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翟讓的府上張燈結綵,數百盞大燈籠將司徒府照如白晝,笑聲不斷,人潮如流,今天是翟讓四十五歲壽辰,前來拜壽的大將絡繹不絕,司徒府內擺下上百桌合宴酒席,遍請瓦崗英雄。
但酒席只擺在外院,而內宅則不準任何人進入,內宅裡安安靜靜,看不見一個人,但在無數個黑暗的角落中會有霎時間閃過的刀光,一種難掩的殺氣瀰漫在內宅裡。
程咬金從內宅的茅房出來,拍了拍肚子,自言自語笑道:“還是翟老大茅房不錯,居然用淨桶,還薰香,開眼界了!”
內宅不準人進來,他卻是翻牆進來,程咬金邁着八字腳,慢慢悠悠向外院走去,這時,他忽然在灌木叢裡看見了什麼,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心中一激靈,反應極快,自言自語道:“翟老大讓我來見他,也不知什麼事。”
他加快腳步從原路翻牆出了內院,翻過牆的一剎那,他的後背全部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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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堂裡也燈火通明,在內堂小房裡,幾名侍衛正在給翟讓穿上一件細密鱗甲,翟讓將一把鋒利的短劍別在腰間,侍衛們又將一件紅色壽袍給他穿上,寬大的壽袍遮掩了內穿的鱗甲。
門外一名侍衛稟報:“稟報司徒,剛纔有人看見程咬金翻牆進了內宅。”
“他進來做什麼?”翟讓臉一沉問道。
“好像是進內宅找茅廁,入廁後,又翻牆出去了。”
“真他孃的魯莽!”
翟讓罵了一聲,也沒把程咬金放在心上,又問:“李密到了嗎?”
“回稟司徒,還沒有到。”
“再派人去催!”翟讓一臉不悅道。
半個月前,他和李密因翟弘殺死郇王事件鬧得很不愉快,後來李密又親自上門道歉,兩人勉強和解,至少表面上兩人恢復了舊日的和睦。
翟讓已經決心要殺李密。雖然他知道殺李密會造成瓦崗軍分裂,一些忠於李密的大將必然會出走,但爲瓦崗軍的未來,翟讓決定長痛不如短痛,就算瓦崗軍會有損失,他也能承受,一定要除掉李密。
今天是他的壽辰,也是他殺李密的良機。經過三天精心籌備。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着李密前來赴宴。
翟讓穿上壽袍,帶上簪花烏紗帽。在內堂坐下,就彷彿老僧入定一般,等待着李密的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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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院內百餘大將聚集一堂。喝酒划拳,喧鬧無比,瓦崗軍三當家徐世勣坐在一個角落裡,一個人默默無語地喝着悶酒。
在翟讓時代,三當家是真正有實權,翟讓會按照大家的排座,把權力分出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官署和部下,可以自己任命官員。可以按照一定份額得到搶來的戰利品,或者收取的稅賦也按照一定比例分配,大家和首領翟讓都坐在一張桌上吃飯,飯菜也是一樣,只是每個人面前擺的量不同。
但到了李密時代,一切都改了,所有權力收歸元帥府。不準擁有自己的部將和軍隊,所有的將官職位都由元帥府統一冊封任命,大家無論官職大小都是向李密效忠,稅賦和戰利品也都是全部入庫,不再向下分配。用李密的話說,是國之所有。每個人都改拿俸祿,瓦崗軍由從前一個鬆散平等的義軍聯盟,變成了一個等級森嚴,組織嚴密的政權。
而李密改革後最大的利益受損者便是徐世勣這些老將,他的三當家變成了一個稱呼,他的個人權力和一百當家沒有什麼區別,只是一個大頭兵罷了,甚至還不如李密身邊的一個幕僚。
徐世勣是一個有思想的人,也普通造反者不一樣,他文武雙全,有極高的政治頭腦,他知道李密的改革方向的正確的,是大勢所趨,瓦崗軍要想成大事,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鬆散,連河北的竇建德也開始向建立朝廷方向發展,現在的形勢已漸漸向羣雄爭霸方向發展,瓦崗軍的勢力雖然是最大,但制度卻是最弱,也是最爲混亂,瓦崗軍要生存下去,必須走君主集權之路。
只是徐世勣內心卻很鬱悶,儘管他在改革上支持李密,但李密卻不信任他,處處打壓他,其實這也難怪,徐世勣雖然是支持李密的改革,但他是希望翟讓做君主,他承認李密的道路正確,但他卻不能接受李密登基,瓦崗是翟讓一手創立,應該是翟讓登基。
正是徐世勣這種在理智上支持李密,在感情上偏向翟讓的做法,使他在李密和翟讓之間兩不討好,兩人都對他有猜忌,都把他排除了決策圈,使徐世勣十分苦惱和困惑。
徐世勣一個人默默地喝着悶酒,這時他的把兄弟程咬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低聲道:“有點不對勁啊!”
