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封謹雖然是對自己的未來早有安排,所以纔會如此肆無忌憚的進行曠課,但心中卻是知道塗學正大發雷霆的本意是爲自己好,所以心中還是頗爲感激的,便十分惶恐的認錯道歉。
塗學正長嘆了一聲,看着林封謹心中真的是百感交集,他所教過的學生當中,若論聰明才華潛力,就算是在入室弟子當中,林封謹也是首屈一指。
只是若輪頑劣狡詐,次子也是當數第一!這樣飛揚跳脫的學生,塗學正自己覺得都是束手無策,面對着都感覺到心力交瘁,更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將之調教成爲良才美質了。
林封謹此時卻是顧不上塗學正的複雜心情,他此時忙着要去找一個人,遺憾的是,一問之下才知道,這個人居然請了假。
正在躊躇之間,一名平時裡和林封謹關係還不錯的硐族弟子叫做孫問的忽然走了過來,滿臉都是爲難之色,囁嚅了半天都不開口。林封謹極擅察言觀色,便立即笑道:
“怎麼了?孫問,是不是家裡有事情錢不湊手?”
似這種硐族的子弟,要想求學真的是比漢族的子弟要艱難許多,孫問的家中乃是真真切切的一貧如洗,他身上的長衫都是塗學正穿舊了送給他的,此子讀書也是極其刻苦,然而悟性終究也要差上太多。
根據塗學正的估計,孫問考秀才問題不大,但是想要中舉就難了,以後只能走副貢路線--考舉人不中的,還有一個副榜,名列其上的就是副貢,便有資格在衙門裡面打雜,學監當中做些事務。
孫問此前曾經無故暈倒過,林封謹當時打聽了一下。才知道他每天將學堂當中供給的飯食都只吃一點,剩餘下來的都是用葉子包了回去供奉雙親。因此林封謹就借了五兩銀子給他,此時他見到孫問前來,便以爲他遭遇了急事,倉促之間只能來尋自己。
孫問見了林封謹開口,終於鼓起了勇氣道:
“林師兄,我想問你借十文錢.......可是我上次找你借的五兩銀子都一直都還沒還上,這十文錢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你......只是,只是胡爲他兩天前忽然請假回家,臉色極不好看。又在旁邊的角落裡面嚎啕大哭。”
“當時我沒注意,今天才知道,他家的寨子當中,竟是遭遇了禍寨瘟!!同窗一場,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坐視,我必須要去看看,就算是去出把力氣搭把手也好,否則真的會一輩子良心不安!”
“什麼!!!”林封謹一下子就站了起來,雙眼圓睜。
那胡爲林封謹也是認識的。同樣也是個硐族士子,爲人極是開朗並且樂於助人。他家中的條件卻是比其餘的硐族士子好得多,老爹就是一個硐族大寨的寨主,對於同窗的硐族貧寒士子卻並不欺凌。也是全心全意的幫助。
林封謹給人留下的印象就是豪爽大方,但是胡爲給人留下的印象卻是在豪爽大方之餘,更是會熱心腸的去主動幫助他人,這就真是難能可貴了。所以又被很多人笑稱爲“胡孟嘗。”
此時的林封謹自然知道所謂的禍寨瘟是什麼東西!暗道難怪在古墓底下沒有捉到真兇!原來這幫混蛋在籌劃這個,此時聽說了這個消息,便是素不相識的寨子。衝着裡面的婦孺老幼林封謹也要去管一管,何況還是牽扯上了這麼一個熱心的同窗!
他立即站了起來,面沉如水的道:
“你去能做得了什麼用?”
孫問卻只當是林封謹在拒絕他,卻是失望的哀求道:
“林師兄,林師兄,六文錢,我只借六文錢好不好!我少吃兩頓飯都行!”
林封謹白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攬住他的肩膀就往外面走:
“同窗有事,還是生死的大事!我們怎能在這個時候袖手旁觀??當然是我和你一起去!其實我家裡面這一次商船過來,便有人帶口信說襄都那邊昔年也曾經流傳過類似禍寨瘟的疾疫,卻有太醫出手開了個極高明的驗方出來,只要用藥正確搶救及時是治得好的,只是少不得要辛苦了!你怕不怕辛苦?”
孫問聽了林封謹的話,不知道爲什麼,眼淚一下子就流淌了出來,半晌才哽咽着強聲道:
“我當然不怕辛苦!”
林封謹點點頭笑了笑道:
“那好,我這就去叫人用馬車收購一些藥物,你趁着這時候問問同窗,還有沒有人願意去胡爲的寨子裡幫忙的,有的話,大家稟明師長一道前去!”
