,所以根本沒叫開,都是四寶四寶地這麼叫。
汪精衛不愧是政治家、外交家,話說得又明白又有分寸,影佐禎昭一下子明白了汪精衛的意思。原來吳四寶這小子沒進貢啊!
他雖然對76號最近的行動非常不滿意,但是他也知道,現在日本人要是不用吳四寶這種流氓,在中國也沒什麼正經人可用。再說,他聽說這個吳四寶在上海瘋狂搜刮,家裡相當地肥,如果自己放了他,不但汪精衛和李士羣會對自己非常感激,而且吳四寶的這個“報效”是絕對少不了的。於是他同意說服山下,釋放吳四寶。
可是山下對吳四寶是深惡痛絕,仇恨滿腔,堅持要槍斃吳四寶。但是李士羣反覆求情,又有上級的命令,山下也不敢過於勉強。於是山下說,只要他們76號能做出一些成績,讓他在上級面前有個交代,證明吳四寶沒有和軍統相互勾結,他可以放了吳四寶。
這樣,李士羣就挖空心思,對軍統人員進行收買。而陳恭澍他們又上竄下跳,鬧得過分明顯,陳恭澍辦事又一向拖泥帶水,很快讓李士羣揪住了小辮子,最後連陳恭澍本人都栽了。
山下興奮得手舞足蹈,對於效飛說:“東鄉,在我最成功的時刻,應當有我最好的朋友跟我分享這個喜悅,你跟我一起到76號去,咱們去看看這個軍統的特務頭子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你是個中國通,你最瞭解他們的心理,要是你能夠說服他徹底投降,咱們的功勞就大大地了!”
於效飛心裡又是一驚,什麼,跟陳恭澍面對面站着!這等於是跟他當面對質,假如陳恭澍突然叫起來,自己會怎麼樣!
可是山下已經達到了瘋狂狀態,現在他腦袋裡邊只有這一件事,其他什麼都不肯想,這可怎麼辦!
不過於效飛轉念一想,也好,自己就這麼跟山下一起出現在陳恭澍的面前,這等於是明確地警告他自己在山下那裡有着特殊的身份和地位,這次看他怎麼揭發自己。再說,陳恭澍對自己也是掌握有限,自己從進入軍統的那天就開始精心隱藏秘密,陳恭澍除了知道自己是軍統特工之外,對自己其他來歷也不十分清楚。
對,能蒙就蒙,以自己的能力,多次輕鬆打敗李士羣山下他們,料他們那點智力,在自己面前也走不上幾個回合。大不了到了最後,跟他們拚個魚死網破,以自己的身手,幹掉山下和李士羣他們還是綽綽有餘的,我還不信76號有那個人能留得下我!
於是於效飛笑着說:“好啊,要是能由我說服陳恭澍,這功勞可就不是李士羣的了,山下君就能得大菊花勳章了!”
山下樂得臉直抽筋,拉着於效飛就朝76號跑。
於效飛和山下剛剛來到76號門前,就看到傅也文跟頭把式地朝門外跑。自從李士羣到蘇州工作後,上海特工總部日常工作由傅也文負責處理。傅也文一看見山下,就樂得語無倫次地喊起來:“少佐,他招了,他招了!”
山下這時跟傅也文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急忙問道:“陳恭澍招供了?他說了什麼?”
於效飛心裡又是“轟”的一聲。是啊,他招了什麼?
“他正在寫軍統上海區的名單,李部長正在勸他多招一些呢!”
哎喲,他媽的,他才被捕幾個小時!這個窩囊廢!
山下快步就朝後邊關陳恭澍的地方跑。於效飛他們急忙跟上。
到了後邊的小樓裡邊,於效飛看見李士羣正在滿面笑容地勸陳恭澍:“看看,這不是一切全都簡單了?何必要和汪主席作對呢?你想想,戴笠派了那麼多人來刺殺汪主席,怎麼樣了呢?軍統不是我的對手。你還是過來參加和平運動吧,這纔是從日本人手裡救中國的唯一辦法。”
聽到腳步聲,李士羣一回頭,看見山下他們跑了進來。李士羣趕緊趕來迎接。
大家都難以掩飾自己的興奮心情,李士羣連忙陳述自己的功勞,介紹審訊的情況。
這些人一陣混亂,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陳恭澍看到了山下身邊的於效飛,臉上出現了極度震驚的神情。
在一陣幾乎是發昏的胡說之後,李士羣這才把話拉到了正題上。李士羣這個人比較文雅,他還比較注重禮節,他一下子看到了於效飛,就問道:“這位是?”
