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傳望向凌助理帶着微笑的面容，等待着他的下文。
凌助理伸出一隻手，往自己的右側示意了下。
陳傳轉頭看去，那裡是一整面玻璃幕牆，外面能看到中心城的大半景物，而因爲此刻光線的緣故，他還能夠看到他們兩個人在幕牆上映照出的虛淡的身影。
“你看外面，我非常喜歡在那裡欣賞整個城市，這讓我感覺自己能掌握住它，相信有很多人和我一樣，可我知道，那些只是心理上的虛假滿足。
只是因爲我腳下這座大廈將我承託了起來，讓我感覺自己能夠俯瞰所有，可當我從這裡走出去，站在下面時，我仍然只能仰望它們，我只能看到眼前一部分，光只是它們投落下來的陰影就能將我淹沒了。”
凌助理似帶幾分嘲弄，說：“不屬於自己的力量，不是力量。”
他回過頭看向陳傳，說：“我記得陳主管你是從陽芝市出來的，你原本並不是中心城的居民，但短短几年內成爲了處理局的調查主管，你的成就足以令大部分人豔羨，但這卻是你應得的。
你立下的成績，你所擁有的力量，足夠將你推到這個位置上。
只是……”
他用手指在玻璃幕牆後的城市上攪了一個圈，“這個世界是被無數規則所束縛的，知道麼？規則？伱能做什麼，都必須在規則的允許之下。
這裡的區別在於……首先是被允許，然後你才能擁有。”
陳傳平靜的聽着，類似的話他聽互助會的人說過，聽陳必同說過，現在凌助理一樣和他說起這個。
凌助理很惋惜的說：“真的非常遺憾，我原本是想陳主管你察覺到那一層阻礙之後再和談論這些，那時候或許更合適。
可是我早該想到的，如陳主管你這樣優秀的人，又怎麼不會被人看重呢？就算你自己不去主動觸碰那個規則，也有人願意爲你在那一扇門戶上打開一條隙縫的。
現在你的，恐怕已經能夠看到隙縫後面那條遮遮掩掩的階梯了，可這樣的階梯……無疑是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的。
公司、政府、流派，莫不如此。
不知道陳主管的選擇是什麼？公司你恐怕是不會選擇的，政府麼？當然也可能是流派？是融合派？還是精修派？可不管是什麼，無論你加入了哪一方，其實都沒有什麼太大差別。
資源就在他們手裡，武力爲他們所把持，規則當然就由他們來制定，雖然現在的你或許擠開了一條縫隙，可允許我說一句可能讓你不舒服的話，你能走多遠，全在於他們讓你走多遠。”
他加重語氣說：“你需要遵守他們的規矩，他們告訴你做什麼，你才能做什麼。
你只是他們手中的工具，是維持他們權柄，維護他們利益，鞏固他們規則的工具，他們纔是工具的主人。而只要你加入了他們，在他們之中，那是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的，我想陳主管你應該也想到了，你真的甘心麼？”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隨後啪的打了一個響指，然後整個花園就忽然變成了一片金黃色的沙漠，藍天之下，只有他們兩個人對面而坐。
“其實他們以前也曾經招攬我，可是被我拒絕了。因爲我知道一旦加入他們，不僅會成爲他們的一員，我的思想將再難以支配我的身體，我只會被外面的力量裹挾推動着，束縛着行走。
這並不是我所想要的，我曾經的理想都會消失。
而我要找到我自己說了算，由我自己能做主的階梯，一切的規矩，當由我自己來制定。”
“規則的制定者？”
陳傳點了點頭，說：“這似乎很難。”
凌助理微笑說：“是很難，但並不是不能實現。”
“那麼凌助理找到了麼？”
凌助理又拿起身邊的杯子，就見杯子裡的飲料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了出來，他轉動了下，微笑着說：“我已經找到它了。
雖然這條階梯很難走，可並不誇張的說，我已經站在上面了，只是我一直在尋覓志同道合的人。
我也願意分享這些，這不該是我一個人階梯，而當許多人一起走時，也能更快的走到那一端。”
他搖了搖頭，似乎有些感嘆，“只是這樣的人實在太少了。大多權勢家族出來的人，他們有自身認知，是絕然不會拋下一切與我站在一起的，而那些底層上來的人，又往往難以獲得足夠的資源，很少有能站到這扇門檻前的。”
