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道先生的畫技,實是天下第一,小老兒是萬分佩服的。只可惜小老兒早生了幾十年,如今已是垂暮之人,學不會甚底了,要不然一定要拜在先生門下習畫。幸而小老兒有個孫女名喚文玉,年方二八,自幼跟隨老夫工習書畫,頗有天賦,可惜未得名師指點。日前她在豐樂樓見了崇道先生的大作,萬分的仰慕,就想要拜在先生門下,一邊習畫,一邊侍奉先生的起居,便是心滿意足了……”
杜用德這個老兒十分認真的說了這麼老長一撅,然後就眼觀鼻鼻觀心的退了一步,拍拍手向廳堂外一聲招呼。就看一個身穿淡綠色襦裙,腰間繫着一條月白色的鴛鴦帶,頭上挽着仙人髻,足蹬一雙弓鞋,看着只覺婀娜動人,風姿俏美的少女走了進來。少女的膚色瑩白如玉,五官明麗秀美,一雙明眸之間,流露着崇拜的眼神。
少女走到武好古跟前,便是盈盈一拜,然後開口就是銀鈴般的嗓音:“奴家杜文玉拜見先生。”
還真是一個好徒弟啊……
武好古細細打量着這個名叫杜文玉的少女,真是柔美動人,不是潘巧蓮那種帶着點妖豔的美,也不是墨娘子的豐腴成熟之美,而是溫柔嫺靜之美,可謂是標準的宋朝淑女。
“小……小娘子,你要跟我學畫?”
武好古有點拿不準主意,這麼標緻的美人兒……真的只是自己的學生?
“東翁,”蘇大郎滿臉堆笑着雙手奉上了一張禮單,“這是文玉的拜師之儀,小小薄禮,不成敬意,萬望笑納。”
還有薄禮!
武好古接過禮單一看,馬上吸了口氣兒,這個杜老兒可真捨得。
因爲禮單上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范文正公真筆師魯帖!
杜老頭可真下血本了……一個孫女(也不一定是親的)其實真不算什麼,可是范仲淹的《師魯帖》卻是重寶啊!
范仲淹是和蘇黃米蔡一個級別的大家,書法造詣上興許不如蘇黃米蔡,但他是一代名相,又過世多年,作品存世有限,而且大宋變法新政的序幕說起來也是由他開啓的。
這幅字帖只要獻給了蔡京,那麼自己十有七八就能帶個官身北上使遼了。
“好!”武好古點了點頭,望着滿臉堆笑的杜用德,“杜待詔,這份《師魯帖》真是我想要的……便是恭敬不如從命了。這開封府書畫行的行首,我也做不過來,就給你了。而且我的待詔直長也做不了幾日,使遼歸來多半就要出職,到時候就推薦你來接班吧。
只是這收徒……”
如果是個男孩,武好古收了就收了,即便學不會什麼,帶在身邊跑跑腿也是好的。但是這杜文玉卻是美人如玉……
男畫師收女弟子的事兒,在宋朝也是有的。潘巧蓮不就拜了李唐做師傅嗎?
可是女弟子和男弟子終是不一樣的,男弟子可以帶在身邊時時教導,即便教不會什麼,一個師徒名分有時候也能各取所需。而女弟子必須是畫師上門去傳授技藝,若是帶在身邊,那多半就是名爲弟子,實爲侍妾了……
“先生且慢拒絕。”
武好古的話還沒說完,杜文玉卻急着插嘴了,“還請先生先考文玉的畫技,若文玉實不堪教導,再拒絕不遲。”
這話……說得也對。
“也好,”武好古點點頭,“杜娘子,先說說你擅長甚底?”
“奴家善長工筆花鳥。”
“擅長工筆?”武好古笑了笑,“可我不考你這個……會用碳條嗎?”
中國傳統的工筆畫也是要打稿的,而打稿所用的工具就是碳條。
“會。”
武好古又看了眼杜小娘子,見她挺着胸脯,成竹在胸的模樣,似乎真有點本事。
不過武好古更看重的卻是天賦!
“來人,去取個生雞蛋。”
他喚來了個女使去給自己拿來了一個雞蛋。
“畫雞蛋?”杜文玉愣了愣。
武好古點點頭。等雞蛋拿過來了,他又取過自己的畫板,粘上一張生宣,又拿出了碳條筆。
“我先畫,你看着……站到我背後來看。”
“哦。”
少女畫家應了一聲,就輕移蓮步到了武好古身後,然後目不轉睛盯着武好古熟練,且故意放慢的筆法在宣紙上畫出了一隻橫放的雞蛋。
“真像啊……”看到展現在紙上的雞蛋,少女畫家不由讚歎了一聲。她雖然學畫十載,一手工筆花鳥已經得了黃家富貴的神韻。可是卻從沒畫過雞蛋,更沒想到用碳條可以畫出如此寫實的繪畫。
武好古回頭對杜文玉一笑道:“該你了……若是能畫個四五分像,我便收你爲徒。”
“四五分?”