沒過多久,林封謹派人去購買藥材的馬車就來了,順帶還僱傭了三架馬車,便是用來裝載願意一同前去的士子,結果出人意料的是,孫問只是去簡單的叫了下人,卻是沒想到來了整整接近二十個。
不得不說此時的學風還是十分淳樸,古道熱腸的學子也是比比皆是,最令林封謹意外的是,來的人不僅僅只有外門弟子,還有沈故這種很快都要做官的學生領袖,入室弟子來了都有七八個,就連與自己不睦的歐起也要一同前往。
一干人上了馬車以後,孫問在前面的那一輛馬車上面指路,林封謹卻是和沈故,歐起兩人坐在了一個車廂裡面,馬車在路上搖曳着前行,沈故卻是有些嚴肅的詢問林封謹道:
“林師弟,你可是真的有辦法剋制那禍寨瘟嗎?要知道,救人固然是義不容辭,可是我也絕不能看着學院的同窗一個個感染上可怕的瘟疫!”
林封謹微笑了起來:
“沈師兄,小弟今年十七,兩代單傳,無兄弟姐妹,家中不說是什麼豪門鉅富,卻也是略有薄產-----我會一直都和大家一起的。”
一直都是以嚴肅端方形象示人的沈故愕然了一下,卻是很快的反應了過來,搖頭苦笑道:
“林師弟,你的天分是極好的,就是性子飛揚跳脫了些,若是要師長們青睞的話,真的得改改纔好。”
林封謹挑了挑眉毛,微笑道: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對了,歐師兄也有這空閒來,你不是馬上要去東夏應考了嗎?”
歐起板着臉冷冷的道:
“不要以爲天底下只有你認識胡爲!不要以爲天底下只有你心裡面的血纔是熱的!我告訴你,若不是盧平有急事請假離開了,他今天一樣會來!”
林封謹笑了笑,卻不說話,只是他意味深長的笑容裡面,卻是藏着許多沒有人讀得懂的東西。
胡爲的寨子位於天常書院西面百里處,幾乎已經達到了南荔縣的邊境。
胡爲是書院的師長給他取的漢名,他的本名叫做阿格多,寨子的名字叫做巴羅,在硐族語裡面,就是珍珠的意思。
在傍晚的天色裡面,依靠着緩緩山坡修築的巴羅寨子當中冒起了嫋嫋的炊煙,山勢逶迤而延綿,遠山秀麗若眉黛。
山下還有一彎碧藍碧藍的湖水,幽幽深深的,將山坡上的蓊鬱樹木倒影了進去,這寨子確實是美得若鑲嵌在山勢當中的一粒珍珠,通往寨子的岔路便若穿起珍珠的銀鏈。
四輛馬車便從遠處的道路上面迅速的奔馳了過來,然後在岔路口停下,趕車的車伕很是有些畏懼的看了一眼擺放在岔路中央的三面銅鑼,銅鑼上面象徵吉祥如意的蛙神圖案似乎在瞬間都顯得格外的猙獰扭曲了起來。
車伕的聲音甚至有些驚懼的發顫,對着車廂內道:
“客人!我們不能往前走了,真的不能進這個硐寨,是三鑼斷魂啊!!!只怕是禍寨瘟!”
林封謹從車廂當中跳了下來,滿不在乎的道:
“恩,我們知道里面是禍寨瘟,所以也不勉強你繼續往裡面走,這裡是二十兩銀子,足夠買你的馬和馬車了吧,你可以先回南荔等着,也可以在附近找個地方先住下來,等我們辦完了事情以後,就來拿回你的馬和車子。”
車伕呆滯了一會兒,卻是繼續苦口婆心的勸說道:
“各位小官人,那可是禍寨瘟哪,每一次發生的時候,整個寨子都是從人到家畜到老鼠,統統死得乾乾淨淨!你們都是書院裡面的文曲星,怎麼能去那種兇險的地方?”
當然,這位好心車伕的勸說是毫無用處的,林封謹很快就將不肯進去的車伕請了下來,給了他們一筆錢,然後讓自己的家丁駕車,很乾脆的將那三面擋在路中央的銅鑼移開,然後開始向着山坡上的巴羅寨子進發。
在距離寨子不到百米的時候,便可以遠遠的見到寨子周圍的田地當中,起了至少十來座新墳,黃土宛然,墳墓上插着竹竿,竹竿上面繫着硐族特有的黃白兩色相間的招魂帶,被風吹得淒涼無比的嘩啦嘩啦飛舞着,天雖然還沒有黑,就一副鬼氣森森的景象。
更令人感覺到淒涼的是,路上竟然有不少火盆,火盆裡面全部都是燒給死人的冥錢,還有紙人什麼的,彷彿這個寨子裡面已經根本沒有了活人,成了事實上的鬼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