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雲微微一笑:“這裡的酒,比外面的好,你想喝,我拿給你。”說着,便在桌上抓了一壺酒,遞在他面前。
那漢卻不伸手接,默然良久,道:“那位老爺說的不錯,我實是不配在這裡喝酒。”
羅雲也不嫌他臭,拍了拍他的肩膀,慨然道:“這裡容你不得,無妨,我那裡容得下。我家的酒,未必比這兒的酒香醇,跟你喝酒的人,也沒有學富九車的老爺。只有幾壇村釀,和一幫肝膽相照的朋友。”
那漢聽了,淚如泉涌,握住他的手,顫聲說道:“和朋友,就算只是喝一杯水,也勝過在此間飲千杯美酒。”
“說得好。”羅雲將他扶起來,大步走到葉蕭面前,抓起他們聯詠的詩,只看得幾首,忍不住哈哈大笑。
葉蕭心下怒極,面上強自忍着:“你爲何發笑?”
羅雲將那詩稿擲於地上,狠狠的踩了兩腳,冷笑道:“這也叫詩!”
他這麼一動,滿園皆驚,衆文人紛紛驚呼失聲,卻是不敢和他理論。葉蕭當即拍案而起,厲聲喝道:“羅雲,你好生無禮,你道我等作的不是詩,你且作一首來聽!”
羅雲胸中涌出一團傲氣,大不了搜腸刮肚的剽竊,絕不給爾腐儒低頭,遂朗聲說道:“隨你出題。”
葉蕭見他竟然真敢應承下來,怒極反笑,看了眼他手中捏的咔咔作響的酒壺,冷笑道:“很好,便以酒爲題,我不限你時,日落之內做得出來,便算你了得!”
一衆文人墨客,見素來胸無點墨的羅雲竟然要作詩,自取其辱,人人歡喜起來,等着看他出醜丟人。
羅雲輕輕地搖了搖頭,若出點偏僻的題,他一時情急,可能當真想不起來,這個酒字,莫說一首,作五首也不在話下,當即舉起手中酒壺,仰天大笑:“岳丈大人,你當真瞧得起我,好,這壺酒喝罷,我便作給你聽!”
這酒雖然香醇,卻不火辣,也沒什麼度數,只好當飲料喝,羅雲仰頭喝的一滴不剩,擲杯於地,摔得粉碎,大聲吟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爲我傾耳聽:”
背到這裡,有點忘詞,學了招歌星大法,轉移視線,將桌上的酒又喝了一壺,藉着點酒勁,狠狠的瞪了葉蕭一眼,繼續吟道:“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爲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這詩是李白的將進酒,用的是漢樂府的古體,這時提前出世,也無不妥。此詩他是從小背的滾瓜爛熟,但這時喝了酒,也不知有沒有背錯,哈哈大笑一聲,對那邋遢大漢說道:“兄弟,走,到空氣新鮮的地方喝酒去。”
大漢喃喃的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好,我們走,去喝酒,爲此詩,便該大醉一場!”
兩人並肩而行,視滿園的文人才子如無物,大步流星的離開了聽香小築。
一些個年輕人,望着羅雲遠去的背影,不屑一顧的啐道:“粗莽之人,學人作詩,還敢在葉公面前賣弄,真是班門弄斧,不知死活。”
那些個讀了兩本破詩集,背了幾頁孔孟的讀書人,曉得什麼好壞,一見是個武人作詩,便道是不好,不值一提,滿篇荒唐。
可葉蕭和那些個真正有才學的,就不這麼想了。
羅雲與那漢子自聽香小築出來,徑直走向羅府,那大漢渾身惡臭,骯髒邋遢,行人見了,紛紛的避趨,三三兩兩的指手畫腳,評頭論足。
那漢低垂着頭,羞愧難當。羅雲在他後背拍了一下,朗聲道:“世俗小人,理他們作甚。大丈夫只活自己,不活旁人,挺直了腰桿,擡起頭走路。”
兩人到了門口,守衛的兵士皺着眉頭說:“二公子,哪裡來的叫花子,可需小人趕他走?”
