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淡笑:“滿城之人,十有八九欲楊某死而後快,如今女真新君上位,厲兵秣馬,已經誓師南下,只怕讓楊某死得更快?”
李邦彥撇撇嘴:“還不是你自家選的。?”
楊凌輕笑一聲:“我也只有這個選擇,而一旦需要我出鎮率軍北上的時候,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趁時而動,這個大宋,反正都來罷,老子等着呢!”
李邦彥輕聲問道:“雲內如何?”
楊凌沉着臉也低聲回答:“傳來軍報,韓世忠已至雲內,嚮應州去了,應州消息仍在隔絕,此刻韓世忠不是與薛永匯合,便是與女真韃子接觸上了……”
“現在老子知道什麼叫做攘外必先安內了,率軍北伐之前,一定要行雷厲風行之事,即便是讓天下亂成一鍋粥,也決不能讓他們在背上捅上一刀,這些道貌岸然之輩哪裡有共抗外敵的覺悟!”
李邦彥只是沉吟:“應州,應州……”
現下局勢,最要緊的就是應州,應州若在,則一切都可從容措置,楊凌說不得也不用離開汴梁,而應州若是不保,雲內大門洞開,女真大軍則可蔓延南下,誰知道女真軍馬突然深入河內,是不是女真大舉南下的先鋒!
前次挫銀可術,不過是因爲銀可術千人軍馬,裹挾萬人豪強而已,現在女真南下,楊凌卻不想多說這個話題,也不想顯露出他有多擔心薛永,一揚馬鞭淡淡道:“我可不想這麼快老子還要生兒育女,將這個基業傳諸子孫,誰也動搖不得!”
李邦彥搖頭,輕笑的嘆了口氣,楊凌有子嗣確是他們這些屬下喜聞樂見的。楊凌有子嗣,這個團體纔有真正的向心力……
十餘名穿着破舊皮袍的女真騎士,正策馬小心的穿行在狹窄的山道中,應州左近,除了在應州城塞一帶有漢時修建的大道蜿蜒穿行且有可以擺開數千軍馬的戰場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山勢綿延,道路崎嶇。出產稀薄,土地貧瘠。
從西京大同府出發,一直要順着這麼複雜的地形打到雲內諸州,應州就是一個必須要控制的要點,可以作爲大軍南下的一個重要兵站,一則掩護控制大軍通行道路,二則可以屯集轉運物資,以此作爲深入雲內的進攻出發基地,距離雲內諸州也近了許多。有應州作爲依託掩護,甚而可以支撐一支軍馬一直打到大宋控制的內長城一線。
自從完顏銀可術與完顏婁室合兵,攻陷應州外塞,將薛永殘兵合圍城中之後,銀可術和婁室兩部就依託應州城塞屯住,一邊等待宗翰從西京大同府出發的大軍到來,一邊不斷遣出偵騎四下巡視掃蕩,一則爲了蒐集儘可能多的物資給養,二則就是建立起距離足夠遠的威力搜索幕。
更好的掌握周圍軍情,只要宗翰大軍一到,物資給養接濟上來,就可以很順利的展開大軍,一下深入雲內,徹底將這塊毗鄰大宋的要緊所在掌握在手中,下一步不管是不是攻宋,主動權就完全的掌握在手中了。
尤其是掃蕩了應州周圍要塞之後,總算是擒得了幾個俘虜在手,拷問之下,銀可術終於知道,這支大軍,根本就是燕京的神策軍,背後主持此事之人。自己在前番曾經在他手裡狠狠吃了一個大虧。
據說神策軍比之晉陽軍還要強悍,可是某銀可術前番不過是數百熟女真,數百生女真,始一南下,就裹挾了數萬亂民豪強,一路摧枯拉朽,晉陽軍幾乎拉起了全軍之力,才擊潰自家,而現在,女真宗望,宗翰兩路大軍,女真兵馬數萬,雜胡,遼人,渤海人共計三十萬,誓師南伐,豈是神策軍能夠抵擋得住的,在得知自家對手的消息在銀可術確切掌握之後,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按照他對南人的理解,一向是畏縮退讓,不思進取。
這個姓楊的怎麼不似南人,如此主動進取,不聲不響的,就已經將雲內掌握在手中!連同燕地,連成一氣,女真版圖,完全在他兵鋒威脅之下,而且女真如果要攻宋的話,那麼在大宋北面,也爲這楊凌建立起了一道堅實的屏障!
