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丹陽
潤州古名丹陽。西北至東都洛陽一千八百一十里。東南至常州一百七十里。北渡江至揚州七十里。正南微西至宣州四百里。春秋時吳國的朱方郡就在此地,兩漢、三國時聞名天下的丹陽精兵便是產於此地,晉永嘉之亂後,幽、冀、青、並、兗五州流人過江者,多僑居此處,名震天下的北府精兵就是主要由這些僑縣的流民組成,南朝世代都爲重鎮,歲末唐初杜伏威的江淮精兵也大半來自於此。下轄的丹徒縣,在州城西北四十餘里外,位於現在的江蘇省鎮江市,六朝古都石頭城南京市就在他的上游,毗鄰湖州、常州。境內有多位南朝梁、齊帝王陵寢,縣內有練湖、新豐兩湖,都興修了堤壩,灌溉良田千餘頃,現在都大半被當地寺廟所侵佔,那寺院紛紛編練僧兵,富庶無比。
七月的江南天氣炎熱無比,正是收穫夏糧、下種秋糧的農忙季節。正午時節,地上彷彿都冒着白煙,路旁的樹木都耷拉着樹葉,連平日裡嘈雜的夏蟬都熱的閉了嘴,路旁的樹蔭下拴着幾匹戰馬,一旁躺着五六條精壯漢子,爲首一人穿着圓領袍衫,正拿着旁邊隨從拿來的水袋痛飲,胸前被浸的透溼,也不知是汗還是水,正是新鮮熱辣剛出爐的丹陽鎮將的呂方。他喝完水,愜意的看着四周,田地邊溝壑流着清水,遠處閃光的是一塊塊池塘,夏糧已經收割完畢,田地裡着四周堆放着的還沒運走的莊稼,樹蔭下還有正在吃草的耕牛。“這裡可不像淮河邊上的老家好幾十裡都沒人煙,可是塊好地盤呀!這個兄長沒白認。”呂方心裡對安仁義的暗自感激,盤算着將來安仁義謀反楊行密失敗後是不是暗中救下他一個兒子,免得讓他斷子絕孫。
呂方到達潤州後已是6月,馬上就是夏糧收穫的季節,由於春季淮南悉大軍攻打濠壽兩州,調用了大批民夫,民力凋敝,若是連接連出兵,夏糧黃了,只怕立刻就要激起民變,一時無法出兵,安仁義只是積蓄糧食,修養士卒,準備秋後進攻杭州。呂方整日裡就是賴在安仁義府上,索要兵器鎧甲,安仁義極看重他,便與他步兵甲三百,長槊刀劍補足,弓弩卻是無有,還委任他權知丹陽鎮將兼權知屯田使,連縣中的縣令都空缺了免得礙事。具安仁義說,淮南戰亂剛平,極爲缺乏耕牛,就算是楊行密自己,都不吃牛肉,是以極爲缺乏筋角,軍中弓弩誰都緊缺。呂方只得遣呂雄回到濠州徐城莊中,招募些長弓手過來。
來到縣城以後,呂方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府庫,他可是窮怕了。府庫中糧食還有些,可錢帛幾乎沒有,城牆更是破損嚴重,重新整修要耗費大量的財力物力,還好縣內戶口不少,有六千多戶,戰亂之餘算是很不錯了。呂方暗想:“看來安仁義現在還沒想造反,要不然下面這麼重要的縣城,城防絕不會如此虛弱,看來自己還有好幾年時間來埋頭種田。”安了心的呂方便首先將手下蔡州兵中年齡超過45的或者有傷殘的士卒選拔出來,約有百餘人,分別派到縣城旁的十多個村子去,常駐在村中,擔任村中鄉老之職,首要任務便是監督夏收和秋種,其次便是搞清楚村中各家丁口多少,土地多少,田地肥瘦、爲將來的收稅徵兵打好底,未來各村編練保甲,講武習兵也都是他們的任務。此事幹系重大,呂方也害怕被那些兵痞子胡作非爲,壞了大事,於是並沒有一下子在全縣推廣,只是在縣城旁的十來個村先搞試點,自己正帶着範尼僧和龍十二親自巡查,搞第一手資料。
一連經過了四五個村子,那些老兵們搞的還算不錯,雖然多年未習農事,但這本來就是村民的自己的田地,這戰亂年景好不容易有個喘口氣的機會,沒人催逼也會把莊稼搞得妥妥帖帖的,有的幾個心善的老兵還幫家貧沒有大牲畜的向富裕點的借來牛使,得到了滿口讚揚,至於那些被借牲畜的是不是真心願意就不知道了。村中田畝丁口情況,這些老兵們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搞得一清二楚,範尼僧一來,便詳詳細細的報於他聽。他們在派到村子裡之前,都被範尼僧集中在一起培訓了七八天,學的就是丈量田地和分辨田地肥瘦,他們也明白,自己所幹的事情便是以後全軍的安身立命之處,隊正們回來說的話雖然有些難懂,但他們也明白指揮使把他們派到各村是爲了他們自己,若是自己幹砸了,長官也就罷了,全營弟兄都饒不了自己。於是各村那些想拿好處賄賂老兵們虛報田畝的,運氣好的是一頓痛罵,運氣差的乾脆就被人拔出橫刀,嚇得跪倒在地捱了一頓鞭子。
