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策馬狂追,衝在最前,他馬術就那麼回事,顛得腸子都快斷了,只是怒吼一聲:“還誰先來?併肩子上將這廝碎屍萬段!”就在這個時候,張七魯勇他們,都是一怔,原因無他,耳畔呼喊聲山呼海嘯而起,而萬馬動地之聲,也從外直傳而來!
剛纔疾奔追趕之中,心無旁騖,且周遭火勢燃動之聲亂耳,一衆亂軍,連由遠及近的楊凌大軍回師之聲都未曾注意,這個時候突然停頓下來,才發現,這呼喊聲響動聲已然籠罩在汴梁夜空之上,轟轟而鳴,覆蓋一切!
“晉王大軍,回師平亂!”楊凌的軍馬回來了,就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大隊追回來的亂軍甲騎,只是倉皇四顧,在街心涌成一團,四周他們點燃的火勢大作,此時此刻,就如他們自己造就了一個烈火地獄,將自家牢牢的困在其間!蔡京也在大隊之中,聽見了這響徹天地的不詳之聲,蔡京在馬背上就是一晃,緊緊閉上眼睛又睜開,已然全是絕望後的瘋狂之色:“搶下新君,我們殺出去!”
蔡京嘶聲大喊之中,張七爲首的甲騎彷彿就在慌亂中找到一點主心骨,這樣絕望的境地之中,蔡京命令,就如這些絕境中的瘋狂亂軍的救命稻草,一衆甲騎,發出聲嘶力竭的吶喊,各挺兵刃,直撲向在火前勒馬而立的魯勇!
一衆甲騎涌上,魯勇大喝一聲,馬槊上下翻飛,他本籍雄州,馬上本事也是河北大槍的路子,河北遼地販馬途中,魯勇大槍,也有些名號,這時候將出全身本事,轉眼之間,就將兩名最先衝上來的甲騎捅下馬來!
可涌來亂軍實在太多,馬上步下,只是將魯勇團團圍住,魯勇早已丟了趙桓的馬繮,揮舞着馬槊亂刺亂打,盡力在身周隔出足夠的圈子防止對手搶入,馬槊上下翻飛,在火光映照之中鋒刃被火光映得猶如一條金龍也似,竭力支撐抵抗,居然還撐持了一小會功夫!
另外一邊,張七已然最先搶過去,抓住趙桓坐騎繮繩,就要扯回頭來,沒想到趙桓的坐騎不過是蔡京府中養着的轅馬而已,宰相府邸馬也悠遊度日,如何見過這等大火沖天,軍漢震耳欲聾的吶喊中的死鬥?
這個時候腿已然軟了,只是犟着不肯挪步,張七隻扯得滿頭大汗,和這馬較勁,擡頭處看着魯勇猶自在生龍活虎的廝殺,大吼一聲:“還不殺了這廝,難道等俺來殺了你們不成?”
但爲軍將,不見得你要多能廝殺,重要的是看你能不能鎮得住麾下人馬,讓他們下意識的就服從號令而已,張七今日奉着蔡京前後奔走,發號施令,更兼親手殺了耿南仲這等大人物,在亂軍當中,已然算是有些威名了,聽着張七發狠怒吼,一名步下甲士就搶了進去,這甲士原來是撲社中人,最是有一身欺身近前扭打的小手段,這覓隙搶進去,一刀就斲斷了魯勇坐騎馬腿,戰馬慘嘶聲中,魯勇已然倒地,哪怕是倒在地上,魯勇也一槊探出,將那搶進來的步戰甲士咽喉捅了一個對穿!
可這也是魯勇最後掙扎了,一衆紅了眼睛的亂軍甲士吶喊搶前,兵刃齊舉,就要將魯勇分屍!在另一側,終於有人幫張七的忙,斬斷將趙桓捆在馬上的甲絛皮條,將他扯下馬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趙桓到底有多金尊玉貴,只是將他朝張七馬上一塞,張七也再顧不得魯勇死活,掉頭便要回轉蔡京處,看是不是還有機會殺出城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箭破空而來,這一箭來得是如此之猛,經行途中,那火焰都給撞開了一條通路也似,只是被猛惡風聲帶得向兩邊分開,長而銳利的破甲箭鏃,正中今夜上躥下跳那麼久的張七咽喉,從後面突出半截,血雨灑下,澆落在張七背後趙桓身上,一直閉目如死人一般的趙佶,就是發出了巨大的尖叫之聲!
