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華明輔聞言苦笑:“大帥,國朝就算能援,怕也不過兩三人,如何能得用,今時不同往日,若旗蠻再襲,怕是絕非泛泛,經過前兩次陸宗師等人死命截擊之故,旗蠻若再至,必非泛泛,定乃不達目的誓不返的死士,國朝來援宗師恐怕是難以適應……”
方有羣聞言也沉默下去,他知道華明輔並非虛言。
如今確實與之前不再一樣了,而起因正是在陸長仙等人身上。
當初被墨白滅了竹葉門後,陸長仙等人被帶到蘇北,留在方有羣身邊護衛,也不出墨白所料,旗蠻久攻不破,果然忍不住動了心思,行了刺殺手段。
陸長仙等人被墨白嚴命,也知道這是得墨白信任的機會,故而除了力保方有羣不失之外,更是拼命留下進犯者。
爲此甚至還死了兩人,傷了數位,便連陸長仙自己,也中了一道劍罡。
這看起來正常,既然護衛自當如此,但實際上,以往道人護衛卻並非如此,大多時候打退就是,雙方極有默契,很少會真正以命相博。
畢竟都爲長生久世,怎能如此不惜命?
便看兩國交戰以來,只開戰初兩方同歸於盡了一位,便立馬迫不及待的協議互不參戰便能看出形勢了。
本來這旗蠻襲殺,也是打的這等主意,幹不過就跑,然而這一次,陸長仙等人卻是效死命,陸長仙下了死命,不退半步,終與兵士合圍,盡殲來犯之敵。
也正是因此,如今方有羣,以及華明輔甚至身邊將領,皆對陸長仙等人頗爲信任禮敬。
“如今非大帥個人安危,陸宗師一行非只保護大帥一人,若是貿然撤走陸宗師等人,便是一衆大將怕也心生不穩,此于軍心軍陣皆爲大不利,還請大帥三思!”華明輔見方有羣遲疑,再次勸道。
然而方有羣沉默半晌,卻終是搖頭道:“本帥身爲國朝軍帥,卻倚重皇子帳下人等爲用,雖事出從權,但終究於理不合,引諸多非議。若非陛下恩重,本帥怕是早已被召回京。如今既然壽宴之事已出,本帥又豈能仍不知分寸?此事勿用再議,去吧,陸宗師等這段時日功高勞苦,只是本帥卻也拿不出厚禮相贈,你且待本帥好言相送吧!”
華明輔聞言,嘴脣幾度張合,卻已明白,方帥所言不假,雖然方帥沒有明言,但若再留陸長仙等一衆人,怕是方帥就真得被召回京了。
壽宴之後,陛下未曾有命與方帥,這足以說明陛下再等方帥自己處理,以免君臣相疑。
“是!”華明輔無奈,只得應命,卻還是爭取道:“大帥,若不等國朝援兵抵達,再送陸宗師等離開?”
“我等將帥忠君報國,何以險境而惜身?”方有羣擡頭盯向華明輔。
華明輔沉默,躬身一禮,轉身而去。
陸長仙今日不當職,華明輔過來時,他亦是剛剛得知京城情況,其面色幾番變化。
“師弟,我等當如何是好?”一白髮之人坐在陸長仙面前,聲音凝重。
很顯然,明王與陛下反目的消息,同樣令他們心中生異,陸長仙顯然也再沒有之前的底氣說話那般強硬了,明顯有些遲疑道:“師兄以爲如何?”
