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拯很快就發現自己是多慮了。
左使入場時，根本沒有半點目光、仙識落在自己這具紙道人身上。
甚至，大鵬鳥爲了壯自身的威勢，竟臨時找來了此前來拜會他、尚未離開此界的大批高手，熙熙攘攘地堆了幾百號妖魔。
大鵬鳥追求的就是個氣勢。
此刻，周拯混在一衆大妖之中，可以說毫不顯眼。
大鵬鳥又去了那處屏風後，也不知道里面的‘謀士’會給他出什麼主意。
周拯則是閉目凝神，分了一縷心神回本體，與諦聽老前輩一陣嘀咕。
很快，周拯專心此處，聽着那一縷縷‘區域’性的傳聲。
“截天教左使是來找鵬王的不痛快？”
“不一定，截天教估計是沒啥好心思。鵬王說的對啊，截天教的底子還是天庭舊臣，跟復天盟一樣，他們兩個屬於意見不和，本質上還是一家人。”
“以前都說鵬王有勇無謀，而今一見，卻知那些造謠的傢伙心有多黑。”
“鵬王有大帝之姿啊。”
周拯在旁聽的一陣點頭。
也是絕了。
這些妖魔竟然還能被大鵬鳥忽悠。
周拯突然想到了自己聽木吒聊起的人與妖的差別，木吒的一個理論倒是挺有意思的。
人雖也有資質之別，但在智商這一塊，總體來看是比較平均的，屬於上限高、下限也要。
而妖族，大半開靈智、化形之後，還要專門去修心智這一塊，屬於是上限高而沒有下限。
這就是妖族被人族逐步取代天地主角之位的核心因素。
當然，惠岸行者的這個結論是有些武斷的。
在周拯看來，人最穩定的不只是智商下限，還有繁衍之事。
教化自葬而始，自婚而盛。
正此時。
噹——噹——
兩聲金鑼炸響，預示着客人已到。
滿殿數百名大妖小妖同時端坐，各自繃起表情；不想得罪截天教的妖族高手，故意坐在後側，此刻也是低頭看着書案。
避免發生‘瞅你咋地’的常見事件。
殿外，一排披着斗篷的女仙落下雲頭，齊齊向前，在殿門前整齊站了一排，各自提劍凝神，散出氣勢。
雖不至於壓過場內數百大妖，但也算穩住了殿外的地盤。
一束金光從天而降。
金光中，白衣如雪的左使負手而立，含笑看着殿內各處，眼神倒是頗爲活泛。
周拯很自然地注視着左使，心底不起任何戰意、敵意，而是單純打量。
這傢伙，實力比上次現身時好像又強了一絲。
應該是走的人族修行之路？好像也是以提升道境爲主吧。
但此刻，大鵬鳥還沒從屏風後出來，左使略顯尷尬地站在殿外，也無人向前接待。
足足晾了左使片刻，大鵬鳥方纔自屏風後漫步而出。
周拯看的一陣暗笑。
拿捏了。
大鵬鳥的高人氣質，在此刻就拿捏穩了。
“來者何人啊？”
大鵬鳥四開八叉地坐在高臺寶座中，低頭打量着手上的扳指，嗓音頗有些不屑。
左使面色有些冷峻。
這般時刻，他就算想直接示好，也不能表現出半點卑躬屈膝，這關係到截天教的威望。
雖然最近這兩年，截天教被青華帝君搞的就很沒面子。
一名女仙向前，定聲道：“截天教掌教左使在此。”
“左使？”
大鵬鳥的坐姿更鬆垮了些，那張鳥臉被金光籠罩，很快就化出了一張人臉。
沒辦法，鳥面總是不如人臉表情豐富。
大鵬鳥不屑地一笑：“右使不都被人乾死了，左使怎麼好意思外出蹦躂的？”
“你！”那女仙勃然大怒。
“不得無禮。”
左使擡手道了句，順勢含笑向前，對着大鵬鳥拱拱手，笑道：
“右使一時大意，着了太上老君和紫微帝君的算計，成了那青華帝君揚名的階梯，這也是我截天教不得不承認的失利。
“我今日來尋鵬王，自是有要事相商，我也知鵬王不滿此前仙會之事，在這裡給鵬王賠禮了。”
言罷，左使向前拱拱手。
大鵬鳥表情舒緩了許多，而殿中衆妖也有不少心折於左使的魅力。
周拯摸着自己的良心評價，這左使在顏值方面，也就比他差了一線，屬於是很招女妖精喜歡的類型了。
“要事？”
大鵬鳥淡然道：“怎麼，截天教現在知道鬥不過青華帝君，就想着來拉攏我了？何不再去找那些酒囊飯袋？”
周拯一聽這話，心底暗道要糟。
大鵬鳥與截天教之間還存在了緩和關係的可能。