雖然眼睛始終緊閉,可趙桓彷彿知道來人到底爲何,尖叫聲中,就連聲求饒:“晉王,孤但乞一命!孤但乞一命!”張七呆呆的坐在馬上,這一箭將他頸骨都射斷了,再也無幸,他竭盡最後一點氣力向羽箭所來方向看去,火焰之中,就見到大隊甲士,正朝着這邊涌來,這些甲士,披甲鐵面,駿馬長兵,人不做聲,馬不嘶鳴,烈火環逼之中,仍如履平地一般,已然迫近了二三十步之內,當先一名甲騎,還保持着張手鬆開弓弦姿態,就一箭結果了這未來三衙管軍張七的性命!
而那甲騎之側,一名騎士,身形瘦削挺拔,黑色甲冑,黑色鐵面,只是鬢邊有白髮星星點點,也如其他騎士一般,挺着馬槊,當先就朝火焰中撞來!這是晉王,這是楊凌,他來了,大火之中,晉王仍如麾下兒郎一般,挺身而前,這如何能讓他不勝,如何能讓蔡京等輩不敗!
魯大郎最後選對了邊,俺卻選錯了
這是張七最後一個念頭,接着就翻身落馬,跌落在塵埃中,他沒有看見,在楊凌親自率領的上百甲騎之後,還有簇擁着的兩頂黃羅傘蓋,卻是趙佶趙楷兩代皇帝都被楊凌帶出來了,晉王奉兩代君王而出,以定京中大亂!
街心梁木猶自在熊熊燃燒,火焰騰起數尺之高,湯懷終於搶過了楊凌,趕在最前面,一躍而過火苗,就躍入亂軍之中,右槊左劍,大開殺戒!在湯懷身後,無數甲騎捨死忘生而前,如何能讓晉王搶在俺們前面?眼前不過是一點小火而已,就是萬丈深池,也只是一頭撞上去!黑雲都與晉王直健兒蜂擁而前,對這些亂軍就純屬欺負人了,兵刃四下飛舞,就聽見慘叫聲不絕於耳,一衆亂軍甲騎,縱然是一樣的甲冑,一樣的兵刃,還是如割草一般的被紛紛刺落砍翻!
蔡京在這個時候,已然不則聲的掉頭而走,只有幾名親信家奴緊緊跟隨,而剩下大隊亂軍,或者掉頭亂竄,或者放棄了一切抵抗,下馬摘下兜鍪,丟棄兵刃,跪在地上乞命,俺們怎麼就迷了心竅,敢於反抗晉王?
而追隨蔡京一路東奔西走而來的多少文臣,這個時候或者筋疲力盡,或者垂頭喪氣,或者失魂落魄,全在火焰之中坐倒在地,有人不住顫抖,有人哀哀哭嚎,有人磕頭如搗蒜,一個個渾身菸灰,披頭散髮,哪裡還有悠遊終日的士大夫氣度?
耿南仲也沒有追隨蔡京再逃,他整整衣衫,就這樣昂然立在路中,放聲大呼:“晉王,難道你能殺盡天下士大夫麼?”
大隊甲士,只是默然從他身邊捲過,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只有兩騎下馬,牽着了趙桓的馬,監看着他,耿南仲目光只是緊緊盯着爲數騎簇擁而過的楊凌,近前時又大喊了一句:“晉王,你真要殺盡天下士大夫?”
楊淩策馬只是從他身邊捲過,還有多少大事情要辦,蔡京必須擒拿,亂兵必須搜捕乾淨,火勢要撲滅,汴梁民生要安撫,且城外四廂軍馬中未曾參與變亂的那些軍馬要有善後,還有意圖趕來汴梁對付自己的勝捷軍熙河軍兩鎮,必須讓他們來得去不得!
這個時候,哪裡有時間和這已然失敗了傢伙們糾纏?
楊凌只是揮動馬槊,朝後一指:“太上與聖人在後,自去領罪!回頭再料理你們!”一聲說完,楊凌就策馬遠去,這個時候大局底定,這些傢伙是死走逃亡,楊凌真的一點都不放在心上了,看着楊凌不顧而去,耿南仲面紅耳赤,轉身梗着脖子似乎還要和楊凌叫勁,只求博一個罵賊而死的結果。
可是看着已然垂頭喪氣再無抵抗意志的同僚,看着痛哭乞命的亂軍,看着源源不絕而過的楊凌麾下虎賁,聽着萬軍奔涌而來直入汴梁城的響動響徹夜空,看着他們一夜作亂而焚燒起來的汴梁,聽着滿城百姓的哭喊之聲,耿南仲突然就失卻了全部的氣力,只是垂首向兩柄黃羅傘蓋張處踟躕行去。
今夜過後,楊凌再無抗手,外鎮縱然有患,對於楊凌而言,秉承中樞名分和足夠的實力,已然是輕易可以料理的事情,而又有多少人,再敢於挑戰楊凌,這個時候,只有領罪而已,還能逃到什麼地方去?