“如今明王與國朝反目,國朝已然再非明王之倚仗,甚至說不得連陛下也容不得他,又有林氏等軍閥恨不能殺之而後快,如今明王唯一倚仗便是攜道門而自重,然而那兩位真人和四大尊者,又如何是屈居於人下之輩?而且即便明王暫時收服道門,以他之心性,必不得道門人心,這道門主位怕是難以長久。即便是如今形勢敏感,聯合抗蠻聲勢之下,無人敢貿然動他,但依此形勢,明王即便功參造化,怕也下場……”白髮老者眼神閃爍一下,輕聲道。
陸長仙心中一跳,眸光頓時狂閃,這番話算是說中了他心底的擔憂,原想着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竹葉門已滅,不若便就此以明王爲倚靠,也算有了立身之基,後來又見明王威勢非凡,竟一舉戰敗梅真人,威震天下,心中便更是安穩許多。
可誰料,竟突然出了這等事,明王頃刻間失去最大倚仗,陷入四面楚歌之境。
雖然暫時來說,明王還無憂,任誰也不敢明目張膽對付他,但卻不能不慮將來。
“只是即便如此,我等又能如何?便是明王再如何失勢,卻只要一日在世,又豈是我等可抗衡?只要我等稍有異動,定然便是身首異處之結局!”思慮良久,陸長仙卻是又一聲苦笑。
白髮人聞言,眼神越凝,遲疑道:“如今道門已亂,上清山一脈斷絕,盡投國朝,林氏、衆軍閥處,我等……”
“師兄慎言!”陸長仙臉色當即一變,立刻阻止其說下去,面色嚴肅,小聲道:“在這等關頭,只見明王悽慘,又豈不見明王何曾是坐以待斃的好欺之人?受國朝如此一擊,以明王脾性,怕不知早已心藏何等驚天之怒,正等着重立威嚴。師兄以爲,道門那幾位,爲何眼見明王失勢,卻依然不敢觸其眉峰,反而將道門拱手相讓?豈不正是看穿這一點,不想成爲明王的立威對象。如今的明王看似頹然,然而,也正是最惹不得的時候,無論是軍閥還是道門,誰也不會給他藉口,讓他重新立威,又豈會在這時候接受我等?若真照師兄所言,我等怕是隻能死無葬身之地。”
白髮人聞言,當即心中一驚,隨之冷汗倒流,最終不敢再言分毫。
陸長仙打發了他出去,心中又何嘗不是一陣驚悚,方纔他何嘗又未曾動過叛變心思。
身爲道家宗師,他又何嘗願似如今般備受約束,可一慮及明王身影,他又不得不清醒過來。
正自心懼時,華明輔來了。
華明輔也沒有多做猶豫,委婉的將請他們離去的情況說了一遍,陸長仙不由爲之微楞:“讓我們走?去哪?”
華明輔也不由一怔,以爲陸長仙沒聽清意思,只得再道:“這段時日多勞諸位用命,幾次護我軍帥將安寧,爲此,諸位亦是死傷甚重,亟待休整,爲此大帥已然向國朝請命增援,諸位可即刻卸任……”
這話說的漂亮,陸長仙其實已經反應過來了,心念一閃便明白了其中來由,說實話,他包不得趕緊卸任離開,也確實如華明輔所言,他們這邊死的死傷的傷,此地非善地,若旗蠻再襲,怕是傷亡將更爲恐怖。
也正是因爲真刀真槍的上了手,真的有生死之憂,師兄弟們好不容易沉下的心,纔會再次浮動。畢竟生死一線的場面,誰願意煎熬,眼看機會來了,自然有些沉不住氣。
陸長仙眼眸閃動,思索着要不要答應,有方帥的態度,他們等於被趕回去的,明王或許不會怪罪。
然而,當初明王下的是死命,這……
突然,陸長仙心中一驚,臉色剎那蒼白,華明輔在一邊見狀,連忙道:“陸宗師,可是傷勢復發?”
“明王怎會料不到,宴會一過,方帥定不會留人,卻不曾與我們一聲交代,這莫非是在試探我們?”陸長仙心中倒吸一口涼氣,好不容易纔定下神來,豁然擡頭,盯着華明輔,沉聲道:“華先生,我等受明王之命護在軍中,明王有令,無令我等絕不能退!”
