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縣縣長大人封玄奕正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坐在冰冷的石頭上,偎着一棵月桂樹。
寒涼的夜風像刀口一樣刮在他的臉上,也沒有要起身之意。
奏章已經遞上去一封又一封,等來的依舊是朝廷的那句老話:朝廷還在想辦法,等等,再等等。
看着他管轄的子民,一天幾萬幾萬的被瘋狂的瘟疫給帶走了性命,身爲父母官的他,卻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措施,來阻止越來越肆虐的疫情。
那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啊!
上面的人能等,可他們這裡的形勢,哪裡容得了多等一分一秒。
他心痛如刀絞,他的頭想法子都快想得炸了。
今天他們一行人去鄰縣,原本還想着,以他身爲一縣之主的身份,多少能募捐點回城,卻不料,人家連城門都沒有讓他進去。
嘴角扯出一抹自嘲。
想想也是。
疫情讓人避之都來不及,怎麼還能讓他們掏出半吊子的銀子來支援他們這些快要死去的人。
如果他不是身在疫情之中,又是核心人物,或許,他的做法,比那些人還要誇張。
他睜着一對血絲堪如蜘蛛網的雙眼,空寂的眼神就那麼呆呆的瞪着那輪斜掛在浩瀚蒼穹的月亮。
月亮看起來離圓不遠了,再過兩日,就是滿月。
他一直就那麼的保持着那個姿勢,哪怕厚厚的雲層遊移了過來,遮住了月亮的輝光。
天地頓然失色,伸手已經分辨不清五指。
“誰?”身後師爺忽然的開了口,然後便是他警戒的聲音,“大家速速,保護縣長大人!”
官差哐當拔刀,踩着雜亂的腳步,向一個方向圍了上去。
孤獨冷月二話不說,帶上白孤煙嗖一下便立在師爺旁邊的樹枝上。
“嘿!我說你們這是要幹什麼?你們哪隻眼睛看見我們像是壞人?我們只是想找縣長大人有點事要商而已!”白孤煙鼓着腮幫子,向着黑漆漆的樹下,大聲指責。
封玄奕自石頭上起身,向着聲源走來,擺明身分:“這麼晚了,不知二位前來有何貴幹?”
白孤煙:“封縣長,聽說你正在八方遊走的拼命募捐銀錢,以解紅葉縣如今的困窘?”
封玄奕眯起了眼睛,想拼命看清楚說話的女子。她問的問題,是紅葉縣大家都清楚的事情,不是嗎?
“是,又怎麼樣?”他問。
白孤煙柔柔的笑了笑,很直接的道明瞭來意:“我想給大人捐點銀子!”
“既然是這樣,那就請姑娘廳前相談!”
封玄奕如今確實很差錢,所以哪怕白孤煙願意捐一兩,他也會把人當成上賓。
孤獨冷月帶着白孤煙跳到了花圃裡,站在一衆官差之後。
正在這時,月光從薄薄的雲層下,透出了幾縷的朦朧的光。
封玄奕依稀的看到那一白一黑,在夜色下非常相配的男女身影。
這背影似乎他在哪裡見到過。
出於禮貌,他走近了幾步,道:“二位請!”
當白孤煙的那張肉紅得觸目的臉蛋,緩緩的出現在了封玄奕等人的眼中時,一向沉穩的他們,居然被唬得一瞬間全部倒退着到了牆根。
還好是師爺機智,拖過起一隻椅子拉倒,指向白孤煙,顫顫巍巍的道:“姑娘你有話,還是就站在那裡說吧!”
說話時,他已經退了好幾步遠了。
白孤煙從他們的舉止中,深知他們避她如蛇蠍。故意裝做糊塗的再行了兩步,看着那個動作誇張的師爺,問:“爲什麼?”
什方急得手一撒,將椅子橫在兩人中間,喝道:“姑娘,你你你若在向前,就別怪我們動手了!”
白孤煙撇了撇嘴,翻了個白眼。
這些人真是的,一點也不禁嚇。
好吧,她承認,如今的她有張非常非常恐怖,讓人都喜歡不上來的臉蛋。
她也只是想開個玩笑,好不?
算了,她能理解他們的處境,大家都怕死,她何嘗又不是!
封玄奕原本就蒼白的臉,如今更白了。
他終於從黑衣男人那讓人一看就無法忘記的臉上,想起了對方是誰。
不就是他命人帶去花梨村的那個女子麼?
只是沒想到,瘟疫把原先那張貌美如花的臉,病變成了如今驚悚的模樣。
他還真以爲,空手而歸的今天,會天降好運,來了個捨得主動募捐銀錢的,卻不想,對方是個將死人。
既然快死了,她怎麼可能來捐銀子。
啓了啓幹得脫了一層皮的脣,他惶恐的問道:“不知道姑娘找下官,真正的目的是什麼?”該不會是來報復他把她送進了花梨村,卻沒有請大夫過去給她治病的吧?
白孤煙調皮的在滿臉疹子的臉上,眨上了眨睛,輕笑道:“我都說了,捐銀子!”
師爺什方似乎猜到了縣長大人心中的想法,厲聲喝道:“姑娘你可知你在說什麼?就你那樣,怎麼可能會有銀子?”他問得很直白,把對來人的輕視與不屑,赤裸裸表現了出來。
白孤煙白了他一眼,“白癡!你除了狗眼看人低,還能做什麼?我看你也只配當只哈巴狗,師爺也可以不用做了!”