徐世勣瞥了一眼,“你去上個茅房怎麼花這樣長的時間?”
“咳!外面茅房太臭,我想去找內宅的茅房,不說這個....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徐世勣知道程咬金一向大驚小怪,見他雖然一臉緊張,也沒有放在心上,便擺擺手,“別說了,喝酒吧!”
程咬金心中有些急了,一把拉住徐世勣的手,向兩邊看了看,低聲對徐世勣說了幾句。
徐世勣一驚,“你可看清楚了?”
“我看清楚了,內宅全是甲兵,密密麻麻,足有幾千人。”
程咬金喜歡把芝麻說成西瓜,其實他只看見灌木從中藏了十幾個甲兵。
徐世勣驀地站起身,大步向內宅走去,他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情了,這不行,這裡是洛口城,李密駐紮有二十萬大軍,翟讓只有十萬,一旦李密被殺,會造成全城大混戰,翟讓這種做法太愚蠢了。
程咬金卻一把抓住徐世勣,硬將他拖了回來,低聲道:“你別傻了。屎都到了屁門邊,你還能勸得了嗎?他只會殺你滅口,上次你助李密拿下洛口倉,他已經不相信你了。”
徐世勣骨子裡也不是一個剛直之人,他知道程咬金的話是對的,翟讓必然已籌劃了很久,這個關鍵時刻他不會聽自己勸,反而會殺自己滅口。徐世勣慢慢坐下來嘆口氣道:“可是這樣會造成滿城大混戰。不知要死多少人?”
程咬金嚇了一跳,他只是不想管閒事,滿城大混戰倒沒有想到。他也急道:“我去背老孃,你把娘子和侄兒也帶出城,咱們雖然管不了大事。但自己的家人要保護好。”
徐世勣默默點頭,先把家人保護好是第一重要,兩人起身,找個藉口離開了翟讓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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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徐程二人剛剛離開,一名侍衛從大門跑來,一直奔進內宅.
“司徒!”
侍衛大喊着跑去內堂,翟讓正在和王儒信、單雄信和郝孝德三人說話,聽見侍衛喊聲,翟讓怒斥道:“喊什麼喊!”
侍衛嚇得不敢再喊。戰戰兢兢在門口稟報:“剛纔李密派他的管家來捎話,他今天有點感恙,不能來,改天再上門賠罪。”
翟讓眉頭一皺,李密居然不來,他心中有種不妙之感,難道李密發現了自己有埋伏?
他目光向其他幾人望去。徵求他們的意見,王儒信是翟讓的心腹謀士,他搖搖頭笑道:“我覺得李密若察現了什麼,他必然會進行大規模兵力調動部署,但他沒有這樣做。說明他並沒有發現,卑職認爲他只是心中有些不舒服。找個藉口不來,這很正常,可以派人再去請。”
單雄信搖搖頭道:“他既然說他生病,再派人去請,他也不會來,除非是翟大哥親自去請,李密纔有可能給這個面子,抱病前來參加壽宴。”
王儒信立刻反對道:“這個時候了,司徒不能去李密府,太危險。”
單雄信反脣相譏,“李密病倒了,翟大哥無論如何也要去探望他一次,就算今天不去,明天也要去,今天去了,反而能把李密引過來,明天再去,壽宴也結束了,翟大哥還有什麼藉口請來過來?”