“這陸宗師……”華明輔也有些爲難了,話都說的如此明顯了,不是你們走不走的問題,是這裡根本就不能再留你們,難道非要我說的如此直白嗎。
“好了,華先生,還請看在我等爲護軍帥,不惜死傷的份上,體諒我等爲難之處。無論軍帥是否另調他人守衛,我等不得明王旨,絕不敢退半步。”陸長仙毫不猶豫打斷道。
華明輔張嘴無言,沉默下去,半晌,他擡頭道:“陸宗師,此乃方帥之令。”
“非我等不遵令!”陸長仙亦沉默半晌,開口道:“除非拿到明王令旨,否則除非殺了我等,只要旦有命在,我等就不敢擅離職守。”
“……”殺了你們?華明輔無言,開什麼玩笑,誰敢下這個命令?
這尼瑪是賴上了?
華明輔來的時候,心中還是憂愁這些人走了之後,方帥的安全怎麼辦,可現在卻是頭疼,這些人不走該怎麼辦?
最終兩人大眼瞪小眼,華明輔好說歹說,始終拿陸長仙沒辦法,只好再回去覆命。
就在走到帥帳前,華明輔卻又突然伸手一拍腦袋,連連懊惱,心中暗罵:“我這是怎麼了,險些辦了天大的錯事。”
他神色一變,立刻進帳。
“都送走了?”方帥正站在地圖前,聽聞他腳步聲,擡頭看他一眼,聲音帶着幾分寂寥道。
“大帥,末將無能,那陸長仙死活不肯走,末將威逼利誘全使盡了,他卻就一句話,除非明王有令,或者殺了他們,否則,他們就是不走。”華明輔連忙道。
“嗯?”方有羣一愣,沒有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華明輔又連忙道:“大帥放心,末將已有一妙計,只需大帥下一道軍令,斷絕這些人一切物質所需供給,便是他們修爲高深,卻也需吃喝用度,沒了這些,末將就不信他們還能在此活活餓死不成,而且他們之中已有傷者諸位,我等斷了他們醫藥便是……”
“混賬!”方有羣氣的臉色鐵青,一拍桌子大怒道,莫說他做不出來這等事,真如此對待有功之臣,一旦傳將出去,怕是這數萬軍將都要譁變!
“末將知罪!”華明輔絲毫不亂,一躬身,無奈道:“除此又待何解?那陸長仙態度堅定,沒有明王律令,他就是不走。我等如今也是無計可施啊!”
方有羣見他模樣,哪裡還不知道他的想法,聞言皺眉半晌,終是輕聲嘆道:“罷了,便將情況如實上報陛下,請陛下代爲處置吧!”
華明輔卻是起身來,顏色正經:“大帥,除此之外,依末將看,需向陛下言明,這些人違抗君臨,強駐軍中,怕是難保居心叵測,當防之又防,爲大帥與衆軍將安危,當請陛下立刻派宗師增援,以防這些人作亂!”
“嗯?”方有羣又皺眉,直直盯着華明輔半晌,他豈能聽不懂華明輔的意思,這是在向陛下澄清,只不過,這般說法,卻爲人不齒。
明王留下諸人,幾次救他性命,結果竟還得此污名,只要傳將出去,說不得便會成爲明王欲對他方有羣下手,怕是會引起莫大紛爭,令明王處境越發艱難。
如此一來,陛下疑心可解。
“大帥,無需擔憂,時至今日,明王看似處於劣勢,但其安全當是無憂,並非誰可輕易動得的對象,大帥此舉看似對明王落井下石,然實則,卻對明王未必是壞處,或許陛下見大帥對明王如此,反而能戒心稍減。而且此番過後,或許明王因大帥此舉而怒,將陸宗師等人召回,此事也算圓滿。若他依然不召回,那足以說明殿下爲保大帥之安危,並不在意些許流言蜚語,此也明證殿下一心爲國爲民,大帥不必爲此介懷,只要大帥能阻敵進犯我國度,亦乃助明王之志也!”華明輔卻緩步來到大帥跟前,聲音低不可聞道。
方有羣張嘴便欲叱責,這等揣摩聖意,更圖謀聖心的事,豈敢宣之於口,然而最終,他終是未發一言,緩緩閉上了眼睛。
華明輔微微躬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