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死後的第二日,是個晴天。
廖霜原帶着綠鳶,來到了王府的後院。她讓綠鳶在外面候着,別讓他人進來。朱志就被臨時關押在這裡,王府裡,現在能夠決定朱志生死的也只有阮朝,但阮朝卻在陵園守着阮君,不肯回來。所以,今日廖霜原只得前來見上朱志最後一面。
朱志躺在一間狹窄的房間裡,雙手上銬着烏黑的鐐銬,見到廖霜原進來,他連忙坐了起來。廖霜原隨手搬了個小凳,坐在朱志面前,二人沉默了良久,她纔開口道:“咱們多少年沒見了?”“有快二十年了。”朱志慘笑着,“自我成婚來,就鮮少入這王府,可霜原你,還是感覺變化不大啊。”
又是一陣沉默。廖霜原攥了攥拳,再次開口:“阿璃的事情…我很抱歉,那一夜,的確是我疏忽了。”朱志輕輕搖了搖頭,道:“霜原,你沒有錯。錯的是阮君,他仗着是王公貴族,便肆意踐踏他人尊嚴,甚至是毀掉他人的一生。但現在大仇得報,我也解脫啦。”廖霜原看向朱志的臉,這才發現他在笑,那笑是解脫了一般的、輕鬆無比的笑。
“阿璃恨我,對嗎?”廖霜原再次發問,朱志點了點頭:“是,所以她報復了你那麼多年。阿璃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的阿璃,但我依舊愛她,卻不能認同她濫殺無辜的舉動…她沒有真正向傷害她的人復仇,反而是殘殺了許多無辜的人…所以,我爲她報仇後,也知道我會死在這裡,我願意下地獄,替阿璃向她所害的那些人賠罪。”
廖霜原拉起朱志的手,輕輕撫了撫他手腕上的鐐銬:“朱志,你知道你犯下的是大罪嗎?雖然王妃對外隱瞞了王爺的死因,但你…”“知道,所以我走之前,給琅罌留下了和離書。”朱志依舊在笑,“如若事情敗露,她拿着那份和離書便能免死。我和她…沒有孩子。”“所以你這些年,一直愛着阿璃?”廖霜原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問道。
朱志點了點頭。“那你爲何…不肯來看看她?如若你心軟些…”廖霜原說着不切實際的話,她也知道,事情已經發生,阮鬆名義上,是阮君的兒子;廖霜璃名義上,是阮君的妾室,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再與朱志在一起了,廖霜原只是奢望着,若是朱志膽子大一些,或許她就不會那麼快地被恨意吞噬。
“我不能心軟,因爲一旦對她心軟,也會被她的恨意拉攏,成爲…泯滅良心的人,幫她去殘害無辜之人。”朱志揚了揚頭,“我知道是非對錯之分,即便愛着阿璃,也不能看着她在恨意裡越陷越深,我想將她拉出這片泥沼,卻毫無辦法。她最終還是死於她對你的恨意,但即便如此…我也愛她,我願意爲她復仇爲她去死,卻不能爲了她,失去良心。”
因爲我有良心,我纔不會跟着他人,盲目地去恨別人,殘殺無辜;但也因爲我是個人,我願意爲我所深愛的人赴死——哪怕她心狠手辣,哪怕她已經死去,看不到我爲她所做的一切。
阿璃,你直到死,也不知道,我依然愛着你啊。
“霜原,你今天來這裡,是要讓我死,對不對?”朱志笑着看着廖霜原。廖霜原點了點頭,道:“你殺了我的丈夫…我只能…朱志,抱歉。”朱志搖了搖頭道:“該說對不住的,是我。霜原,是我毀了你現在的生活。”
其實誰都沒有錯的…阮君不過是喝醉了酒,阿璃不過是想得到幸福的生活,朱志不過是想給心上的人救贖,可惜…他們的願望,最終都沒能付諸實現。廖霜原心想,她望向朱志,從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的刀,遞給了他。
朱志將刀拿在手中看着,低聲道:“霜原,謝謝你。謝謝你瞞下阮君的死因,讓我的父母妻子免於一死。霜原,如若琅罌前來找我,你就告訴她,這輩子,是我對不住她。”廖霜原沉默着點了點頭,朱志望着她的臉,半晌,才輕輕說道:“霜原…我可以…叫你一聲阿璃嗎?我想她了。”
廖霜原先是一怔,然後堅定地點了點頭。
“阿璃,好多年沒這麼叫你了…我很想你…很想你…我多想和你成親,多想和你共度一生啊,可惜了,到底是奢望了。”
“願來世,我還能遇到阿璃你。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一直愛你的…哪怕是喝下孟婆湯,把你忘了個乾淨,我想,我還是會遇到你,並愛上你的…你在下面,等着我。”
“阿璃,我這就來陪你啦…”
朱志掉轉刀鋒,直直刺入自己的喉嚨。鮮血噴濺而出,他鬆了手,刀噹啷一聲落地。他眼角含笑地望着面前坐着的面色凝重的廖霜原,恍然之間,看到了在羣山之間,朝着自己飛奔而來的少女。
——好甜呀!朱志,你一個男孩子能做出這麼好吃的糕點,我都快羨慕死了!
——你等着我!等着我!我會有辦法逃出來做你的妻子的……
阿璃……
朱志合上了雙眼,雙手無力地自身邊垂下。
朱志死後不久,得知了自己身世而受到打擊昏迷的阮鬆,由於受到了過度驚嚇,在昏迷中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