翟讓也覺得單雄信的話有道理,李密既然生病,他是要去探望一下,今天不去,明天也要去,不如今天去,出於禮尚人情,李密也該抱病過來賀壽,只是王儒信的擔心也是對了,這時候去李密太危險了一點,翟讓一時有些猶豫,他看了郝孝德一眼,意思是讓郝孝德先去給他探探路。
郝孝德明白翟讓的意思,他臉上露出了爲難之色,“我和魏公關係一般,我去探望未必能看出什麼名堂,他恐怕連內院都不准我進。”
單雄信笑道:“既然如此,還是我去吧!我能看出李密府的虛實。”
翟讓大喜,“那就一切有勞四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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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單雄信回來稟報,李密確實有點感恙,但問題不大,完全可以抱病前來賀壽,更多是心中不舒服,所有託故不來,至於王儒信擔心的埋伏,完全沒有。
有單雄信的探路,翟讓便放心了,他立刻下令驅車前來李密府,探望李密的病情。
翟讓內穿細鎧,腰藏短劍,跟着管家向李密內院走去,單雄信、王儒信、郝孝德三人也一併跟隨。
“魏公怎麼會感恙?”翟讓一邊走,一邊問道。
“是魏公一個姬妾先感恙,傳染給了魏公,這兩天府裡都回避,所以魏公不想去參加司徒的壽宴,也是這個原因。”
“我們都是刀口上混命的,一點小病小恙不妨事,司徒太過慮了。”
翟讓呵呵一笑,走進了內院,這時,外面有人叫單雄信,“單將軍!”
單雄信停住腳步回頭問:“什麼事?”
“你府上一名家人過來,說家裡出了急事,家人就在大門口。”
單雄信對翟讓歉然道:“翟大哥,我去看看,馬上回來。”
“去吧!若家裡真有急事,回去也無妨。”
單雄信轉身走了,翟讓繼續向前走,李密的後宅安安靜靜,看不見一個人影,他們走進一間院子,院子不大,只有半畝地,實際上是一個過院,院子裡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只有四面高牆和前後兩扇門。
翟讓等人剛剛走進院子,管家卻突然向後奔出院子,緊接着兩扇院門轟然關上,牆頭上出現了黑壓壓的士兵,足有數百人,全部端着弩箭,翟讓大驚失色,他知道自己上當了,伸手進懷拔劍,就在這時,一聲梆子輕響,四面牆頭亂箭齊發,儘管翟讓武藝高強,他也躲不過幾百支箭的密集近射,可憐翟讓一代英雄,被射成刺蝟一般,慘死在李密府上,郝孝德和王儒信以及幾名親衛,也一併死在院中。
牆頭一連射了三輪毒箭,才終於停下來,弩箭手慢慢散去,院門開了,李密從院外走了進來,他走到翟讓屍體前停下,冷冷笑了一聲,“非我不義,而是你先不仁,看在從前的情分上,我給你留一個全屍。”
這時,單雄信走進院子,單膝向李密跪下,“單雄信願效忠於魏公!”
李密讚許地拍了拍他肩膀,“你的功勞我不會忘記,從今天開始,你就是瓦崗軍的虎賁大將軍,翟讓所有家產我全部賞給你。”
單雄信搖搖頭,“單雄信並非是貪圖富貴,單雄信是想追隨魏公做一番大事。”
李密眯眼笑了起來,“說得好!我若爲帝,必封你爲王。”
這時一名侍衛進來稟報:“王伯當將軍已率五千士兵包圍了翟讓府邸,請魏公定奪。”
“好!告訴王伯當,願跟隨我之人,可寫下忠心書,不肯跟隨者當場格殺,再傳令蔡建德關閉城門,不準任何人進出。”
一場針對翟讓的清洗在洛口城內展開了,翟讓所有的心腹和親衛約千人全部被殺,翟讓駐紮在城內的十萬大軍也全部被李密接管。
李密隨即派人用翟讓的假信騙駐守滎陽的翟弘赴洛口城接受冊封,翟弘相信,率三百人前來洛口城,在路上被李密伏兵射殺。
儘管李密想以最小損失接管翟讓之軍,但還是數十名忠於翟讓的將領離開瓦崗軍,數萬駐紮在洛口外城的軍隊潰散,同時也在瓦崗軍中種下了猜疑的種子。
徐世勣因李密殺了翟讓而憤然離開瓦崗軍,在程咬金的一再勸說之下,終於決定跟隨程咬金北赴豐州投靠楊元慶。
李密剷除了翟讓這個攔路石,他立刻整頓軍馬,率領三十萬大軍,兵分三路進攻洛陽,洛陽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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