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房中,那十脫下了上衣,掛在衣架上。
“你有沒有覺得,軍官們似乎不大高興?”他問剛剛在牀上躺下的雷鳴。
“當然不會高興。”雷鳴說。“他們本來對我就有些不滿,認爲我能成爲東臨領的將軍,完全因爲我是統帥的親弟弟。”
“你之前沒在軍中呆過?”那十問。
“嗯。”雷鳴應了一聲。
“我不喜歡這樣的帝國,自然不會爲他效力。”他說。
“你是在統帥政變的時候加入的?”那十問。
“不。”雷鳴搖頭,“是在他快要失敗時加入的。”
“這才叫上陣親兄弟。”那十感慨。“你這已經不是雪中送炭,而是不求生同日,但求死同時了。”
“你說話頗有古風。”雷鳴說。
“自從學了古人的本事後,就忍不住多看了些古書,說話也有些變味。”那十說,“換成過去,我會認爲這樣的人是做作矯情,在背後罵他們幾句,可現在卻只能自嘲了。”
“古語有一種魅力。精簡卻博大的魅力。”雷鳴說。
“其實也只是遠了香近了臭的道理。”那十說。
“這是什麼意思?”雷鳴問。
“俗語而已。”那十說,“本意是指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離得越遠,越覺得對方好,越近越覺得對方不好。”
“距離產生美。”雷鳴說,“所謂英雄見慣亦平常,是因爲英雄也是人,是人就有種種缺點,而距離越近,衝突就越多,於是身邊的英雄就不是英雄,而是一個與自己爭利的可惡對手,又或毛病多多令人討厭的夥伴。”
“是這個道理。”那十說,“人對於自己太瞭解的東西往往輕視、往往苛責,對於自己不瞭解的東西則充滿了敬畏。所以還有一句古語,叫外來的和尚會念經。”
雷鳴笑:“你知道和尚是什麼,經又是什麼嗎?”
“無非是類似道士一類的職業吧。”那十說,“經我當然知道,道家的大道至理就是經。”
“古代有一類人,叫出家人。”雷鳴說,“他們覺得紅塵俗世太複雜紛亂,於是跑到山裡剔光了頭,斬斷煩惱絲,跟俗世的一切劃清了界線,躲進廟裡找清靜。他們禁殺,禁酒肉,禁一切欲。後來,自己把自己也禁沒了。古代時,僧與道的地位曾相當,甚至更勝道門。”
“所以說世事無常。”那十說,“盛極一時的反而湮滅於歷史,渺小的平民反而成爲了將軍。”
雷鳴笑。
“軍人以服從爲天職。”他說,“如果軍隊中有太多勾心鬥角,事情就比較複雜,大業也就不容易成功。”
那十看着雷鳴,心中微動。
“所以你授予我准將銜,其實是一種手段?”他問。
“聰明。”雷鳴稱讚。
“你要將那些本就心存不滿的人引出來?”那十問。
“釣魚要有餌。”雷鳴說。
“可到時受損失的,是反叛軍。”那十說。
“你身上有肉爛掉了,你是捨不得它而用紗布包起來不讓它掉,還是狠心把它刮掉再上藥醫治?”雷鳴問。
那十看着雷鳴,覺得這人真比自己先前猜測的還厲害。
“與龐大的帝國對抗,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雷鳴說,“我必須保證自己手中的武器沒有任何瑕疵。”
他看着那十,問:“你願意幫我嗎?”
“我對這些事沒什麼看法。”那十說,“我其實就是個市井裡的小人物,只會想着怎麼能過得更好。至於整個帝國怎麼樣,天下衆生又如何,我管不起。”
“把墮落腐朽的世界推翻,然後你自然就能過得更好。”雷鳴說。
“也許吧。”那十聳了聳肩,開始施針。
芝芝捧個兩個娃娃,在一邊自己玩起了過家家。雷鳴側頭看着她,露出笑容。
“小時候我和我哥也曾這樣無憂無慮地玩耍。”他說,“那時父親總是嘆息,說天真的孩子永遠不明白這世間的險惡。”
那十沒接話,只是不斷施針。
“我來這裡之前,東臨領反叛軍的負責人天天胡鬧。”雷鳴說,“他不斷四下出擊,攻擊領內帝國軍忽略的環節,又或防守薄弱的城市,結果引起了東臨領帝國軍的反撲,連基地也差一點被對方找到、端掉。他自己也在胡鬧中死掉了。這不可惜。可惜的是有無數英勇的將士,也成了他的陪葬。”
“你來之後呢?”那十問。
“你看到了,這裡安靜得很。”雷鳴說。
“你用的是什麼手段?”那十問。
“休養生息,韜光養晦。”雷鳴說。
“不大明白。”那十搖頭。
“就是龜縮起來,老實一點,不亂生事。”雷鳴說。
那十忍不住笑:“這算什麼手段?怪不得有那麼多軍官對你不滿。”
雷鳴笑:“男人大丈夫,應該果斷出擊,不能當縮頭烏龜?”