而耿南仲也心中明白,大宋文臣犯禁,仍保全性命的日子,已然一去不復還了,今夜過後,更不知道有多少文臣,坐謀反罪名而誅,既然如此,若能苟全性命,就看着吧,看楊凌能將這個天下變成何等模樣,看他的氣數,又能持續多久!
蔡京帶着幾名家奴下人,騎在馬上,只是在汴梁城中四下亂撞,火頭在四處延燒,亂軍零散遍佈全城,多少文臣輩免冠赤足,一路哭嚎一路掙命,至少在汴梁中樞,原有的統治體系,在楊凌面前已經一敗塗地,最後落得這麼個下場!
蔡京也看到了楊凌的大隊人馬,這些人馬,源源不絕,無窮無盡的從汴梁各個城門涌進來,或者穿着經制之軍的衣甲,或者服色各異,唯一所同,就是這些甲士,都是剽悍善戰的精銳之士!無數楊凌軍馬,在城中縱橫馳奔,抓到亂軍,凡是在趁火行劫的,都按到就地在火場中砍了腦袋,凡是文臣輩,都丟翻捆了,放在馬背後,等着事後問罪料理,這樣大隊大隊的軍馬,轉眼間就將汴梁城四下佈滿,這樣還沒有窮盡的時候,仍然還有大隊鐵騎,不斷衝進汴梁城中!
若說此前楊凌麾下那支新建軍馬,只是讓汴梁中人忌憚而已,而這個時候,看到楊凌麾下如此壯盛陣容,如此如奔涌潮流一般的無盡鐵騎,這個時候,只能讓人感到,楊凌有足夠實力,安定這個已然開始紛亂起來的天下!
這樣的實力,由汴梁中樞開始向外波盪,才能讓郡縣依附,外鎮束手!才能在一開始就鎮住勝捷軍,讓其駐足在黃河北岸,才能在後續動作中,掃平正陸路兼程趕來的熙河軍,徹底將這朝局安定下來,一時間讓人不敢再起異心,而最後楊凌就能再無掣肘,痛痛快快的和女真韃子做最後決戰!
到得後來,這些軍馬每到一處,就引起汴梁百姓的大聲歡呼,一開始歡呼聲還雜亂得很,到得後來,就是四個字,“爲晉王壽!爲晉王壽!”楊凌何來這麼多的軍馬?而這些軍馬,爲何又是如此剽悍?怎麼就有這麼多虎狼之士,甘心爲楊凌效命?
蔡京再沒了原來的智計,沒了原來公相風采氣度,只是糊里糊塗的四下奔走,直到最後不知道在汴梁哪個門的左近,被數百軍馬攔住去路,幾名家奴下人,被從馬上扯下來丟翻,無數刀槍環逼着大宋文臣第一人蔡京,這個時候蔡京仍然懵懵懂懂,渾然不知道自己處於何等境遇當中,帶着這個指揮的軍將,是常勝軍出身的,沒見過蔡京,只是在那些哭嚎乞命的家奴口中,才得知蔡京身份,撓着下巴只是遲疑,直娘賊的俺們倒是摸着一條大魚,可是看着老頭子的模樣,怎麼會是俺們大宋的宰相?
此刻蔡京,帽子也掉了,白髮散亂,佝僂着腰被捆在馬背上,一雙老眼茫然四顧,衣衫全是煙火痕跡,哪裡還想以前那氣度儼然,與楊凌分庭抗禮,一言可決這個帝國命運的老公相?那軍將琢磨一陣,最後還是決定,先將這老頭子弄下來也罷,再去搜捕亂軍,捆翻參與亂事的文臣大頭巾們,這些可都算是軍功!
兒郎們才割斷蔡京腿上甲絛,還沒來得及扯他下來,就停住動作,那軍將已然滿臉激動的轉頭望向別處,麾下兒郎已然歡呼起來,那軍將也跟着振臂高呼!
“晉王!”數百兒郎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楊凌已然在大隊騎士的簇擁下而來,除了一直跟隨在身邊的黑雲都和晉王直健兒之外,更有無數從四下匯攏的軍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