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這個案子沒有完。”女孩子說着看了眼外頭的天色,道,“酉時了,大人,剩下的事明天再說吧!”
找到謀害薛懷的真正凶手之後,她便鬆了口氣,只要薛懷的死不是那塊“銅板”造成的,對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看女孩子如釋重負的表情,甄仕遠臉色卻有些微妙:看這表情,再加上還惦記着下值,足可見對於這個案子她心裡還挺有底的。
正這般想着,便見女孩子將頭上的官帽拿了下來放到一邊,而後伸手拔了頭上的簪子,烏髮如瀑般散開,這一刻,便是老氣的官袍都顯得更爲俏麗了起來。
她五指作“梳”,順着頭皮開始捋梳起了頭髮。
喲,都下值了,居然打扮起來了。
甄仕遠想了想,脫口而出:“一會兒下值要見張天師?”
女孩子嗯了一聲,眉眼間似乎多了幾分笑意,語氣卻仍然鎮定自若,不似一般女孩子被戳破心思時的羞澀,她笑了笑,回道:“是啊,一會兒有事要找他。”
這個答案一點都不意外。
哪怕是再天生麗質敢素面朝天的女孩子,見心上人之前還是要稍作打扮的。
甄仕遠看了她片刻之後,搖着頭走了出去。
現在已經是酉時了,他這等好上峰自然不能干預手下的私事。
重新打理了一番頭髮,又在裴卿卿的“指點”下在頭上簪了支玉簪之後,喬苒才同裴卿卿一起離開了衙門。
“你早說要去見張解啊!”臨離開前裴卿卿不忘“唸叨”,“我回去給你拿紅豆姐姐做的裙子。”
不過雖是這麼說着,裴卿卿也沒有“勉強”,畢竟等核桃酥也是很重要的。
喬苒伸手幫她擦了擦嘴角還沒擦乾淨的核桃酥。
裴卿卿“嘻嘻”一笑:那句話怎麼說來着?情人眼裡出西施,反正不管喬小姐穿什麼衣服,張解都是覺得好看的。
“一會兒我們去百勝樓找他還是去張家等他?”頓了頓,
裴卿卿再次開口問了起來。
說起“百勝樓”三個字就叫人直流口水,只可惜去一趟要花費好多錢,她的零錢要買點心,可不能花費在百勝樓身上。
比起別家不同的點心,百勝樓顯然又貴又不合算。
不過,只要是同喬小姐有約,張解定是會定在百勝樓的。這一點他倒是乾的不錯,至少知曉爲以後的媳婦兒花錢。
不過今天註定要叫裴卿卿失望了,喬苒伸手摸了摸她腦袋上的小糰子,對她說道:“今天去天師道張家等他。”
裴卿卿“哦”了一聲,小臉有些喪氣,不過很快便又高興了起來。
從大理寺衙門去天師道要經過黃天道呢!
眼下華燈初上,走到黃天道的時候,夜市已經開了,到時候還能順便玩一通再過去。
待到將夜市噴火、套圈的玩意兒都玩了一遍,裴卿卿抱着一堆套圈得來的泥娃娃跟着喬苒走到了天師道前。
雖說她們離開大理寺衙門離的早,不過因着玩了一路,此時到天師道時也已經不早了。
看看地上的影子,應該到戌時了。
一想到因爲自己耽誤的功夫,裴卿卿便忍不住吐了吐舌頭,有些愧疚,不過這愧疚很快便沒有了。這可不是因爲她玩耽誤的功夫,是在位張解創造機會呢!她裴卿卿的玩怎麼能叫玩呢?
當然這點小事,喬苒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她只是在天師道口站了站,正要擡步走進去,忽聽“嘎吱”一聲,最接近道口的焦家門開了,伴隨着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一頂軟轎自門裡擡了出來。
裴卿卿還沒反應過來,便只覺人一下子被人撈了起來,而後便和喬小姐一道被推到一側的陰影裡,一道聲音自身後傳來。
“別出聲!”
