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國,諒州北部山區。
三四千名服色雜亂,旗號零落的交趾士兵據守在自己的營地當中。
所謂的營地,其實也散亂得很,帳篷都沒幾頂。雖然也按照交趾軍的營制,挖了壕溝,樹了寨柵。但是壕溝不到半人深,寨柵更是稀稀拉拉,連野豬都擋不住,遑論大宋天兵了。
這部交趾軍的主力正是崇賢侯李崇德所部。當時在邕州和李乾德分兵時,人數多達五萬!在分了五千人把守邕州後,就一路北上,接連攻破了橫州、賓州、象州、柳州,一直打到了廣南西路的治所桂州城下。
不過此時桂州城已經在帥司周橦、漕司鍾伷的經營之下,有了那麼一點固若金湯之勢。駐守桂州的禁軍和廂軍都補足了闕額,添置了裝備。城池周圍也進行了一番清理,百姓和糧食都被蒐羅進城,城外的村社集市也被焚燬一空。城內的丁壯更是被編組成軍,日夜操練。
另外,臨近的荊湖南路也派來了一個將的援兵,總有數千之衆。
而李崇德所部則一路分兵減員(他也要派兵留守後路,部隊也會有病亡戰死),抵達桂州城下時,兵力不過兩萬數千。面對桂州堅城,也一時難以得手。打了幾回,損失慘重!
不過城內的宋軍也沒膽子出城決戰,只是死守,所以也奈何不得越軍。
就在戰爭眼看陷入持久的時候,讓人難以置信的噩耗傳來——李崇德可以登基當皇帝了!
李崇德當然不是共和主義者,自然不會把當皇帝當壞事兒。
可是李崇德當皇帝的前提,是他的皇帝哥哥李乾德率領的東路越軍全軍覆沒!李乾德本人也變成了先帝——李崇德得到的消息並不完全準確,不知道他哥哥當了俘虜。不過全軍覆沒的消息是錯不了的!
因爲被李崇德留在邕州城的軍隊,在南帝李乾德“駕崩”的消息傳來前,就向李崇德告急了!
邕州東南的欽州不知怎麼,居然被宋軍攻佔(是從海路而來的鐵甲新軍的傑作),沿海岸線推進的東路越軍後路斷絕,自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了。
這下崇賢侯李崇德再不敢呆在桂州城下了,只得匆忙撤軍,一路狂奔往交趾國內而去,
可是趁勝進軍容易,兵敗逃難卻不容易。本來李崇德北進的時候步子就不穩,當時想要速戰速決,一路長驅猛進,並沒有佔領多少城池堡寨。所以在被越軍攻破的州郡之中,大部分的地盤仍然被終於宋朝的地方官或豪強控制着。
在交趾軍剛剛打過來的時候,他們都有點措手不及,沒來得及組織抵抗。可時間一久,各種各樣的義軍就如雨後春筍一般,出現在交趾大軍的身後,不停打擊交趾軍的運輸線。
等到李乾德戰死,交趾東路軍覆滅的消息傳來,本來就很活躍的義軍,更是變得膽大妄爲起來。連李崇德率領的大隊,在撤退途中也不斷遭到襲擊!
而原本死守不出的桂州宋軍,在得到了廣州的軍情急遞後也立即展開了追擊。
另外,收復了欽州城的宋軍新軍也分出了一部分兵力進入邕州和賓州,也沒有直接去攻打兩州州城,而是到處發動終於大宋的豪強土司,對從賓州退往交趾境內的500裡道路進行了徹底的破壞和清野。
沿途所有的村寨都被遷移,橋樑都被毀壞,可以用來渡河的船隻也被鑿沉!
而且還給交趾兵將的人頭開出了一顆100緡的“天價”,鼓勵邕州、濱州的土豪們出兵去劫殺小股的交趾兵。
結果當人困馬乏,減員超過三成的交趾兵敗退到賓州、邕州時,等待他們的就是500裡的死亡行軍!
因爲道路、橋樑被破壞,也沒有船隻可以渡過數不清的河流。從賓州到交趾涼州的500里路,李崇德的兵馬走了整整一個月……最後大軍通過憑祥司,進入涼山山區時,總兵力只剩下了兩千多不到三千!
而另外一路由李乾德率領的五萬大軍的結局更慘。最後退回諒州的只有一千餘人。
兩軍相加,不到四千!