師爺從沒被人如此的輕看過,更何況還是在一羣同僚的眼前,被人罵得如此的難聽,氣憤的指着她,滿腔的憤怒卻罵不出來,只忿忿的“你!”了一個字。
封玄奕聽着女子帶着狂傲的指責,久經官場的他,似乎看出了什麼苗頭,精明的眼睛直落在白孤煙的身上。
或許,她真的是個有錢的主。
高深莫測的眸子在眼眶裡轉了轉,立即對着着師爺什方喝道:“什方,你退下!”
師爺扭頭,看着縣長那欲言又止的眼神,不甘的自鼻孔冷哼了一聲,乖乖退到了,離白孤煙很遠的位置,才站定了。
封玄奕向來知道有些事,越追得緊,越有效的道理,忙面帶微笑,和藹可親的問道:“不知道姑娘,準備捐多少?”
孤獨冷月冷笑一聲,玉笛敲着手心,顯得有些散漫:“都說紅葉縣縣長封玄奕,雙袖清風,一身正直。身受百姓愛戴,愛民如子,我看也不過如此!”
修長的脖子微微一扭,看着白孤煙,幽深如潭的俊目寫滿了溫柔:“娘子,他們都不拿咱們當一回事,我們何須要爲他們做什麼?”他們都不是元盛的人,瘟疫什麼的,管他們屁事!
全國的人都死光了,纔好呢?特別是如今身受老皇帝寵愛的紫衣,殺了她,他還嫌髒了他的手。
如果知道,娘子溫言細語的磨着他是爲了帶她連夜來紅葉縣的縣衙,是爲了幹捐錢這麼一件費力不討好的事,他肯定不會同意。
大半夜的,躺被窩纔是正事!
白孤煙冷靜的望着他:“爲什麼啊?”
孤獨冷月一口親在白孤煙臉上,差點沒有把師爺官差給噁心到。那樣的一張臉,他居然也親得下?
孤獨冷月面帶微笑,氣定神閒的與之互動:“娘子,他們連根椅子都捨不得給我們坐,本尊覺得他們人品有待考證!”
封玄奕的臉色變了變,對方說的問題,確實是他剛被驚嚇之後,忽略了。
不虧是當官的,他開口就把場子給圓了回來。
“是下官失禮了,還請二位不要見怪!”
轉身看向旁邊的兩名官差道:“你們倆,速去給兩位貴客上茶上座!”
兩名官差聞言,臉色嚇得一下子就慘白無比。
望着他們的縣長大人,哭着一張臉,支吾在原地:“縣長,我,我們……”
封玄奕頭痛的看着兩名屬下,又把目光移向了什方。
“要不你去?”
師爺把頭甩得比撥浪鼓還要震動得利害的向後退去。
罷了,罷了!
封玄奕,做了一個深呼吸,視死如歸般的起步,向空着的椅子行去。
白孤煙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麼,立馬叫道。
“封縣長的誠心,本姑娘算是看到了,縣長還是過去坐着吧,我們二人就這樣站着!”
封玄奕推諉:“那怎麼可以!”
他可還指望對方看着他的平易近人,能捐個千把萬兩的銀子。
面對他的無微不至,白孤煙兩人還是坐在了椅子上。
“姑娘,你準備捐多少?”封玄奕看了看快要起明的窗外,很認真很認真的問道。
師爺什方翻開募捐的明細表,墨也蘸好了,就等着對方開口。
“封縣長,您希望我能捐多少?”白孤煙神色淡淡的把問題又給踢了回去。
她着實也不知道,她該捐多少才合適。
什方把筆一頓,冷叱一聲:“姑娘,捐一萬兩白銀,你看成嗎?”
白孤煙張着嘴:“一萬啊?”
她的舉止,於封玄奕來說,似乎是要求多了的結果。
他替師爺改了口:“如果姑娘有難處,五千兩也行!”
看着白孤煙越來越憋悶的臉,他惶恐的想,不會折騰了這麼久,這姑奶奶真的就人是來捐一兩的吧?
師爺:“要不一千?”
封縣長:“或許五百?”
兩人一唱一合的都在爭趕着往下降,孤獨冷月簡直看不下去了,冷颼颼的道:“沒眼色的東西,我家娘子可是富可敵國,比你們的皇帝老兒的銀子還多!幾千兩?虧你們也好意思開口,我都想替我家娘子給你們兩棒槌!”
孤獨冷月輕飄飄的幾句話,讓封玄奕與師爺的臉色,那是變了又變,可謂精彩紛呈。
趕情,他們眼前守着的可是一位超級超級有錢的大財主!
白孤煙羞澀的刨了孤獨冷月一眼,有點侷促的垂下了腦袋,低聲道:“那有你說得那麼誇張?”
孤獨冷月翹起了高高的二郎腿,笛子敲打在椅子的扶手上,顯得非常的玩世不恭。
沒想到,他家小娘子居然是這麼的爲人低調,真是讓他越來越喜歡了。
抿了抿薄薄的脣,緩緩勾起一抹招搖至極的笑容,“我家娘子就是這麼低調,讓大家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