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星御周身一震,冰冷彷彿藤蔓,伸出尖銳的觸腳,瞬間爬滿整個世界。
他彷彿感受到什麼,驚恐地睜開雙眼。
他看到的,是一點點淡碎的煙塵,呈現出七彩之色,宛如最通透的琉璃,在他眼前飄散。他從未見過這麼美麗的景象,忍不住心神一窒。
這美,美得悽豔,美得窒息。美得讓他的心,抽搐般痛了起來。
他用盡全部心力,嘶叫道:“不!”
九靈兒,就在他面前,化爲最悽豔迷離的琉璃塵埃。
從點在他額頭上的那一指開始。
那一指,點點破碎。
那破碎,蔓延開去,無可挽回。
她就像是一個美麗的夢,在緩慢無比地醒來。醒來,無論多麼美麗都將失去。
石星御狂叫道:“不!”
他衝了上去。
五行定元陣立即被他狂亂的威嚴衝得四分五裂,他衝上去,抱住了九靈兒剛剛凝聚的身軀。
身軀在碰觸到他的瞬間,亦化爲琉璃之塵。
九靈兒在微笑,但她的微笑是在告別。
——放開我吧,我們的緣分已盡了。
“不!”
石星御用力抱住她,她的身軀立即化爲無數七彩的塵埃,飄空舞着。無論他多麼用力,都無法抱住一片真實。
他狂亂地伸出雙手,想要將九靈兒化爲的塵收束,龍皇之威嚴在禁天之峰上咆哮着,化爲無邊的龍氣,化爲能頃刻間屠城滅國的可怕招數——但無法收束住這越散越細的香塵。
“不!”
他狂亂地在峰頂踉蹌行走,宛如一條在上古破碎的天穹下絕望飛舞的巨龍,幽藍的長髮就是他天地間唯一的伴侶。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琉璃之塵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他的雙目血紅,充滿了絕望。
失去,在得到的一剎那!
巨大的喜悅逆轉而成的絕望,幾乎將他擊潰。
他猛然一把將蘇猶憐拖過來,五行定元陣化生出的太極絲毫無法阻擋他的憤怒。
已具化出鱗片的手掌緊緊卡住蘇猶憐的脖子,將她的身體懸空抵在巨大的冰柱上。
龍皇咆哮:“爲什麼?這究竟是爲什麼?”
蘇猶憐靜靜地看着他。沒有抵擋,沒有恐懼,沒有憐憫。
她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帶着早就接受天命的寧靜。
“我騙了你。”
“五行定元陣無法凝聚九靈兒的魂魄。”
雷紋噼啪作響,一枚枚巨大的鱗片在他肌膚上不斷凝形,破體而出,將那襲藍衫撐得支離破碎。
血淚迸落,他斷然搖頭:“不可能!五行定元陣明明能聚斂任何人的精氣,用暗之秘寶催化的陣法,能夠打開冥界,將死人的魂魄拘來,這絕不會錯!”
蘇猶憐靜靜地看着他。
那是一個秘密。
足以殺死龍皇的秘密。
她帶着這個秘密,帶着五行定元陣的陣圖,來到禁天之峰,爲了殺死龍皇,爲了成全自己的愛情。
“只因爲,九靈兒已經沒有魂魄了。”
“她臨死的時候,將自己所有的魂魄都震碎了。”
“她要你完全忘記她。”
那是心魔一戰中,九靈兒死在她懷中時,對她說的話。
也是殺死龍皇的秘密。
這秘密,只有蘇猶憐一個人知道。
只有她知道。
龍皇像是突然受到了雷擊,滔天的龍威驟然收縮。
——要完全忘記她麼?
他仰天發出一陣慘笑。
她要他完全忘記她。
忘記了,他還要生命做什麼?忘記了,他還能證明什麼?
靈兒,靈兒,你是要讓我終生爲魔麼?
我擯棄了魔之原罪,帶着連諸天都恐懼的神之光輝再度降臨時,你讓我忘記你麼?
可我無法做到啊!
淚,再度紛紛流下。
血淚。
龍皇的雙眸完全陷入了深紅色,那是血,化成了淚。
那張冰冷如玉的臉上,一道道裂紋破碎開去。
龍鱗之紋。
血淚沿着道道龍紋,無聲墜落。
蘇猶憐臉上現出了一絲憐憫。
“對不起。”
龍皇一聲咆哮。
“住口!”
他的手掌猛然用力,禁天之威嚴轟然四擊,整座冰峰爲之哀鳴。
“你從一開始就騙了我!”