羅雲怒瞪了他一眼,憤然道:“放肆,這是我朋友,你且趕一個試試。”
兵士自知失語,連連的向那大漢致歉。
羅雲冷哼一聲,引那漢子入府,正碰見侯君集無聊,與羅成切磋武藝,一看他來了,便棄了手裡的刀,快步上前,登時被大漢身上的臭氣薰得倒退了兩步,擰着眉頭說:“賢弟,你可曾去聽香小築?怎的領了個乞丐回來,出了什麼變故?”
羅雲笑了笑,見旁邊有個丫鬟,一時叫不出名字來,指着她頭顱念道:“你帶這位爺去沐浴更衣,嗯,一併讓廚房準備些酒食,嗯,算了,我去外面吃,去吧。”
丫鬟對那大漢很是嫌惡,冷着一張臉說道:“你隨我來。”快步走在前面,大漢也知道自己惹人厭惡,遠遠的跟在後面,畏畏縮縮,行止一點也不爽亮。
羅成看得連連皺眉:“哥,這是何人,你怎的領到府裡來了。”
羅雲笑了笑:“說來話長,這人正是我在聽香小築遇到的。”
“對了。”侯君集被他一說,想了起來:“在小築裡鬧得如何?”
“解氣!”羅雲便將事情從頭到尾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痛快,這般腐儒,原該如此相待。”羅成擊掌讚道。
侯君集是個風流子,頗通文墨,細細回味那首將進酒,臉色越來越是凝重,緩緩說道:“賢弟,那首詩,果是你自己作的?”
羅雲點了點頭:“葉蕭相逼太甚,小弟也是一時情急,與他胡亂作了一首,作的不好,兄不要取笑。”
李白兄,對不住了,大不了在下今後發跡了,去奪了你老家烏茲別克斯坦,讓你早日迴歸祖國的懷抱……
侯君集拍拍他的肩膀:“你當愚兄是三歲小兒吧,不是信不過你,賢弟,你若是能把這首詩寫在紙上,愚兄便不敢質疑。”
遇到個較真的。羅雲還當真就寫不出來那年代的正楷,簡化字還差不多,當即冷哼一聲:“侯兄,你是信不過我了?”
侯君集見他臉色微沉,眼中略有怒意,察言觀色,打了哈哈:“賢弟你多心了,愚兄不過打趣而已。這詩端的工整,不意我們羅雲也是文武雙全的儒將了。”
羅雲矇混過關,也就罷了,跟他一起奸笑,看得羅成雲裡霧裡,不知這二人發的甚瘋。
三人談談說說,議論葉蕭是否會一怒之下提出退婚,均覺得前景光明,值得期待。說得許久,只見剛纔的丫鬟,領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走了來,羅雲見那人眉宇間英氣勃發,相貌齊整,一派英雄氣象,不由一呆,這還是剛纔在聽香小築爲了一壺酒,尊嚴喪盡的髒臭男人麼?
那漢單膝跪地,朗聲道:“在下張善相,窮途落魄,病於幽州,若無恩公,幾與禽獸無異。從今往後,願爲恩公赴湯蹈火,甘效犬馬!”
羅雲聽到張善相三字,十分耳熟,先將他扶了起來,笑道:“說甚恩公,我不欲見豪傑受腐儒折辱罷了。大丈夫立於天地間,當奮發自強,做些事業,豈可囫圇一世,庸庸老死。家父雖只一郡之守,他日之事,尚未可知,兄如不棄,便留在幽州,效力疆場,圖個出身。”
張善相聞言大喜,抱拳行了一禮:“恩公如肯提攜,小人水裡來,水裡去,火裡來,火裡去,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羅雲呵呵一笑:“以後不要再喊恩公,隨侯兄叫聲賢弟便可。”
張善相忙道:“小人不敢。”
羅雲也不勉強他,振臂高呼:“今日新朋舊友,相聚在此,我們且到山瓊樓大醉一場,共飲結交。”
諸人皆是大喜,齊聲應和。
時張公謹亦在幽州,羅雲遣下人將他召來,張公謹又攜了兩位酒友,一個是史大奈,一個是白顯道,皆是同村的豪傑,俱有勇力,武藝超羣。
七友歡聚一堂,暢抒胸中抱負,聊些平生所學,無拘無束,開懷暢飲。羅雲只覺一生之中,從未如此痛快過,舉杯痛飲,與論天下大勢,暢談兵法軍略,最終酩酊大醉,被下人馱回府裡,一覺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