左使笑道：“世人都知，金翅大鵬有無與倫比的極速，我等自是早有嚮往。”
言說中，他跨過了門檻，自大殿之中緩步向前。
彷彿有一束探照燈的燈光打在左使身上，讓他成了場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左使朗聲道：
“此前我截天教雖仰慕鵬王的極速，卻依舊心有忌憚，再加上有奸人從中作梗，讓我等誤以爲鵬王會追隨佛門觀音大士一同投靠復天盟，這纔對鵬王有所輕慢。
“而今方纔知曉鵬王之志，才知鵬王是何等的英雄豪傑，實乃當代妖族的肱骨砥柱。
“故，我聽聞鵬王在此，便跨星逐月，趕赴此地，爲的就是目睹鵬王之風采，與鵬王對飲相談。”
“啊哈哈哈！”
大鵬鳥仰頭大笑，撫掌高呼：“好！來人！給左使搬座椅，上桌案，好酒好菜招待上！莫要說我怠慢了客人！”
下方原本有些緊張的羣妖頓時鬆了口氣。
打不起來就行。
他們還真怕兩邊一言不合直接動手，他們雖然在各自地頭都算一霸，但在這裡，完全就是兒孫輩的，打起來很難不被波及。
當下，羽族侍者快步向前，搬來桌案坐墊，送來了好酒好茶。
左使的位置被安排在了左側客座的首位，但依然是在高臺之下。
大鵬鳥此刻笑容滿面，目中滿是得意，還特意觀察了一圈下面衆妖的表情。
左使入座後，對着門口輕輕揮手，那羣披着斗篷的女仙齊齊後退，在外排成了兩隊。
“鵬王，我敬你一杯。”
“好說，好說，”大鵬鳥端着酒樽一飲而盡，豪氣頓生。
不過，大鵬鳥顯然也保持了幾分理智，沒有被左使的彩虹屁薰過去。
他道：“左使也不必撿着好聽的話來說，青華帝君得了煉妖壺，你們怕是比誰都急，你我不如快人快語，敢問左使前來，可是爲了讓我去對付青華帝君周拯？”
左使灑然而笑，先是點頭，又隨之搖頭。
左使道：“我來此地，有三個目的，請鵬王出山只是其一。”
周拯聽得一陣暗笑。
來了，左使的話術終於來了。
如果周拯猜測不錯的話，恐怕另兩個目的，一個是想正式結交鵬王，二是來給鵬王送禮物吧。
一般老銀幣都這麼說。
就聽大鵬鳥道：“哦？還有兩個目的是什麼啊？”
“其二是想正式與鵬王會面，好好結交一番；再有就是偶然得了一件鳳凰金羽寶衣，特此送來與鵬王品鑑。”
言罷，左使大手一揮，一件閃耀着七彩霞光的羽衣緩緩飛舞，在大殿中轉了一圈，就如靈鳥開翅一般，看的人眼花繚亂。
大鵬鳥見之大喜。
他確實感受到了鳳凰神鳥的一縷氣息，雖然很輕淡，但這羽衣之中絕對是有真正的鳳凰之羽。
待羽衣落下，大鵬鳥雙手接住，起身連連打量，口中笑個不停。
“左使有心了。”
臺下，周拯默默地看了眼自己送的，在禮物堆中被埋葬了的古琴。
那也是他花了靈石的好吧。
雖然只花費了幾顆。
現在周拯確實有點憂愁，這左使來的太突然，之前也沒這方面的準備，而且左使在保證截天教面子的前提下，自身姿態又放得很低。
從大鵬鳥此刻的表情來看。
他覺得自己得到了截天教的尊重。
這有點致命了。
周拯的紙道人坐在那，仔細考量着自己該做點什麼，給大鵬鳥和左使之間拱一把火。
他下意識看了眼角落中的屏風。
現在，揣摩大鵬鳥的心思簡單，但揣摩暗藏高人的心思，着實麻煩。
有什麼法子能用呢？
又或者，是去找左使言語中的漏洞？
那又該如何反擊？
周拯心念極速轉動着，紙道人都快燒起來了。
很快，周拯心底劃過少許靈光。
他開始打量下方這羣已成了擺設的妖族高手們，聽着他們‘區域’傳聲的竊竊私語，已是有了應對的主意。
“各位，我怎麼覺得，鵬王快被這個左使給忽悠了呢？”
他主動加入了這些妖族高手的羣聊。
……
高臺上，大鵬鳥與左使又聊了起來，話題正是圍繞煉妖壺展開。
左使試圖讓大鵬鳥接受這個邏輯：
煉妖壺乃妖族剋星，持有煉妖壺的青華帝君已實質上成了妖族的死敵，參考當年天庭治妖的經驗，復天盟一旦佔據全面優勢，必然會扶人而滅妖。
這聽着其實很有道理。
左使道：
“他青華帝君在實力不足、勢力弱勢時，能提出建立妖界，藉此拉攏妖族，待他實力強盛、完全崛起之後，又如何會將妖族看在眼中？