是張解的聲音。
裴卿卿才握起的拳頭鬆了開來,轉頭望去,卻見張解此時正穿了一身夜行衣,朝她們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即便蒙了大半張臉,可熟悉如她們還是隻看眼睛便認出了他。
裴卿卿抱着泥娃娃,皺眉看向張解:將她撈到陰影裡便把她放到了地上,倒是環着喬小姐的手還沒放開呢,甚至伸手捂着喬小姐嘴脣的手也未放開。
似乎是怕喬小姐認不出他來,他還將面巾往下拉了拉,對喬小姐小聲道:“是我!”而後才放開了捂住喬小姐嘴脣的手,不過環在腰上的手還是沒有鬆開。
裴卿卿默默的看了一會兒,決定裝作不知道,不提醒喬小姐了。
難得張解發揮那麼出色,還是不要打斷他發揮的好。
對上一身夜行衣的張解,喬苒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她鼻子本就比常人靈光,他一接近,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就涌入她的鼻間了。
張解這才放開了她,隨後眼裡帶着幾分笑意看着她,問道:“來找我?”
喬苒臉色一紅,不知是不是錯覺,此刻三個人擠在這一處逼仄的角落裡,聽他微微上挑的尾音,總覺得他的聲音不復以往的清朗而變得有種說不出的惑人。
呼吸似乎在這一刻也變得急促了起來,下一刻,她人又被他往陰影裡帶了帶。
那頂軟轎也在此時再次出現在了視野之中,轎門微晃看不清裡面的人影卻依稀可見其中一點裙襬。
豔麗的紅色在漆黑的夜色中顯得無比旖旎。
擡轎的顯然皆是好手,且還略通武藝,走路輕巧的幾乎聽不到腳步聲。
待到軟轎走後,察覺到環着自己的手鬆了開來,喬苒轉頭看向張解:“你……在我們來之前在做什麼?是去焦家了麼?”
張解點了點頭,一雙瞳子在夜色裡亮的驚人,他道:“我去焦家做了一回樑上君子。”
要不是如此,也不會做這等打扮,喬苒莞爾,頓了頓,又問他:“那轎子裡的是誰?”
這話一出,張解便下意識挑了下眉,而後笑看着她道:“我還以爲你會問我轎子裡的是不是原小姐這等話。”
“應該不是她。”沒想到喬苒幾乎想也不想,便搖頭否認了,她道,“原嬌嬌喜着淺素色,轎中露出的一角是紅色,太過豔麗,不像原嬌嬌。”
見微而知著,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知道了,但每每觀她只看一眼,便將有些他還不曾說的事情猜到了都會讓他覺得驚喜。
“裡面的確實不是原嬌嬌。”張解說道,“是鎮南王妃。”
鎮南王這個名字一出便叫喬苒愣了一愣,原因無他,實在是因爲“鎮南王”三個字比起常在京中聽到的秀王之流她此前從未曾聽聞過。
在對京城宗室還不算熟悉的喬苒耳中,還是第一次知道大楚還有個“鎮南王”。
看到女孩子臉上的疑惑之色,張解笑了笑,柔聲道:“你不知道鎮南王不奇怪,因他生前並不似秀王之流留在京城。”
喬苒沒有漏掉他話語中的“生前”兩個字,聞言有些驚訝道:“鎮南王死了?”
“死了好些年了。”張解神色淡淡的說道。
這又是大楚宗室一段鮮爲人知的往事了。
“當年太宗皇帝打下江山之後封賞羣臣自然也沒有忘記自家的李姓族人,他有個親弟弟同他關係甚好,當年打天下時也是陪同在側。”張解說着,輕笑了一聲,而後搖了搖頭,“其實太宗的親弟本事也不錯,不過奈何那時羣雄並起,太宗的親弟雖然也有幾分本事,可在英雄豪傑輩出的亂世卻是不夠看了。是以,民間對他筆墨不多,就連茶館裡的說書先生都懶得說,因着實在沒什麼精彩可說的。”
喬苒“哦”了一聲,道:“那對那位太宗親弟來說……這也算生不逢時?”
張解只笑了兩聲,對此不置可否,頓了一頓便接着說了下去。
“不過他那親弟本事雖不算出挑卻對自家的兄長十分忠誠,便是最危險的時候也是陪同在太宗皇帝身邊的。是以打下天下之後,太宗皇帝對自己這個忠誠的親弟封了個鎮南王,封地就在嶺南那一塊。”
喬苒沒有打斷他的話。
張解說的是當年大楚建朝時的事,經過大楚後世帝王更迭,鎮南王的封地恐怕早就變了,不然又怎麼會有當年封地在嶺南的陳善造反一事?