他望着陳傳，說：“陳主管，你是我這十幾年來，看到從邊緣城市上來的第二個擁有這個資格的人。”
十幾年來？邊緣城市？
聽這個說法，陳傳心中不禁產生了一些聯想。
“陳主管，我說了這麼多，就是想告訴你，你此刻所走的，並不是一條合適你的道路，你再有才能，可每走一步都要經過某些人的點頭，你真的願意任由他們把持你的未來，規劃你的前路麼？”
他攤開雙手，示意了下週圍，“不妨想想，如果沒有了這些束縛，你完全遵循着自己的心意來走，那又是何等的美妙？廣闊的一切，任你馳騁，沒人可以拘束你。”
陳傳看向了手中的杯子，那被喝掉的飲料似乎又重新倒上了，那清新的香氣與剛纔似沒有任何差別，讓人分辨不出真實和虛幻。
他說：“想法的確很美好，凌助理說你已經找到了那條階梯了，這倒是令我有些好奇。因爲任何事都不只是口頭上說說的，而是需要有東西支撐的，或許是可以支配的權利，或許是能夠分配的資源，或許最容易讓人理解和接受的金錢……”
他看着凌助理，“不知道凌助理所擁有的是什麼？”
凌助理微笑着說：“我能告訴陳主管的是，的確有東西在後面支撐着我，那東西並不是我第一個找到的，準確的說，我是參與者和繼承者，但我可以保證，我所許諾的都會做到的。
我剛纔的那些話，這不止是聽起來美好，而是實質上能做到的，如果陳主管你願意的，我可以展示給你看，相信看過之後，你就能明白了。”
陳傳視線凝注在他身上，“是麼，那我倒想見識一下了。”
凌助理看了看他，笑了笑說：“今天恐怕並不適合，讓我準備下吧，等到一個合適的機會，我會親自展現給陳主管你看的。”
陳傳說：“好，那我等着凌助理的通知了。”他將杯子擺在了一邊，然後站了起來，“我想我也該告辭了。”
凌助理同樣站了起來，這一刻，周圍的景物從沙漠重新變成了之前的植物園。
陳傳對他一點頭，往門口走去，到了快要走出去的時候，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回身問：“凌助理，吳老師也加入過你們麼？”
凌助理微笑說：“他曾經是吧。很可惜，我們後來找不到他了，好像吳老師對陳主管很看重？”
陳傳誠心實意的說：“吳老師確實是給了我不少幫助。”說完之後，他再一點頭，就從這座空中花園裡走了出去。
在他走後，凌助理用手搭上了界憑，過了一會兒，對面接通了，他說：“我和他談了下。”
“怎麼樣？”
“很遺憾，他好像沒什麼興趣，我感覺他是不會加入我們的。”
“我早就說過了。”對面的聲音說：“而且他現在可是處理局的調查主管，怎麼可能掉頭往回走？我看我們還是放棄吧，不要再去招惹他了。”
凌助理說：“可是沒有人比他更合適了。”
“合適？”
“對，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對面的人忽然一驚，“你……”隨後那聲音又壓低說：“你可要考慮清楚了。”
凌助理慢慢走到了窗前，望着外面說：“我們已經耽擱的很久了，當初那個人幫助我們從墨蘭公司拿到了那個東西，我相信今天這位也能幫我們補全後面的那塊拼圖，錯過了，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如果你有把握……”
凌助理微笑說：“現在我還有把握，如果往後，那就說不定了。”
那聲音好像是被他說服了，小心的問：“什麼時候，我需要一定時間準備。”
凌助理只是說：“先準備起來吧，我會告訴你時間的。”說完之後，他就結束了通話，然後舉起杯子，將裡面滿滿的谷珍漿飲了下去。
陳傳從空中花園裡走出來，乘坐着電梯回往公寓，剛纔那一番話後，他心中想到了許多。
他記得吳老師最後的提醒，所以對凌助理一直是抱有警惕之心的。
他沒忘記吳老師的那些筆記本上的記錄，也沒忘記吳老師最後癲狂的樣子。
言語描述的再美好，也遮蓋不了許多殘酷的事實。
得到什麼的同時，就一定會付出什麼，如果自己感受不到，那一定有其他人或物在那裡替自己付出。
而且對方現在找他，的確有些晚了，他已經看到了自己的路。
叮的一聲，電梯的門往兩邊緩緩打開。
他踏步往長廊裡邁步而去。不管對方怎麼想，不管有什麼目的，到時候見識一下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