冰天雪地中翻越重重山巒,途中除了輔兵民夫大量傷損之外,就是女真戰兵,也因爲這艱辛路途十成去了一成,最後更是打得屍山血海纔將應州城塞外圍拼了下來,自己前番領兵,還有此次攻應州,都是女真西路軍成軍以來從來未曾有過的慘重損失,哪怕自己直領的心腹謀克,也未嘗沒有些怨言。
銀可術面上不表示什麼,可心中未嘗沒有壓力,可此時此刻,他卻終於確定,自己沒有做錯,若是再遲一步,讓那楊凌不聲不響的將雲內諸州和燕地經營成鐵桶一塊,女真還要攻宋,就更不知道在將來會付出多少條人命的代價!
所以他對打下應州,再拼上幾百條女真健兒性命將那個守將擒獲的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而是不停的遣出一隊隊的偵騎,把握周邊戰場態勢。而這隊十餘人的偵騎,就是向南深入最遠的一部。
此刻山道當中,積雪仍厚。這一隊十餘騎女真騎士,爲銀可術直領謀克的一個蒲裡衍,本來出發的時候接近五十騎,還配有一百匹戰馬,二十騎馱馬,二十匹走騾,三十蒼頭彈壓,二十名牧奴。
一路深入雲內,途中戰馬馱馬走騾就折損三成,蒼頭彈壓等輔兵還有牧奴折損近半,掃蕩雲內的時候沒什麼損失,可是硬攻應州城塞,這隊女真騎士着重甲與神策軍步戰,長矛互相亂捅之後,現在哪怕女真騎士,也就剩下這麼一點了。
南下哨探了百餘里路,興致不高的領隊蒲裡衍叫停了手下,自己先下馬靠着塊山石摸出水囊灌了一口凍得象冰的烈酒,然後重重吐了一口粗氣,他手下那些矮壯的女真騎士也都紛紛下馬,湊過來發牢騷。
“銀可術只情使用俺們,婁室那些謀克卻在城裡睡大覺!”
“應州一仗,俺們拼得辛苦,直娘賊從來未曾見過這麼硬的一仗!身左身右,全是死人,活下來全憑運氣,這些遼狗在陣上也死得重重疊疊的,有這般強軍,怎麼以前在陣上垮得恁般快,後來簡直是望風而逃?”
“沒聽謀克說麼?這些不是遼狗,是直娘賊的南人!”
“南人不就是是宋人?那些宋人據說富得流油,每年都給遼人大筆絹帛財貨子女求他們不要南下,怎麼還能到這麼苦寒的地方,還這麼能拼命?”
“你就不知道了吧,上次隨銀可術南下的兵馬也是和南人狠狠碰了一場,回來就四五十人,現在還在西京大同府,未曾補起來,都也鬧着要回北補丁,不要耗在此間了。”
“銀可術現下是如何了?就是拿俺們這些兒郎的性命去拼?”
“銀可術現在爲宗翰看重,他是小部出身,到這個地位豈是容易的?更不必說上次燕地把設合馬丟了,他能不拼命贖罪?說到最後,就是俺們這些他直領的謀克倒黴罷了,此次南下,俺們謀克還剩下幾個人?”
“宗翰來了,看能不能尋個路子,轉給其他貴人直領也罷,俺瞧着希尹就不錯,在他麾下,名聲不大好聽,可至少不必打這麼多拼命的硬仗……”
那蒲裡衍歇息一陣,聽麾下兒郎越說越是不堪,最後怒吼一聲:“什麼時候也跟亞海珍一樣婆婆媽媽起來?才離開老林子幾日,就這般吃不得辛苦了?現下一切,還不都是俺們拿性命拼出來的?女真男兒,難道還想老死在帳中不成?”吃這蒲裡衍一喝,這些女真騎士再不敢多說,無精打采的都起來收拾馬匹,鬆肚帶喂精料,準備趁着天色還亮,繼續向南哨探一段。
那蒲裡衍正準備將酒囊放回馬鞍袋中,動作突然停住,摸了一下臉頰,那兒正黏着幾朵才飄下來的雪粉,此刻未曾下雪,怎麼會有雪粉飄落?是不是山風吹下樹梢積雪?
在下一刻,一支羽箭就已經幾乎垂直落下,帶着勁風,直插入他的腦門正中!然後才聽見弓弦響動之聲!那蒲裡衍慘叫一聲,伸手想去抓撓,手擡起才一半,就已經氣絕,最後重重仆倒在雪中!