山下剛要說話,於效飛笑着說:“你用中國話說吧,這還有幾個人不懂日語呢!”
山下就用中國話說道:“這位是我的朋友東鄉,他是我的,也是影佐、犬養和晴氣的朋友。他是大日本最優秀的特工人員,以後你要向他多學習。”
這話說得相當狂妄,把於效飛擡到了極高的地位上面,讓李士羣向他學習,這得有多大的本事!不過,有了這三個大人物當陪襯,這於效飛的地位也果然非同一般。
於效飛按照標準的日本禮節,深深鞠了一躬說:“小生叫東鄉神矢,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李士羣和在場的其他中國特務趕緊還禮。
沒有人注意到,陳恭澍的臉“唰”地白了。
於效飛沒時間跟他們廢話,他直奔主題說:“李部長抓住了軍統在上海的最高人物,真是了不起。不過剛纔聽部長說,這個人還是有點不肯完全服從是不是?”
1940年3月,汪僞政府爲了進一步擴張特務勢力,又設了一個特務機構“警政部”,由周佛海兼任部長,李士羣兼任政務次長,同年冬,李士羣又依靠晴氣中佐的勢力,迫使周佛海脫離該部,李升任部長。41年夏天,周佛海藉口財政部無力負擔經費,將“警政部”撤銷。
李士羣這個部長的稱呼就是這麼來的,雖然現在已經不是部長了,但是部長這個頭銜怎麼也比主任叫着響亮,就象工會主席和存車處處長怎麼也比車間主任嚇人一樣,大家還是叫他李部長。
李士羣看了一眼陳恭澍,笑着說:“陳先生還是心存幻想。我剛纔請他去參觀了一下刑訊室,他這才勉強同意寫一點東西,不過,他要是再這麼下去,看來只好請他嘗一嘗真正的滋味了。”
於效飛笑着說:“不要這麼粗魯嘛,陳先生是聰明人,不如我來跟他談談,如果他實在不願意,那時再交給你處置,怎麼樣?”
刑訊是個費時費力的事情,能夠不用刑,大家都願意。更何況,於效飛是山下的朋友,他一張嘴,李士羣那有不給面子的道理。他馬上說:“那麼,就有勞東鄉君了。”
山下拉着李士羣的胳膊就朝外走,於效飛偷偷做了一個關開關的手勢,山下暗暗一點頭。這些人全都出去了。
於效飛關上門,在陳恭澍對面坐下。
陳恭澍望着於效飛,喃喃地說:“看來還是日本特務機關高明啊,沒想到你是日本人。”
於效飛一笑:“這個嘛,比較複雜,以後咱們有的是時間說。陳先生,不過你運氣也真是不錯,每次你把事情弄砸了,都是我來幫你擦屁股。這次咱們得好好談談你今後的問題了。”
陳恭澍臉上現出驚疑不定的表情,不知道於效飛是什麼意思。
“我明白你現在的感受,這種被人逮捕,必須做出生死選擇的事情,我遇到過很多次呢!”
這時,山下他們正在旁邊的房間裡邊聽着竊聽器傳出的談話,聽到這兒,山下笑着伸手把竊聽器的開關關掉,對李士羣說:“讓他們慢慢談吧,這次咱們得采取一次大的行動,咱們去好好商量一下。”
他們到前邊的客廳去了。
於效飛聽着他們的腳步聲在樓下消失了,就一把搶過陳恭澍正在寫的軍統名單說:“陳先生,做事還是要多爲將來想想。”說着,他看了一眼名單,把它扔到了一邊,“你已經交代了這些了,已經可以表達你的誠意了。不過這樣還不夠啊,用上海話說,你還是要把腦筋放活絡一些。就說咱們這位李部長吧,這可是一個足夠聰明的人。他是什麼出身你也清楚吧?你看他和軍統殺得人頭滾滾的,你知道嗎?”
說着,於效飛掏出一根菸遞給陳恭澍,藉着“當”的一聲打開打火機的聲音掩護,在陳恭澍的耳邊小聲說道:“他前幾天還在給他孃家送東西呢!”
陳恭澍當然知道李士羣原來是中共叛徒,聽到於效飛這麼一說,不由得一驚:“真的?”
於效飛雖然不知道李士羣要求潘漢年專門派了關露在他的總部跟共產黨聯繫,但是從潘漢年露出的片言隻語裡邊也猜到李士羣這個奸詐的傢伙必然又在玩腳踩兩隻船的把戲。
陳恭澍心裡突然一動,問道:“你到底是那方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