這可說至少在那個時候,嶺南大部分就已經不是鎮南王的封地了。
“鎮南王一脈在幾朝前曾有人牽涉入奪嫡一事結果站錯了隊,上位的新帝因此大加清算鎮南王一脈,最後逼得當時的鎮南王世子不得已親自手刃生父,好不容易纔抱住了鎮南王一脈,只是封地卻只剩一座城池了。”張解說到這裡,想了想,手指舒展開來比了一下,道,“那城池大約只有餘杭的一半。”
喬苒“哦”了一聲恍然:一個王爺所管轄的範圍比一個富庶一些的縣地的縣令所管轄的範圍都還要小。這鎮南王一脈可說早就破落了。
“上一任鎮南王早已死了好些年了,”張解說着嘆了口氣,又道,“小世子也年少夭折,可以說如今的鎮南王一脈已經絕脈了。”
喬苒伸手幫一邊吃核桃酥一邊偷聽的裴卿卿擦了擦嘴角,等着張解繼續說下去。
“所以,鎮南王的封地只等鎮南王妃一走便會重新回到陛下手中。”張解說到這裡眼裡閃過一絲憐憫,“沒了鎮南王和小世子的鎮南王妃可說已經沒有什麼盼頭了,這長安城裡也沒有幾個當真把她當王妃來看待的。”
喬苒一直若有所思的聽着,聽到這裡,便忍不住出聲道:“這鎮南王府這等破敗的架勢,足可見鎮南王妃定然出身不高。我想,這樣的鎮南王府陛下不會將之視爲威脅,所以應該不會強行要求王妃回京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可她眼下人卻出現在了京城,嗯,我想一個沒了夫君和兒子的女人,多半會選擇回孃家,難道鎮南王妃的孃家是在京城不成?”
這推測還是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
女孩子說完這些便眨着眼睛往他這邊看來了,目光灼灼,亮的驚人。每每推理完之後,她都是這樣的表情,眼裡彷彿有星河劃過。
人只有遇到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情時纔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從以前他便知道,她是真的喜歡在大理寺查案。
“不錯。”對上那雙含着星河的瞳子,張解點頭印證了她的猜測,“鎮南王妃她姓虞。”
虞啊!女孩子臉上閃過一絲微妙之色:這個姓可不是大姓,整個京城,她恰巧知道有一家姓虞的,而且這家前不久還因爲一些事情同她扯上了關係。
虞是歡。
“鎮南王妃是虞是歡父親的親妹妹,也是虞是歡的親姑姑。”張解說着,眼風溫柔的掃了過來,“我先前說過陛下屬意在爲你的對手增加助手,所以同你說過回來之後便開始盯着焦、原兩家的動靜了。”當然,因爲住處臨近的關係,他盯梢並不難,而且很快便察覺到了隔壁的動靜。
“她這次來聽說是夢到了已經故去的鎮南王和小世子,所以來焦家,請焦家幫忙問問她一個未亡人能幫着做些什麼。”張解認真的說道,一擡頭卻看到了女孩子無比古怪的眼神。
對上他望來的目光,女孩子看着他認真的神情似乎有些費解,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他:“你們天師還能問這個嗎?”
“我本事不到家做不到。”張解還是用那副認真的神情回答着,“或許焦家可以吧!”
喬苒聞言默了默之後,再次開口問道:“你不是去做樑上君了麼?可聽到焦家要他做什麼了?”
張解道:“焦家要她多燒些紙錢給故去的鎮南王和小世子,說錢財不夠花了。”
看張解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喬苒表情有些木然的應和:“……哦,那還挺好的,有了錢,鎮南王和小世子可以做好多事情了。”
張解卻在此時瞥了她一眼,而後突然笑了出來。
對上女孩子鮮少看見的呆怔的表情,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頭頂的碎髮,而後才道:“方纔說的都是逗你的,王妃問的根本不是這個。”
裴卿卿在一旁已經看呆了:若不是眼前的張解不管身高還是聲音還是別的都讓她覺得無比熟悉,她都懷疑這個是不是冒充的了。
厲害了!張解居然還學會逗喬小姐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