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用的是戚繼光的編成法,十二人爲一小隊,三隊一旗,設旗總一人,一旗三十七人,三旗爲一局,每局設百總一人,一局一百一十二人,四局爲一司,每司設把總一人,官兵四百四十九人,每兩司爲一部,每部設千總一人,官兵八百九十九人。
這種編成法應該是當世較爲先進的編成辦法,戚繼光的軍隊中,馬隊,車營,火器,刀牌手,弓箭手,火箭車,火銃手,構成了十分完整的多重打擊體系,一百步用火銃,八十步火箭,六十步弓箭,遠程打擊是一重接一重,在與敵肉搏之前,最大程度的殺傷敵人。
近戰時,以鴛鴦陣組成一個個小陣,以車營爲防禦主體,偏廂車車車相連,在遼闊的草原上,這樣的陣法和冷熱兵器結合的陣勢,在理論是是無敵的。
爲什麼說是理論,主要是這陣似乎太犀利,還有那些空心敵臺及大將軍二將軍加佛郎機炮太犀利,自從戚大帥鎮守薊鎮之後,蒙古人就再沒從薊鎮防線大規模入侵過,沒有大規模的戰爭,小規模交戰不可能擺下這麼完整的陣勢,所以這個打法,目前還只是存在於紙面上,並沒有投入實戰。
惟功已經在兵事上下了不小的功夫,事實證明,戚家軍對倭寇的戰損比是最高的,這說明戚繼光的練兵法和編成法十分對路子,至於大規模的陣形沒有實戰檢驗,主要原因惟功更願意相信是蒙古人不願來碰個頭破血流,最少在幾次小規模的戰事中,薊鎮兵都表現的十分犀利,在這樣的堅陣面前,似乎還是和李成樑的李家鐵騎面對面用馬刀對砍更舒服一些。
馬世龍的號牌是正面二二二二,背面則是刻了“刀牌”二字。這說明他是第二司第二局第二旗第二隊的刀牌手,在刀牌二字之下,還有一片空白,正好那個挑殺王抗的黑臉少年策馬路過,大吼着道:“你們的號牌現在只是暫用,想把自己的名字寫在號牌上,正式成爲幼官營的一員,就得拿出自己的實力來證明自己夠這個資格。”
衆人懵懵懂懂的,拿着號牌再找認旗,識字的和機靈一點的倒是發覺果然這裡頭有門道,馬世龍先找到了第二司的丈二高的司旗,跑到第二司旗幟下再找第二局就容易了,然後找旗,隊,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應有的位置,等他第一個站到隊旗下之後,有一個騎着馬穿着鎧甲一直巡行着的少年咧嘴一笑,吩咐道:“很好,你來的最快,第二小隊的隊正就是你了。”
馬世龍有點哭笑不得,自己好歹也是指揮的世職,生下來就是三品武官的繼承者,他的父兄,在榆林等鎮都是副總兵到遊擊將軍的頭銜,自己倒好,在幼官營撈了個小隊正做,要是傳到老家,怕不得被人家給笑死。
馬家在西北是世鎮,在京城也是開支散葉,有支脈留居,這也是當時世家的通病,都得在京城安一個家心裡才舒暢,哪怕是在南京爲主的忻城伯家,雲南的黔國公家,都是一樣。
但根系還是在外頭的,馬家在西北世代爲將,在場的不少武官都是
如此,應該有不少人都是和馬世龍一樣的心思,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可堪玩味。
就這麼亂哄哄的整了半天的隊,還有近一半人領着號牌,傻楞楞的站在原地。
“入你們孃的!”
又是周晉材,這黑廝真的是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十六歲的年紀,嘴粗的和那些三四十歲的軍漢差不多,凶神惡狀,加上他剛剛用鏜尖把王抗挑起的兇殘,雖然他罵的兇狠,這些小舍人卻是沒有一個敢還嘴的。
周晉材罵了一句,才又道:“你們都他孃的站在這幹什麼?不知道拿着號牌找自己的認旗,歸隊站好?”
“我不識字……”
一個傻大黑粗,比所有人都高出半個頭來,和王柱差不多高矮的黑大個少年哭喪着臉,垂頭喪氣的答着。
“我也不識字。”
“在下不識字!”
有人帶着頭,底下就是吵成了一片,原來這小五百人全部是不識字的,其實號牌上的字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了,就是一些數字爲主,這些人連最基本的幾個字都不識得,看來是真的胸中點墨皆無。
“不識字還要當武官?入你們孃的,怪不得北虜連鐵箭也沒幾支了還不消停,大明靠你們這樣的將門來保護,真是他孃的笑話。”
馬世龍聽這樣的話有點受不得,他家世鎮西北,死在前線的祖先長輩都好幾十個了,這話聽着太刺心。
當下出列一步,一個少年立刻策馬過來,喝道:“誰叫你出來的?”