“建立一界有多困難？又要承受多少來自人族仙人的壓力？
“他們的根基並不在妖族啊。”
大鵬鳥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左使又道：
“我截天教雖是要去開闢新秩序，但從三百年前就已對外許諾，萬靈一視同仁，截天教來去自由。
“這也是爲何大半妖族老祖都願與我們合作的主要因由。
“鵬王有所不知，其實很多妖族高手都怕鵬王真的進入截天教，他們心有所嫉，更是心有所妒。
“截天教內部其實是開明的，也是包容的，我們完全按照教主定下的規矩行事，各位副教主也不是以實力高低來排序，而是按對教內的貢獻來排序。”
大鵬鳥微微挑眉。
他道：“左使的意思是，給我一個長老之位，對你們來說是合情合理的？”
“不合情，但合理。”
“這怎麼講？”
“不合情，是因鵬王您實力在這，做個副教主綽綽有餘。”
左使笑道：
“我左右二使，就是負責處理教內繁雜事務的。
“但合理，是因鵬王此前並未對截天教作出任何貢獻，也沒有出手降服什麼天庭元帥，若是直接就給鵬王副教主之職，豈不是讓那些費盡心思、辛辛苦苦積累功勳的老人不服？
“鵬王您是一方霸主，也是御下無數，您該知道，這規矩二字是多重要。
“可您走的實在是太快了，根本不給我們解釋的機會，當時您不去羣仙大會，更是讓我們覺得，您是直接倒向了復天盟。
“而今才知，奸人算計，奸人算計啊！”
大鵬鳥面露思索，在旁不斷點頭。
他看向下方羣妖。
其實，大鵬鳥心底已是有些動搖，想着自己態度緩和些，跟左使正式結交一下。
這不也是一條路嗎？
但大鵬鳥此前可是罵了截天教幾個月，又把這麼多賓客都聚在此地，若是輕易就開口答應幫截天教，那不是打自己臉嗎？
更何況……
大鵬鳥看向屏風，那邊總是不給傳聲，他也有點沒底。
忽聽下方羣妖席間有一名年輕些的妖族道了句：“大王，您不是說，截天教包藏禍心，與那復天盟沒什麼不同嗎？”
大鵬鳥瞪了眼這傢伙。
他剛想說，這個年輕妖毫無眼力勁兒，忽聽下方又有妖族沉聲開口：
“大王，您還是要多考慮纔是，他們明顯是着急了，纔來尋大人您相助。”
“就是，咱們妖族不靠復天盟、不靠截天教，自己也能走出一條路。”
早就傳聲嘀咕了半天的妖族衆高手們，此刻盡是紛紛開口。
“大王，您三思啊！”
“他們就是想借大王您去對抗煉妖壺！”
“大王您若是能勝了煉妖壺，今後何愁不能與截天教、復天盟一同角力？”
周拯此刻用紙人僞裝成的樹妖，也趁機開口說了幾句。
他也不去主動帶節奏，只是去附和周圍的聲音。
其實，周拯也是發現了這些妖族高手的‘成分’。
大鵬鳥與截天教不合，這在三界並不是什麼秘密；這些時日趕來此地拜見大鵬鳥的妖族高手，其實大多都是對截天教不滿的。
那些親善截天教的妖族高手，在左使現身之前，就算不是遇到大鵬鳥就躲，來拜見前也要掂量掂量是否會讓截天教不悅。
故，他剛纔摻和着與衆妖傳聲，暗中帶好了節奏。
此刻恰好就是節奏爆發之時。
大鵬鳥的軟肋是什麼？
好面兒。
而下方坐着的是什麼妖？
附近幾界有頭有臉的妖族。
他左使能放下顏面，來巴結討好大鵬鳥；但大鵬鳥可放不下顏面，直接就向截天教納降詔安。
大鵬鳥漸漸變了面色，坐在那仔細思考了一陣，扭頭看了眼左使。
大鵬鳥也想起了她的教誨。
是了，自己只要不站邊，纔算有價值。
一旦選邊站了，三界也就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他將一旁的羽衣拿起，推還給了左使，淡然道：
“左使好意，我都心領了，不過截天教辱我在先，本王自是不能隨意就答應出山，本王背後不只是鳳族後裔與羽族老幼，還有莪妖族的脊樑。”
言罷，大鵬鳥大手一揮。
左使含笑點頭，低頭看向下方羣妖，表情微有些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