“是這道理。”那十點頭。
“可如果你沒有能力出擊卻非要出擊;沒有力量與強者較量卻非要較量,這也是勇敢?是英勇?是大丈夫所爲?”雷鳴問。
“分什麼情況吧。”那十想了想後說。
“如果有能力佔領打下來的城市,當然應該出擊。”雷鳴說,“可問題是我們還沒有這個能力。那麼攻打下一座城市,除了可以用來炫耀我們的武力,以及引起帝國軍的瘋狂反擊外,還有什麼意義?”
那十陷入思索。
“如果是爲了配合大戰略,對敵人進行騷擾,用以分散敵人的兵力,那麼四下出擊、不斷打擊敵人,當然也是正確的。”雷鳴說,“但眼下反叛軍並沒有大動作,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戰略佈置,他的這種做法,就只是在亂來。”
“可你想沒想過。”那十想了想後說,“如果長時間沒有戰鬥,戰士們的心會在無所事事中散亂,隊伍的凝聚力會下降。軍官們閒着沒事幹,可能就會開始內鬥。”
雷鳴一時愕然。
他沒再說自己的事,而是開始沉默,開始思索。
許久後他開口:“也許你是對的。有些事,是我做錯了。”
“大戰略當然重要。”那十說,“但我覺得小戰術也很重要。就像修道,大道至理當然是總綱,當然重要,但如果不通過小道術展示出來,也沒他娘什麼屁用。”
這一句粗話把雷鳴逗笑了。
“你真應該當將軍。”他說。
“我胡說八道而已。”那十說。
“不。”雷鳴搖頭。
“你通曉的是大道理。你纔是真正的將才。”他說。
很久之後,那十拔下了所有的針,結束了今天的治療。雷鳴下了牀,穿好衣服,說:“明天開始,會有魔法師來給東方林芝上課。”
“教她魔法?”那十問。
“是的。”雷鳴點頭,“她身上已經生出了魔力,可以系統地學習魔法知識了。你擅長的是道術對吧?”
“談不上擅長。”那十說,“會一點而已。你知道,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即使學會道術又或魔法,也完全沒辦法跟你們改造人比。”
“東方林芝也是普通人。”雷鳴說,“但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更勝於改造人。”
“她是個例。”那十說。
“也許你也是個例。”雷鳴笑笑。
他的笑容,讓那十覺得心裡特別沒底。
是不是我的本事早就被他察覺到了?
不可能,沒可能。
第二天一早,一位灰袍魔法師就敲開了那十居所的門。
“我能旁聽嗎?”那十問。
“當然可以。”魔法師絲毫不介意。
不知是他覺得那十既然是准將,所以這些東西讓其聽了也無所謂,還是因爲他覺得那十這麼個普通人,應該什麼也聽不懂、學不會。
總之,這天起,那十開始跟芝芝一起聽這位魔法師講魔法課。
魔法課比起修道來,可有趣得多。魔法師一開始就用食指伸長化成的魔法棒,爲芝芝變了一個小魔術——讓一節枯枝生出了綠葉,開出了小白花。
芝芝瞪大眼睛,看得興奮不已,叫着要學。
“好呀。”魔法師點頭,“不過不能着急,要慢慢來。就像花草生長,不可能一夜綻放一樣。”
“我會好好學!”芝芝急忙點頭。
“那我們先來學習一個咒語吧。”魔法師說。
那一段咒語並不長,魔法師用三秒時間唸完,讓芝芝重複,但芝芝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才能勉強唸對。
那十在心裡把咒語嘀咕了上百遍,心說:這有什麼難的?
這小丫頭,怎麼就學不會呢?
魔法師很有耐心地教,直到半個小時後,芝芝能將咒語完美地背誦出來,才獎勵給芝芝一個魔法小玩具,然後告辭。
那是一個拳頭大的水晶球,裡面有十幾根小木棒,不斷變化組合成各種不同的圖案或花樣,動一動它就變一次,圖案絕不重複。
芝芝大感好奇,玩得聚精會神。
那十則琢磨着那句咒語,張嘴唸誦了出來。
“念叼這麼一段話,就能發揮出神奇的力量?”他喃喃自語,搖了搖頭。
扯淡。
力量源自於天地之氣,使用它們又哪用這麼麻煩?
突然間,他想起了明新雨說過的話。
道家的符篆,其實就是一種能量回路,將天地之氣引入其中,發揮作用後再散於天地間。
那麼魔法師的咒語呢?
那十一時來了興趣。
是否咒語也是一種特殊的能量回路?以聲音爲載體,引動天地之氣發生變化,再配合上某些特殊的手段,就可以激發力量,形成魔法?
應該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