“卑微的蟻蟲,你竟敢踐踏龍皇之尊嚴!”
蘇猶憐一聲慘叫,光芒在她面前轟然炸開。
石星御不見了,禁天之峰也不見了。
浩瀚無邊的星空再現,星辰,銀漢,卻全都散發着藍盈盈的光芒,看上去是那麼妖異而璀璨。
她就漂浮在星雲中間,濃烈的光芒將她緊緊包裹着,腐蝕着她的衣物。衣衫如蝴蝶般片片飄飛開去,她彷彿融化成一片雪。
寸縷不着的雪。
她甚至來不及感到寒冷和羞懼,靈魂就燃燒起來,痛苦宛如從骨髓深處滋生而出,瞬息佈滿全身。
那些光像針一樣刺入她的身體,侵吞着她的意識。
她用力地掙扎着,卻無法動彈分毫。
這片星雲,包含着強大的力量,讓她無法抗拒,只能順從地接受着一切。
她忍不住顫抖,因爲她知道,更大的痛苦將降臨到她身上。
她將承受龍皇那狂亂的暴戾。
因爲,她是這陰謀的始作俑者。
她用力掙扎,卻在這一刻,發覺那道擁裹着她的光,在變化。
鈞天雷裂。
一條威嚴之極的藍色巨龍自光中生出,將她的身軀緊緊纏繞住,宛如裹在藍繭中的蠶。
她的呻吟激發了巨龍的咆哮,帶着山巒崩摧的威嚴,一層層炸響在她身周。
她無法抗爭,只能恐懼地看着巨大而猙獰的龍首漸漸靠近她的臉。
森冷的恐懼伴隨着龍之威嚴降臨,將她顫抖的身體圍裹住。
她從未如此驚恐過。
龍皇也從未如此震怒。
他化爲怒龍,在星雲中破空狂舞,將一顆顆星辰擊成粉碎。星火夾雜着隕石,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燃燒着雪妖戰慄的恐懼。
“你的輪迴,都是罪孽!”
巨龍的咆哮貫穿雪妖,堅如鋼鐵的龍爪死死按住她,讓她無法逃避審判。
“我要從你魂魄中剜出你的輪迴,讓你也魂飛魄散!”
隨着一聲怒吼,巨龍猛然撞在了雪妖的身上。
雪妖悽聲慘叫,劇烈的疼痛感彷彿炸開一般,在她身體中蔓延。那是她不能承受的痛楚,宛如天地開闢時的第一斧,重重斫在她嬌弱的軀體上。
痙攣,抽搐,斷續的呼吸,都無法消減半點痛苦,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只能發出一聲細細的呻吟。
這呻吟卻更激發了巨龍的暴怒,龍尾怒卷,猛然纏緊。她纖長的雙腿頓時被禁錮,宛如一隻努力繃緊的魚尾。
巨龍騰身纏繞,緩緩收緊,粗大的鱗片一點點磨過她**的身體,發出細碎的聲響。她冰雪般瑩潔的肌膚上頓時現出道道嫣紅。
龍鱗烈火般灼熱,寸寸凌遲,似乎將她的靈魂都要剜出!
這是比泥犁煉獄的萬種酷刑還要殘忍的折磨。
雪妖用力咬住嘴脣,不讓自己痛呼出聲,淡淡的腥甜在烈烈飆風中迸散。
龍尾突然用力,將她蒼白的身體拉長,強迫她極爲痛苦的後仰着,玉體橫陳於幽藍夜空中,彎曲如一道雪白的彩虹。
四周涌動的飆風剎那間靜寂。
彷彿天地突然停止了崩裂、劫灰突然停止了翔舞,怒濤卷涌的星海中,突然撕開一線琉璃天地。所有的光芒,都投照下來,靜靜矚目着這宇宙間最後一抹悽傷頑豔的虹。
只有飛揚的星之塵埃,無聲隕落。
萬點幽藍的流螢,落到她被緊緊捆縛的身體上,卻又被迅速熾熱的龍鱗烤成灰燼。
巨龍也在看着她,血紅的龍睛死死盯住她的雙眸。
她的眸子因驚懼、痛苦而渙散,再也不復那冷冷的寧靜。
這讓巨龍感到一絲殘忍的快意——任何冒犯了龍之威嚴的人,都將遭受懲罰。
它伸出一隻尖銳的龍爪,強行托起雪妖消瘦的下顎,一字字道:“她在哪裡?”
雪妖無力的搖了搖頭,輕聲道:“消……消失了……”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自己的痛呼打斷!
