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關心兒子的婚事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不知道爲什麼,韋清元的母親關心起這事來,我覺得真是一點都不正常。
“陸小姐。”她穿着一件酒紅色的到小腿的長風衣,黑絲襪,腳下踩着三寸高跟鞋,臉上是精緻的妝容。她看起來,真是年輕得不得了。
她喊我時,我手裡抓着一把草正半跪在院子裡看着老童的那些中藥材,老童去了四川,臨走前讓我一定要記得常常照看他的藥材,經常除除草,澆澆水什麼的。
“伯母。”我丟下了手裡的草緩緩起了身,“你來了。”
“你在做什麼?”她問我,是真的很好奇的那種語氣。
“拔草。”我看着地上的雜草,心想,她這是明知故問嗎?
她掃視了我一眼,眼神中的訝然掩不住,好像我做了一件多麼奇怪的事情。
“伯母,我們到客廳坐吧。”我拍了拍手上的土,擡步往側門走去。
我洗了手,又給韋母泡了杯綠茶端回客廳,她端坐在沙發裡打量着客廳裡的擺設。見我回客廳,她收回了視線。
“伯母,喝水。”我放下了水杯。
“是白開水嗎?”韋母問。
“綠茶。”我微笑着。
“這個點我只喝白開水。”她很是理所當然的語氣。
“那我去換。”我端起杯子轉了身,從廚房的水瓶裡倒一杯白開水。
我再一次回到了客廳,把白開水放到韋母面前,她沒再說什麼,我便坐下了。
“陸小姐。”她端起水杯輕輕吹着杯子裡的水,抿了一小口後看向我,“聽說你結過一次婚?”
我沒想到她會問得這樣直截了當,內心有一閃而過的慌亂。攥了攥手心,我迎着她的視線,道:“對。”
“日子定下來了,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去拍婚紗照?”還好她沒有揪着我結過婚這件事深聊下去。
“下個月吧。”我答。
“想好了去哪裡度蜜月嗎?”她又問。
“沒有!”
她又抿了一口水,然後捧着杯子有些發怔的看着茶几,“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命真不好,生了兩個兒子,他們娶的女人,我都不喜歡。生了三個女兒,兩個嫁到國外,一個不願意嫁。”
我手心攥得更緊了。
“更糟糕的是,我的丈夫也不愛我。”她長長的嘆氣,“陸小姐,你說我的命是不是不好?”
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她的話。
好在她也不需要我發表意見,她接着又往下說:“陸小姐,你相信命嗎?”
我記得韋清元說過他們家是無神論,韋母竟然跑來問我信不信命,這說明她遇到了因果報應之類的事情,否則就不會萬不會扯到命理上去。
“我信。”我確實信。
“我現在也信。”她笑起來,眼角的魚尾紋明顯。
“伯母,你還好吧?”我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一個高冷的人突然接地氣了,莫不是瘋了?
“我挺好的,身體不錯,我的私人醫生說,如果不出意外,我至少能活到九十歲。”韋母放下水杯翹起了蘭花指,“我今年才六十二,還能活好幾十年呢。”
我的眼珠子“鐺”全掉到地上去了,她居然六十二了。楊利萍保養得跟少女似的是因爲她一直沒生孩子,又是搞藝術的,不用爲凡俗生活瞎操心。韋母生了五個孩子還能保養得這麼好,真是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您來找我,還有別的事情嗎?”我忍不住問。
“沒有,就是來跟你聊聊天,這幾天比較閒。”她雙手合攏,淺笑着,“你比夢昭稍微好點,至少你能好好聽我說話。”
韋清辰的前妻看起來就不好招惹,遇上同樣不好對付的韋母,還真是旗鼓相當。
韋母不知道是心情太好還是心情太差,絮叨着跟我說了好些話,也沒有什麼中心思想,想到什麼說什麼。我給她續了兩杯水,她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尋思着,她這是要跟我一起吃午飯了。準備去廚房喊阿姨多準備幾個菜時,院子外傳來了腳步聲。
“陸陸。”芮姨的喊聲從院子裡傳來。
芮姨來了!
我有些失措的起了身,韋清元纔講過芮姨和韋家的淵源,這下兩個冤家要聚頭了。
“陸陸。”芮姨笑吟吟的進了客廳,很快,她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韋母。四目相對,感覺真是電光火石,芮姨的笑就那樣凝滯在臉上,韋母顯然段位要高n個等數,臉上已經掛了高冷的表情。
“芮姨,你找我有事嗎?”我快步奔到她面前,想着先把她拉出大廳再說。這要是打起來了,一個是未來婆婆,一個是我喜歡的芮姨,我該幫誰?