“在下有話說。”
“有話說就先報告,軍中人人想出來就出來,還成什麼部曲?”
這話說的在理,這個少年白白淨淨,似乎是剛剛張惟功說的通事官,也就是各營的首領官,官職是在吏部而不是兵部備案,能報上首領官肯定是有點學識的,馬世龍這樣的將門世家對讀書人反而很尊重,當下先認了個錯,退回去,又大聲道:“在下有話要說,請上官允准。”
“准許,出列!”
張用誠等人都是一直不停的巡行着,馬宏駿等人則是在張惟功身後,用警惕的眼光打量着所有人。
今日這種情形,一定要把場面鎮住,殺人不怕,身爲主將,對部曲有生殺予奪的權力,這是大明軍中的規矩,哪怕事後再得罪人,也不能說張惟功做錯了,但如果出現營嘯,暴亂,那就是主將無能,這輩子擡不起頭帶兵了。
幾個老軍務不說話鎮場子,張用誠等人巡行解決突發情況,馬世龍出列就是其中一個。
“這位上官,”馬世龍冷然對周晉材道:“在下也不識多少字,但寒家世代將門,殺的北虜首級怕也夠鑄成京觀了,上官的話,在下不能服氣。”
“哦?”周晉材獰笑一聲,持鏜對着馬世龍,獰聲道:“就是你這樣的將門,守邊守的河套丟了,嘉靖和隆慶年間俺答兩次打到京城城門之前,還好是你們守的好邊,吃的百姓好俸祿!”
一番
話說的馬世龍臉漲的通紅,兩拳也是緊緊握起來,這個少年心裡也有自己的榮譽感,如果不是周晉材手中的鐵鏜,恐怕他已經衝上前去了。
“那你又識多少字,有多大能耐?”
有個馬世龍的好友上前來,大聲反問着。
此時惟功也騎馬過來,在這裡,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舍人們得到馬世龍等人的支持,開始有鼓譟的跡象。
“晉材,把這文書唸完。”
“是,大人!”
周晉材橫鏜在馬前,將惟功給他的文告拉了過來,開始大聲朗讀起來。
這是一封從薊鎮發過來的塘報,敘述的是最近的沿邊軍情,並不重要,但因爲是正式的塘報,所以文法講究,雖不是文人那種講究辭氣的上等文章,但也絕不是尋常人可以順暢的朗讀出來的。
一篇千多字的塘報,周晉材大聲朗讀,幾乎沒有任何滯礙之處。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一個黑臉少年,兇悍殘暴,居然還識得這麼多字,文理這般通順!
“戚帥鎮邊的赫赫威名,不光是他一身的功夫本事,還有他的文才,不論是講練兵的兵法書籍,還是他的詩稿,足見戚帥是文武雙全。”
張惟功看着面如死灰的馬世龍,語重心長的道:“要想成爲合格的將領,大字不識一個的肯定不合格,士兵看不懂旗語,不懂金鼓,怎麼能做到令行禁止,號令森嚴?將領不曉暢軍務,不讀兵書,又怎麼能指揮若定呢?若只恃武勇,無非就是一個百夫長罷了。”
“在下受教了。”
馬世龍等人退下,中間那幾百個大字不識一個也是面面相覷,那點子鬧事的勁頭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從即日起,幼官營還要辦識字班,每日識五字,隔三日一次考覈,三次不合格者一樣黜退開革,就這樣吧!”
場中諸人都轟然一聲,如同受了驚的大團的蒼蠅,惟功也只不理,策馬在四周巡行。
在他和馬宏駿等人的目光之下,所有人都老老實實,整個校場,漸漸安靜下來。
周晉材等人幫着不識字的拿着號牌認自己的隊旗,各個人如傻子一般被擺佈。其實明軍校閱也會有這樣的情形,但都是事前做足功夫,而且擺陣也不可能有惟功要求的這麼高,所以很少有這尷尬的局面出現。
現在在刻意營造的氣氛之下,那些拿着號牌卻找不到自己所屬的舍人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超大號的傻子,稍微有一點自尊心的都漲臉了臉龐,感覺特別難堪,當然也有不少人眼神中露出仇恨的目光,他們在此受辱,卻並沒有反思自己,只是單純的怨恨上了張惟功和其部下,一直沒有在前頭露臉的王國峰和幾個長相機靈的少年騎馬在校場外等候,此時他們也注意打量着那些舍人,根據各人的反應記錄着,這些少年都十分聰慧機靈,雖不敢說過目不忘,但記下幾個比較特殊反應的舍人,還算是手到捻來,十分輕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