低沉的龍嘯聲宛如狂雷,撞擊着雪妖孱弱的軀體,激打出一簇簇雪豔的浪花,將她千年修煉的嬌盈身軀扭曲、揉碎。
最嚴酷的虐刑,都無法舒緩巨龍的震怒。
它感覺到自己的怒火越來越熾烈,燃燒着雪妖的同時,也焚燬着自己的軀體。它急需發泄,否則,也許會將這片天空刺穿。
飽含怒恨的龍尾收縮,將雪妖牢牢禁錮身下,一隻巨大的龍爪緊緊扼住她的脖子,寸餘長的指甲已刺入了她的血肉。
“她,在,哪,裡?”
雪妖勉強睜開雙眼,氣如遊絲,但她的話卻是如此殘忍,每一個字卻都彷彿帶着尖刀,劃出血淋淋的口子。
“她消失了……”
“永遠。”
厲嘯破碎了蒼穹,龍身猛的一震,撞上雪妖的身體。
雪妖連慘叫的力氣都已喪失,只能無力地承受這一切,細微的呻吟聲孽生着,像是一朵被風雨蹂躪盡了的花。
她孱弱地依偎在巨龍那強大的軀體上,沾溼的長髮貼上她蒼白如紙的雙頰,凌亂而無力。
幾乎死去。
昏沉的意識中滿是撕裂般的痛楚,她能感覺到,巨龍正在一點點進入她的身體,車裂她的尊嚴,刀剮她的靈魂。
她的靈魂是一片潔白的****地,從未有人侵入過。
那是雪妖不同於任何物種的潔白,不能承受半點污穢。
那是千年的苦難中,她爲自己保留下的僅有。
但現在,卻被龍威一點點侵入,恣意橫掃着靈魂中所有的一切。
巨大的痛楚與羞辱襲來,雪妖淚流滿面,幾欲昏迷中,她悽聲呼喊道:“殺了我,也改變不了這一切……”
“……她消失了,永遠消失了!”
巨龍停止了舉動。
它垂下巨大的頭顱,緊緊帖靠着雪妖被汗水濡溼的額頭。
嘶啞而低沉的咆哮,在她耳邊發出陣陣雷鳴:
“殺你千萬遍,也抵不過你的罪。”
“我要你永遠淪爲我的奴隸。”
“你體內將被種下蟄龍,永受煉獄之苦!”
巨龍猛地一竄,雪妖細細的呻吟聲中充滿了痛楚,全身劇烈地抽搐着。
巨龍完全進入了她的軀體,如此暴虐,帶起一串細細的血珠。
她蒼白地抖動着,想要將它擺脫。但巨大的龍爪死死按住她,讓她無法做任何有用的抵抗。
血紅的龍睛盯着她,冷冷地玩賞着她的痛苦,她的恐懼,她的屈辱。
她竟然敢欺騙偉大的龍皇!
那就讓她品嚐到地獄的滋味!
巨龍緩緩在她的意識內探索着,這讓雪妖激發出一陣陣的抽搐。她的軀體嬌擰,扭動,粗長的龍身卻越纏越緊,禁錮她的每一分掙扎。
龍皇神聖的威嚴,宛如潮水將她淹沒。漸漸地,她的意識越來越渙散。
痛苦,彷彿消失了一般,化成暖洋洋的潮,將她吞沒。
她知道,這代表她的意識,在龍皇的侵吞下漸漸消滅。
但她不想動,不想抵抗。
迎接着巨龍越來越猛烈的衝撞,她知道自己無法抵抗,她所有的力量,都將在這摧毀一切的威嚴面前,融化成一滴春水。
那是雪的本相啊,她又如何拒絕。
輕輕地,雪妖抽泣起來。
那是最無力的抵抗。
巨龍的身軀猛然停止。它仍停留在雪妖的軀體內,侵吞着她的意識,它的動作卻遽然停止。
雪妖的抽泣,宛如一柄尖刀,輕輕地撩撥着它的心。
它的心,忽然感到一陣深深的刺痛。
它忍不住擡起頭,發出一聲茫然的龍吟!
一個淡淡的聲音傳來。
“第一重大禮,龍皇可喜歡?”