杜文玉心裡面有點兒不服氣,不就是個雞蛋嗎?自己學了十年畫,還會畫不了?不過她面子上還是非常恭敬地從武好古那裡接過畫板和碳條,細細畫了起來。
這回輪到武好古站在杜文玉背後了,一股處子的幽香撲面而來,少女的背影和正面一樣好看,秀髮烏黑髮亮,粉頸又細又長,皮膚白淨細膩得如牛乳一般,真不知捻在手上,是何等滋味?
“先生,畫好了。”
少女的聲音傳來,然後就是一張笑靨如花的粉面出現在武好古眼前。
“哦,給我看看。”
武好古將目光從美人臉上挪開,轉到了畫案上的雞蛋圖上,眉毛頓時一揚。
畫得很不錯啊!
不僅雞蛋的輪廓畫得有模有樣,陰影部分處理的也不錯……相對第一次畫碳條雞蛋的新手而言,是非常不錯的!
這丫頭,有繪畫的天賦,是一塊難得的璞玉,若是好生打磨,說不定可以盡得自己的衣鉢。
想到這裡,武好古衝着杜用德笑道:“杜待詔,你的這個孫女不錯啊,很有天賦,我收她做徒兒了。今後就……”
說到這裡,武好古突然頓住了,又瞧了瞧杜文玉,又看了看杜用德。
杜老頭一笑:“今後就讓文玉跟隨在先生身邊,早晚服侍吧。”
“好!”武好古也不客氣,衝着杜老頭一拱手,“杜老待詔,那我們兩家,今後就是自己人了!”
……
就在武好古收下美女徒弟,還得到了范仲淹的《師魯帖》的這一天,他的好朋友紀憶紀大官人正陪着兩位遼國來的使臣,在開封府街頭閒逛。
今天是除夜之日,也就是大年三十了。和後世越來越淡的年味兒不同,北宋開封府的除夜之日差不多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兒。街上到處張燈結綵,人山人海,開封府的居民們都穿上了他們最好的衣服,拖家帶口的在街頭往來。街市上的店鋪攤販也抓緊最後的時間兜售他們的年貨,什麼臘藥、錦裝、新曆、諸般大小門神、桃符、鍾馗、春帖、天行貼兒、金彩、縷花、幡勝、饋歲盤盒、酒檐、羊腔、果子、五色紙錢、糝盆、百事吉、膠牙餳等等。名目還真是不少,不過對於購買力頗強的開封府城居民而言,這等消費倒不算甚底。
開封府的各處瓦子巷也迎來了最好的時候,瓦子門口都搭起了免費供人觀看的舞臺,或是表演雜劇,或是演唱諸宮調,在外城的瓦子門口還有最養眼的女相撲可看。
在開封府城使館雲集的西南角,大街上還時不時能看見穿着異國服裝的來客,他們都是來自高麗、交趾、回紇、于闐、真臘、大理、三佛齊等國的使臣,開封府的繁華,同樣讓他們留連忘返。
不過蕭好古和劉雲在這個時候,卻沒有多少興致逛街了,因爲他們剛剛在州橋市集附近的王樓上,碰到了一羣穿着漢人服飾的党項人!
爲首的一人,蕭好古還在出訪西夏時見過,正是嵬名阿埋!嵬名阿埋被俘的消息蕭好古是知道的,可是今天被他遇上的嵬名阿埋卻怎麼也不似是俘虜,身邊一羣党項人裝扮的傢伙前呼後擁,還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回紇美妾相伴。
嵬名阿埋前呼後擁地走進王樓的時候,蕭好古和劉雲還有紀憶都坐在角落裡面,所以沒有被嵬名阿埋發現。而阿埋則對自己身邊的回紇美妾用党項話在誇誇其談:“墨莉雅,等到西平王府建成,我們就能在開封府長住了。到時候,你天天都能逛開封府了……”
西平王府?在開封?
蕭好古和劉雲都是遼國的“外交家”,能聽懂党項話。所以兩人聽了嵬名阿埋的話,都是臉色大變。
西平王可是西夏嵬名家族首領在稱帝前的封號——這可是大宋朝廷封的!
這嵬名阿埋的話是什麼意思?難得是大宋官家要封他做西平王?不會這種好事吧……若不是他做西平王,那是誰要做?
不會是現在的西夏皇帝嵬名乾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