去時十萬雄兵,回來只剩下四千殘部……
四千殘兵,現在就聚攏在諒山的一處山坳中,等待着李崇德派去升龍打探消息的人回來——在退兵的途中,李崇德聽說了自己的哥哥被俘虜和宋軍將要押着李乾德泛海入紅河,然後直赴升龍府的傳言。
如果升龍此刻已經丟失,那李崇德可就只能在交趾北部的山地落草爲寇了!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派去升龍的部下去遲遲不見回來。
李崇德也越來越焦躁不安,就在他快要被這種等待死刑判決一樣的氣氛給逼瘋的時候。交趾國的大忠良阮忠賢終於帶着兩個營的周國“援兵”抵達了……
“君侯,暴宋的三萬水陸大軍,在半個月前就帶着皇帝進入了紅河,現在大約到了升龍府了……”
阮大忠臣一入李崇德的大營,就哭着嚎着報告了一個讓人絕望的消息。
大越國完了……
本來站着的李崇德腿肚子一軟,一屁股就坐在爛泥地上了。身邊的將佐也沒人去攙扶他一下,不是傻愣愣站着,就是放聲大哭起來。
“君侯,您彆着急……”阮忠賢開口就勸,卻被李崇德苦笑着打斷:“不急,不急,都亡國了,還急什麼?”
“君侯,交趾還沒有亡啊!”
“沒有亡?”李崇德有氣無力地問,“還有一些忠臣在抵抗?都有誰?”
交趾立國已經一百七十幾年,歷經四朝,當然不可能一下就給滅了。掙扎上幾年乃至十幾年都是正常的,最後甚至可能翻盤!
不過這個和李崇德沒有什麼關係了……交趾國可以在一百七十幾年中歷經四朝,就說明交趾國內豪強林立,國君的權威有限,很容易被人取代。
而這一次的北伐之役打光了李朝的本錢,李朝的腹心之地紅河平原看來也要落入宋軍之手。李崇德還能有什麼倚仗?去依附那幫居心叵測的邊郡豪強嗎?那是在把腦袋送人!
“君侯,國中忠臣甚多,都各據一方,誓不降宋。”阮忠賢說,“另外,北方的大周共和國聽說暴宋侵犯交趾國,出於義憤,派來了援兵!”
“什麼?北方的大周?”李崇德一愣,“怎麼可能?大周在萬里之外啊!”
“君侯,大周的鐵甲精兵是坐船來的,7000裡海路不過二三十日就到了。”阮忠賢道,“臣的寧海府現在大周精兵的保護之下!臣也是在他們的護送下到達諒州的……”
“什麼?大周的精兵?在哪裡?”
“就駐紮在涼州的州城,一共有2000人,另外還有萬餘在寧海江邊駐紮。”阮忠賢道,“君侯,諒州並非久留之地,您還是隨臣前去寧海府駐紮吧。到了寧海府就能得到周軍的保護,君侯就萬無一失了。”
“他們真的是周軍?”李崇德還是有點將信將疑。
“真的!”
“他們來幹什麼?”
“自然是助我交趾抗宋了。”阮忠賢完全清楚李崇德的心思。
周國看着也不像是好人啊!
遠隔萬里派兵過來,到底安得是什麼心?
阮忠賢接着說:“他們對我交趾必有企圖,但是大周遠,大宋近……大周的企圖再大,也不會吞併我交趾啊!現在大宋是要滅交趾的,君侯能依靠的,也只有萬里外的大周國了。君侯,您不要再猶豫了!事到如今,不投大周,您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他的話說得有道理。武好古的確沒有吞併交趾的心思,他只想要一部分,不想要一整個。
因爲大周共和國只是一個處於資本主義初級階段的國家,胃口有限,消化不了太多的人口和地盤——資本主義國家和傳統的封建官僚帝國在管理模式上是完全不一樣的,前者講究精細化,講究效益。後者則講究規模,把規模做到儘可能大。
當然了,也不是說資本主義不喜歡擴張,只是在交通、信息、生產力跟不上的時候,資本主義國家往往不會盲目擴大本土。也不會去吃一塊很難搞定的殖民地。
而交趾國,則介於本土和殖民地之間,而且人口又多,距離大周的腹心區域又遠。如果吃多了很容易被噎着,那麼多的人口,那麼複雜的形勢,當成殖民地好還是當成本土好?難辦得很啊!
因此少少的吃一點精華,當成大周共和國的海外本土來仔細經營纔是上策。
有了這麼一塊小而富裕的海外本土,大周才能在南洋地區建立更多的殖民據點。而且還能在和宋朝翻臉的情況下,保持住自己在南方海上的優勢。
而與此同時,遠在開封府的大宋朝廷,也開始爲交趾之戰的善後頭疼了。
大宋雖然是一個官僚帝國,但是守內虛外的國策執行了一百多年,早就成了習慣,而道宗初期的擴張路線又沒什麼好結果,所以大宋君臣對交趾的地盤真有點不知道怎麼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