“沒什麼事?”芮姨很快緩了神色,“過來看看你,既然你有客人,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你!”我挽過她的手。
“雪岑。”韋母喊了一聲。
芮姨頓住了腳步,但沒有回頭。
“這麼多年了,膽子一點兒沒見長。”韋母語氣淡淡,“過來坐會兒,今天我閒着,我們聊聊天。”
“芮姨,你回去吧。”我輕聲在她耳邊說。
芮姨往前邁了一步。
“雪岑,你就那麼怕我麼?”韋母步步緊逼。
芮姨頓住腳步,然後猛的轉了身,帶得我差點一個踉蹌。她一步一步的往茶几那邊走去,我緊張得手心都開始冒汗了。
“陸小姐,去給雪岑倒杯水吧,也給她倒白開水。這個點,喝白開水比較有益身心健康。”韋母語氣溫和得讓我覺得害怕。
我用很快的速度進了廚房,倒好水後又很快回到了客廳。
“雪岑,好久沒見到你了。上一次見到你時,還是平鑫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的時候。那次一別,到今天有近五年沒見了吧。你說命運也是挺奇妙的,我們明明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你的四合院離韋家滿打滿算,也就是半個小時的車程,可我們就一直沒見過。”韋母盯着芮姨的雙手看,她緊接着又說:“你太操勞了,手上長那麼多老繭。”
“玉珂,我和你自然是不能比的,你是千金大小姐,我沒那個命。”芮姨的語氣裡帶着一點嘲弄。
“別這麼說,你命可比我好。”韋母略皺眉,“你失去了女兒確實很令人同情,不過,你卻擁有我丈夫全身心的愛,阿辰待你更勝生母,就連阿元也待你禮遇有加。雪岑,你不覺得我們一比,你簡直就是人生贏家嗎?”
“是麼?”芮姨冷笑,“你這話給不知情的人聽了,破鞋都不知道要扔我臉上多少雙。”
韋母輕託着腮,戲謔的看着芮姨,“雪岑,不要起情緒,這樣容易老。我們都這麼把年紀了,有什麼看不開呢?”
“你要是那麼看得開,就不會跟瘋了一樣保住自己的容顏了。”芮姨有些不屑的看她,“是,你六十二歲了,看起來還像四十出頭,但那樣怎麼樣呢?你得到了什麼?你怨恨丈夫不愛你,兒女跟你不粘心。那你爲什麼不想想,你爲他們付出過哪怕一丁點的真心嗎?你愛平鑫,愛得所有人都知道,但真相是什麼你自己心裡沒數?你的孩子們,除了清辰,其他的哪一個是你自己生的……”
“閉嘴。”韋母冰冷道。
“你不是喊我聊天嗎?那我們就好好聊聊。”芮姨有些發狠了,“你生下清辰,因爲身材暫時不能恢復,你作得簡直天都要塌了。”
“芮雪岑,我讓你閉嘴。”韋母目露兇光。
“所以你找人代孕,孩子抱回韋家後,你餵過一次奶粉嗎?還是你換過一次尿片?孩子生病時,你在做什麼?你在美容院,你在旅遊,你滿世界飛,你的孩子能跟你有感情?”芮姨也毫不示弱。
“你一個小三沒資格指責我。”韋母一字一頓。
“小三?”芮姨笑起來,“我是不是小三你心裡沒能有數?至於我有沒有資格指責你,本來是沒有。但是,你摸着你的良心想想,你的哪一個孩子斷奶之前不是我細心照顧着。”
“你活該!”韋母狠聲罵。
“我也覺得我活該,當年韋老爺子讓我照顧你的孩子們,我就蠢頭蠢腦的答應了。”芮姨頭別向牆壁。
“芮雪岑,你這麼善良,這麼有愛心,又得到了什麼?”
“沒得到什麼,但我至少能死得安心,你能嗎?”
我站在旁邊,聽着她們你來我往的掐着,覺得三觀再一次被刷新了。我還疑惑爲什麼韋母跟兒女之間的感覺那麼淡漠,芮姨幾句話,我才知道,有一種生育叫代孕。
芮姨話音落下後,韋母沒再接腔了。客廳裡重歸於平靜,但氣氛還是緊張得很。我想着我是不是該說點什麼來圓場,還沒想出話題,韋母抓過她的手拿包起了身,然後踩着高跟鞋蹭蹭特別用力的往大廳外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大廳門口,我纔有些緩過神來。
“芮姨。”我輕聲喊她。
芮姨垂下頭,我看着有淚水順着她的眼角迅速的滴落到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