而山坡上,就見楊再興渾身是雪粉,正抓着一根枯藤,從上滑下,一口弓已經給他丟掉,而拔出了腰間佩劍,在他身旁,更多宋軍戰士從雪地中鑽出,雪崩也似的朝着山谷中滾落下來!
神策晉陽二軍,如今互調之後,許多人員都已經互調了,楊再興本來是在晉陽軍之中,可是晉陽軍去燕地之後,河東之地不可能不駐守一部分,以防備在兩軍互調之時所產生的空虛階段,而楊再興就是這般由晉陽軍軍籍轉爲了神策軍,韓世忠北上抵抗女真之後,楊再興幾乎就成爲了先鋒大將,楊再興勇武之上,直追岳飛,軍中聲望頗高,可是素來鼻孔朝天,我行我素,在軍中幾乎就是孤身一人,每逢戰事身先士卒,完全就是把自家性命當成小兵使,現在就是如此,距離女真人如此近的情況之下,身邊幾乎就是隻有十幾名甲士。
穀道雪塵飛舞當中,楊再興一槍如電,縱橫飛馳,無數濺起的雪塵當中,不時有血光飛濺,給這素白的天地間添上一抹觸目驚心的豔紅。楊再興一馬當先,大槍白蠟槍桿在他手中高速顫動,槍頭如靈蛇一般左右亂探,轉眼間已經刺翻了三四名女真戰士,直撲那個最粗壯的蒲裡衍而去!
也許只是因爲這個蒲裡衍戴着一頂赤紅狐尾貂帽,在這些女真戰士當中最爲醒目,要知道一向自誇爲神策軍中年輕一輩第一好漢的楊再興,眼饞一頂女真韃子頭頂貂帽,已經不知道有多長時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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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的時候韓世忠千叮嚀萬囑咐,讓楊再興千萬不要衝動行事,一切聽號令,可是一離了大營,還有誰約束得了他,今日這些選鋒沿着這條穀道前進,這些選鋒是知道有女真大隊人馬在應州左近的,不敢騎馬沿着大路走,留人在穀道外守了馬樁之後,挑選數十人裹五日干糧就翻山而前。
估摸着能在應州城塞左近打一個來回的,而女真巡哨卻自以爲大軍集結,沒人敢來應州找死,就算出巡也是沿着大路,散漫而行,遠遠的就被宋軍巡哨聽見了動靜,領着這些選鋒之士的是一個白梃兵都出身的老卒,在左廂第一軍前營當中領都頭差遣,頓時就安排所有人在山道旁枯林亂石當中潛藏下來,弓弩全部拿出,準備伏殺這一隊女真巡哨,要是能撈着三兩個俘虜,那麼應州的情形,也就能摸了七七八八了。
這名都頭的佈置很完善,等女真韃子進了伏擊範圍,一聲號令,弓弩爲先,狠狠的射上七八輪後,再接近肉搏廝殺,這些選鋒之士揹着的強弩神臂弓強勁,而逶迤而來的女真韃子散漫無備,披甲的人寥寥無幾,狠狠射上幾輪,還能有幾個能動彈的,輕輕鬆鬆就能幹掉幾十個韃子還沒什麼傷損。
不過隊伍當中,卻有楊再興這麼個拼命三郎,看見女真韃子來,潛藏山道旁邊,這段時間楊再興就一直喘着粗氣,渾身微微顫抖,只覺得血都要涌上了頭頂,心裡面把這些女真韃子不知道罵了多少次,怎麼來得這般鳥慢?
等待過程,似乎就耗盡了楊再興這輩子全部的耐心。好容易等女真韃子進了伏擊圈。而那一聲呼哨終於傳來,才一輪羽箭弩矢過後,楊再興就將自己手中根本沒有上弦的弩機朝雪地裡一丟,大吼一聲,撈着一根枯藤,單手揮舞大槍就從山道上躍了下去!
女真韃子給突如其來的羽箭弩矢射得跌跌撞撞,楊再興已經將大槍舞動衝入了人最多的地方,快活的大聲怒吼着,槍頭亂飛,刺翻了三四個女真韃子,接着就看見那唯一還穿着鐵甲,頭戴赤紅狐尾貂帽的蒲裡衍,頓時就恨不得喉嚨裡面伸出手來一把搶過,紅着眼睛就朝那蒲裡衍直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