呂方笑着對範尼僧說:“看來再看兩個村子就可以回城了,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了,看來馬上就可以把下一批人手派到其他村子去了,這樣這個丹陽縣就算抓在我們手裡了。”
範尼僧笑道:“辛苦倒說不上,只是這些村子裡面田畝雖然不少,丁口卻不太夠,本來縣城東面有個鐵礦還有些石炭,戰亂之後便荒廢了,可惜沒人手,不然我們自己開礦鍊鐵,又不用繳稅,豈不爲美。”
呂方站起跳上馬說:“你倒想得遠,連縣中戶口田畝都沒清算清楚就想着開礦鍊鐵,大家起來吧,下午在看完兩個村子就回城吃晚飯了。”衆人聽了紛紛起身上馬,隨呂方上路。
一行人既精悍,胯下馬匹也是精選出的,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亭壘村,此地在縣城以東40餘里處,東晉時蘇峻作亂,手下將領管商攻略晉陵(常州),郗道徽在此地東據要路,遣督護李閎在此處築壘拒之,後因此得名,此地乃是潤州和常州之間的必經之路,也是重要渡口,十分緊要,呂方除了派了四個老兵去村中丈量土地,清算戶口,在渡口處還留了50人修築了一個小木堡,用以扼守要衝。一行人也沒通知守兵,便進了村,幾個老兵正在村邊夯築地基,修築村公所,以供自己居住。聽說縣城來人了,趕緊出來迎接。卻看到是呂方,趕緊下跪迎接。呂方也不客氣,命四人趕快向範尼僧彙報田畝戶口情況,那爲首的蔡州老兵大聲說道:“村中也沒什麼好報的,反正田地是善德寺的,村民也是善德寺的,我們四人倒落得個清閒。”
呂方聽的真切,問道:“此話當真,你等可仔細查過了,切莫被村民騙了,莫不是奸人託庇在佛寺下,逃避稅賦。”
那老兵笑着回答:“自是當真,這村中還有兩個就是有度牒的僧人,在此地收取租子,契書清楚明白的緊,要說那兩個和尚倒是過得開心,臉上紅白紅白的,想是沒少沾葷腥,村東頭的許寡婦夜裡陪着,這日子,就算神仙也比不過。”說到這裡,後面得幾個老兵也鬨笑了起來。
龍十二看到呂方雖然臉色如常,但太陽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知道他心裡怒極,已是動了殺機,趕緊斥道:“你們幾個殺才,在指揮使大人面前這般無禮,小心軍棍侍候。”
那四人乃是龍十二的老部下,知道他的手段,立刻閉了嘴,噤若寒蟬。呂方倒是笑道:“他們四人只不過實話實說,下次說話主意點也就是了,等下將村中田畝丁口情況報於範尼僧便是。”說罷便出了門,過了半響,範尼僧出門來報道:“的確本村田地1107餘頃,650餘丁,都是那善德寺的佃戶。”
呂方臉上已滿是殺氣,說:“這善德寺好生了得,可與你家的靈隱寺有無牽連。”
範尼僧笑道:“那倒無甚干係,他們信得是禪宗,我們信得是慈恩宗,某昔日在杭州便有聽聞,這潤州的善德寺勢力頗大,養有僧兵、田畝極多,寺中還有多有匠人,打製兵器,連鹽鐵生意都有沾。往日生意上也有往來,沒想到今日倒是親眼所見,果然名不虛傳。”
“那好,你這些日子就花些心思,將縣中各村的田畝丁口清算清楚,仔細打聽好那善德寺的情況,到時向我稟報。”呂方臉無表情,說出的話語彷彿吃豆子一般,一個字一個字蹦了出來。
範尼僧臉上卻是笑意盎然,躬身說道:“卑職領命。”
呂方一行人離了這村,也不去剩餘的地方了,直接回縣城。丹陽縣城以西南二百四十步有一廢城,地勢險要,控制要衝。現在只剩餘高臺和上面的殘垣斷壁了,當地百姓稱之爲劉繇城,乃是東漢末年,劉繇爲揚州刺史,但是揚州的州治所在壽春爲袁術所佔,於是劉繇築城於此,有衆數萬人,號令江南,後來爲孫策所破。呂方到丹陽之後,嫌原先的縣城格局太小(可能是劉繇城地勢易守難攻,中央政府害怕成爲地方割據勢力的抗拒中央的憑藉,於是平毀遷到平地),地勢不夠險要,便重新把幕府建立在劉繇城之上,讓士卒們在劉繇城內修築營房,準備到了農閒時節在重新築城。在縣城之中只留了100名士卒維持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