萬千星辰,突然崩毀。
星空隕落,他們仍然站在聖殿之中,沒有絲毫改變。
石星御佇立於破碎的蒼穹下,藍衫落落,不染塵埃,他依舊如執掌天下的帝王,高貴、莊嚴、冷靜、強大。
只有蘇猶憐知道,那一切都絕非幻象,都是最殘酷的真實。
巨大的冰柱前,蘇猶憐輕輕顫慄,在石星御緊扼的手中枯萎、凋謝。
石星御猛然擡頭。
湛藍永晴的天上,倏然出現了一輪圓月。
金黃的圓月。
月中一株桂樹扶搖飄灑,隨風而動,天香淡沁,籠着一座黃金宮殿。
太子與藥師老鬼,就站在宮殿之前。
太子臉色冷冷的,沒有喜,也沒有怒。但那份得意,卻無論如何都掩蔽不住。
老鬼站在他身後,卻是滿臉疲倦之容。
摺扇緩搖,輕輕敲擊着那張陰冷而清俊臉,太子悠然道:“喜歡麼?”
龍皇血紅的雙眼擡起,慘然盯着太子。
“汝敢逆我?”
皇者之氣伴隨着無上龍威轟然爆發,捲成一道無形的宏大氣流,上衝於天。宛如鯤鵬摶風運海,振北圖南一般。清涼月宮也不禁簌簌而動,似乎無法抗拒這逆天之威嚴。
太子卻並不驚慌,反而以鑑賞的目光悠然凝視着龍皇的禁天之威。就像是欣賞着自己的無上功勳。
是的,這個天上天下獨一無二的人即將成爲自己的功勳,隨着那一一佈設下的十重大禮。
十面埋伏。
“誰叫你是龍皇呢?這個世界上只能有一個皇,那就是我人中之皇!殺了你,我的功勳便無人能及,在帝位之爭中,我的那幾個笨蛋哥哥又怎能勝得過我?”
摺扇在臉頰上輕輕地敲着,太子陰沉沉的臉難得的明亮起來:“說吧,龍皇,喜歡我的第一重大禮麼?被親信的女人欺騙的感覺如何?”
“住口!”
龍威曼舞,天地風雷俱變。他的威嚴與天地同在,天爲之怒,地爲之驚。
雪妖已讓他震怒無比,太子的出現,更讓他的怒氣狂烈無極,欲焚裂天下。
“天上天下,唯我不滅!誰能殺我?”
太子的笑容倏頓,他的溫煦與儒雅在這瞬間盡皆隱去,面容變得有些猙獰,宛如一條劇毒之蛇,嘶嘯着自黃金面具中游出,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敵人。
他的瞳仁呈一條細絲,垂直懸在眼眸的正中間,養在一團慘白的眼白中,看去妖異無比。
他輕輕道:“是的,我能殺你!”
桂樹披拂,枝條曼舞,一個人影被桂枝綁縛着,提到了龍皇面前。
那是李玄。無數枝條自他體內生出,跟那株巨大的桂樹之枝攀附在一起,將他縛得緊緊的,不能動彈分毫。
他的臉色,仍是那麼平靜,彷彿整顆心,都已空了。
蘇猶憐的心輕輕抽搐着。
太子好整以暇地看了李玄一眼,又看了龍皇一眼,悠然道:“龍皇,你忘了他。”
龍皇傲然不答。一個小小的李玄,能夠做的了什麼?
“不錯,他的確做不了什麼,但他卻是我的第二重大禮。龍皇,記得麼?我將他帶到大魔國,當作禮物送給你。他就是我的第二重大禮,因爲他的體內有清涼鑰!”
太子一把將李玄的胸衣扯開,冰涼的手指沿着他的脖子劃下,劃到左胸不停跳動的地方
“知道麼,龍皇,就連清涼月宮中,也只存有三枚天香桂實。傳說每一枚桂實都要千年時間才能養成,有着無窮妙用。但我卻用在了他身上,只爲將清涼鑰鎖在他體內。一旦失去清涼鑰,我將再無法自如地駕馭清涼月宮,而九天清涼氣與九天罡風這兩大利器,也就無法施展……但,他是我的第二重大禮。”
“因爲……龍皇需要清涼鑰,就必須將他留在身邊。而只要他在,就能湊齊光之太初四寶!”
龍皇臉色驟變。
光之太初四寶!與暗之四寶相反相成的光之四寶!
——四極逍遙劍在他身上,九靈御魔鏡跟兩藏千佛珠在蘇猶憐身上,玄陛天書在李玄身上。
光之太初四寶,竟以這種巧妙的因緣,聚齊了。
五行定元陣,本就有兩種用法。
暗之五行定元陣,搜索重塑亡靈。
光之五行定元陣,打散封鎖生魂。
陣法,從那一刻逆行。
由暗至光,由生轉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