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快就回來了?”十三娘剛進門,還沉浸在剛剛慕容皓軒帶給她的悲傷中,楚江平的聲音鬼魅般的響了起來,她這才發現,這個妖孽現在就坐在大廳中吃茶,白皙的手指拿着青花瓷的茶碗,翠綠的扳指在燭火下熠熠生輝,十三娘卻只能看到他的漆黑的眉峰,和好看的嘴巴。
十三娘坐到了他的對面,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狠狠的灌入口中:“怎麼還不睡?”她明明記得走的時候府中已經熄燈了啊!那個時候,只有些下人的房中還點着燈,他的房中早早就將燈熄滅了,怎麼此刻竟然如此悠閒的坐在這裡吃茶呢?
“很好奇?你走的時候我並沒有睡下,反正也是睡不着,倒不如等你回來跟我下盤棋。”楚江平這才擡起頭,看着十三娘驚訝的樣子,不緊不慢的說着,“怎麼?今天晚上遇見麻煩了?”他看到了她散落的青絲,還有,每次綴在耳邊的輕紗也不見了蹤影,一張煞白的小臉。看情形,今天晚上的事情並不順利。
“恩,碰上一個好管閒事的。”她手握着酒杯,不停地晃動着,看着杯中之物在燭光下搖曳着不同角度的光芒,掩去了眼中深深的哀傷,低着頭,不讓他看到此刻她的表情。她不知道如果被楚江平發現的話,她該怎麼跟他解釋。
慕容皓軒,慕容皓軒!我該拿你怎麼辦?
“燕兒,我能不能破壞我們的約定,問你一聲,在我救你之前,你到底是什麼身份?”他試探的看着她,他不想破壞他們的約定,但是他現在卻又十分的想了解她的過去。不是沒有遣人去查過,只是後來他又放棄了。他想,既然她相信他,不問他的來歷,那麼他也應該相信她纔是。於是將追查到一半的事情擱置了。只是最近他一直反常,這種反常都讓他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大哥,不是說過了不問的麼?既然你信我,讓我做你的小妹,那麼我就是你的小妹,哪有什麼過去呢?”她風輕雲淡的說着,只是眼角眉梢都似恨,這種恨意中還帶着一股惆悵,悲傷,深深的悲傷。
這讓楚江平看了心中隱隱發疼。他無法解釋自己此時的心情,只得輕輕的握了握她的手,冰涼冰涼的,這哪是夏天的人的體溫呢?看來今天晚上她碰上的事情還不是一般的事情。“凡事,不要太強求。不要爲難自己。”他看着她,一字一頓的說道。看着這兩天她的反常,他竟也跟着莫名的心慌。是不是跟她相處的時間太長了,以至於讓自己都放鬆了警惕?不行,他還是應該離開一段時間。
“燕兒,你我琴笛好久沒有相和了,今晚可有興趣同大哥相和?”楚江平看着不斷飲下杯中之物的十三娘,淡笑着提議。燕兒,看你的眉梢眼角全是恨意,究竟是恨誰呢?如果是恨毀你容貌的人,不管是誰,不管追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過他!楚江平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定,除了歆兒之外,難得有這樣一個人讓他如此的牽腸掛肚,他就當做是幫着自己的妹妹報仇了吧!他這樣安慰着自己。
“呵呵,難得大哥有此雅興,反正我也睡不着,倒不如陪着大哥撫上一回。”她擡眼,看着他笑,只是那笑中卻包含着太多的蒼涼。彷彿她已經經歷了一世的悲傷,卻沒有找到宣泄的出口一樣,滿眼滿眼的蒼涼,那種蒼涼讓楚江平看了之後很是心疼。
“燕兒,你肯不肯告訴大哥,到底是誰毀了你的容貌?”那個時候他十七歲,她十三歲。遇見她的時候,她就那麼毫無生氣、毫無血色的躺在那裡。如果不是他鬼迷心竅非要走到那條路上去,怕是她就會死在那裡了吧?看着她滿臉的血跡,只是如蝶翼般振動的睫毛讓他想起了歆兒,於是將她救了下來,沒有想到的是,等他擦乾了她臉上的血跡才發現她的容貌竟然是被人毀掉了。那個時候他開始同情她,因爲她有幾分神似歆兒,他將她小心的呵護起來,這一路走來竟是五年的光陰。
這個問題他不止一次的問她,因爲不想觸及她的過去,所以他放棄了追查她身世的機會,自然也就放棄了追查毀她容貌的真兇,可是他是真的想爲她報仇!如果報仇能讓她好過一些的話。
十三娘垂了眼瞼,振動的睫毛透露了她的心事,和她內心的掙扎。她怎麼能忘?她怎麼會忘?那個人,她曾經待她最親的人,竟然給她下了藥,毀了她的容貌,將她丟出了宮。如果,不是碰上了楚江平的話,也許,她早就死在了那片密林之中。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如果再次遇上她,即便不曾傷她性命,定然也會將她的容貌毀去,讓她嚐嚐這種滋味,這種痛苦!五年,如同夢魘一般的光陰,緊緊跟隨了她五年,這五年如果沒有楚江平的細心呵護,怕是她都沒有勇氣活下去。
那個時候,她曾經想過,不去管什麼仇恨,不去管什麼親人,就讓她這樣去了吧,死了之後一了百了,她什麼都不知道了。是楚江平,每天陪在他的身邊,細心的照料她,開導她,他才能堅強的活了下來。
想到這裡,她的拳頭緊緊的握了起來,如果十二年的善良換回的竟是這樣的回報的話,那麼她這一生的教訓也算是吃到了。“大哥,我會自己解決這件事情。”她不是沒有想過去找她報仇,但是她答應過孃親,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留家人一條活路。她跟他,應該算是家人吧?
那麼,她該怎麼辦呢?
她自己的仇恨,要自己親自去報,纔會痛快!況且,她現在還真的沒有想好,究竟怎麼去報這個仇!她們畢竟是至親的姐妹,雖然是表姐妹,但是於十三娘看來卻是很親的人了。
“燕兒,我…其實希望你能快樂一點。你既然不曾問過我的過去,我也不會再問你的過去,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快樂一點,忘記過去那段經歷。那個人,如果讓我知道的話,定然拿到你的面前來,任憑你的處置。跟我下盤棋?”楚江平眼中滿是寵溺。從何時起,他竟然也這麼在意眼前這個小女子了呢?
但是現在,卻不是他在意的時候。來這裡到大燕國的時候,他也不過十歲的光景,那個時候,他拜在白眉老人的門下做了他的弟子,其實是想爲以後做基礎的,沒有想到,白眉老人竟是爲了大燕的皇帝培養貼身侍衛的人,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成爲影子樓的樓主。造化弄人啊!如果將來有一天,她真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會怎麼看待自己呢?
“大哥,你不是說要琴笛相和麼?怎麼又想下棋了?”她笑着問道,“不過今天不能跟你玩太晚,因爲我答應了徐夫子明天一早給他去送錢!”十三娘將杯中酒飲盡,終於恢復了常態。
看到恢復常態的十三娘,楚江平才鬆了一口氣。“燕兒,何苦這麼爲難自己呢?這裡有的是錢,你要用拿去便是,爲何不肯用?”他不明白,他的錢他說過她可以隨便花,爲何,她從來都不要,卻寧肯去偷呢?偷,對,就是偷,不管多麼好聽的名堂,終歸是偷!
十三娘沒有說話。她何嘗不知道,她可以隨便用他的錢,可是她已經欠了他一條命,怎麼能還這麼仗義的花他的錢呢?“大哥,如果你的親人傷害了你的話,你會怎麼辦呢?”她低着眉,蒼白得手握住酒杯,不停地晃動着杯子,也晃動了她的滿腔心事,杯子中不斷地折射出了光芒,似是她不停折射的心事一般。
“那要看是什麼樣的傷害了。如果是痛入骨髓的傷害,說不定我會報仇;如果只是成全的話,我會委屈着自己的。”歆兒算不算是他的親人呢?那隻能算是他的一種成全吧!成全了你們的幸福,獨留我一人寂寞。
“痛入骨髓?”十三娘默默的低喃着。他和她帶給她的痛何止是痛入骨髓呢?已經傷筋動骨,已經讓她噩夢連連了,已經讓她千瘡百孔了。她該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呢?本來都該是她最親近的人,可是,終究也是傷害她最深的人。她要怎麼做呢?
“好了,燕兒,不要想了。你我還是相和一曲?”他緊緊的握住她的小手,試圖將身體的溫度傳給她。
“好。那麼,麻煩大哥等等燕兒。”她有個習慣,彈琴之前必定沐浴,這個習慣從她跟着孃親學琴的時候就養成了。因爲她的孃親也是如此對待琴兒的。
悠揚的琴聲響起的時候,清脆的笛聲也響起在寂靜的夜裡,她的指尖下流淌出的音符個個都訴說着她的心事,他自是明白。只是有些事情,她揖讓不想讓他知道,那麼他就當做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呢?
只是他們太專心了,都沒有發現追過來慕容皓軒已經站在了他們的屋頂上,靜靜的聽着他們之間的琴笛相和,心中竟是說不出的滋味,他突然間想起了那個女孩,站在盛開的桃花樹下,微笑的眼睛看着他,他溫柔的用手拂去她身上的桃花,笑着問她:“晴兒妹妹,如果長大了做我的新娘子可好?”只是誰都不會想到就在那一年父皇去世,也是在那一年,權衡利弊之下,他的母后命令他娶了她做他的皇后。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母后不許他跟她有任何的來往。於是他們只能錯過,等到長大了,他有了自己的權利,而她卻跟着別的男人跑了。
是愛,是恨,他已經分不清楚了,只知道如果再見到她,他絕對不會輕饒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