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英子是什麼人,河六四不知道,他在茅山教中是何身份,修道年歲已有幾多,平生能有多少功德,河六四一概不知。
甚至連茅山教,河六四都是一知半解。
但是,就憑這個歸魂大陣,這個爲了誅滅鬼煞所建的安道宮,以及他以性命爲代價,永生永世守在這裡,就足夠河六四心生敬佩,感慨萬分。
“前輩,恕晚輩冒昧,您如今是人是鬼?”河六四輕聲問道。
正英子哈哈大笑,說道:“貧道早已不在人世,你所見的,只是貧道的一縷殘魂,不久之後,便要消散在這世上啦!”
“啊?”河六四一怔,不知說些什麼好。
正英子卻是不在意這些,說道:“小友能見到我這一縷殘魂,你我既是有緣!如有需要,貧道定會鼎力相助。”
河六四點了點頭,直截了當的問道:“我想知道,前輩爲何要建造安道宮,這陰陽兩儀之中,到底有什麼秘密?”
正英子微微一笑,開始回憶起了幾年前的那段往事。
當年,那個被太守妻弟欺凌的女子,在投井之後,竟是直接化成了一隻厲煞。
正英子前來捉鬼,在鬥法時,無意中發覺這井下居然怨念滔天,陰氣滾滾,正英子的道行根本不是其對手。
危急時刻,正英子當機立斷,以幾十年的修爲做代價,強行將井下的亡魂鎮壓了下去。
而後,正英子勘察脈理,甚至親自下井查證,發現這井下竟然有一條通道,連接着一個巨大的空間。這個空間,也就是如今安道宮的雛形。
在這空間之中,竟是藏着幾十口青銅巨鼎,每一口當中,都有一隻惡煞。
這些惡煞安靜的沉睡在巨鼎當中,像是被封禁過一般,只是年深日久,封禁它們的法術已經脆弱不堪。
那可憐的女子頭井自盡,其怨念直接喚醒了這些沉睡的亡魂,爆發出巨大的陰煞之力,衝出了井外。正英子拼盡修爲,纔將它們重新封禁了回去。
正英子在震驚之餘,想要將它們一一誅滅,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自己的修爲隨着前日鎮壓陰煞,已經完全喪失,成爲了一個廢人。
可這些厲煞亡魂,在這幽深的地下不知被困了多少年,其中的怨念戾氣早已有鼎沸之勢!況且地下陰氣濃重,這些亡魂被囚禁在這裡,封住它們的人卻沒阻止它們修煉。年復一年到今日,亡魂越來越強,而封禁它們的法術也越來越弱。
正英子懷疑,這定是有人故意爲之,就是想要等到這些亡魂,自己衝破封印,重見天日。
若是這幾十只惡煞來到世間,那整個天下,不知要遭到什麼樣的橫禍。
如此居心,讓人不寒而慄。
爲此,正英子幾次與太守深談,將後果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太守。
起初,太守並不想管這些事,而且還更加急於辭官回鄉,躲避鬼煞橫禍。
但正英子告訴他,如果這些惡煞重見天日,這萬里江山,皆會淪爲人間煉獄,屍橫遍野。他即便是逃,又能逃到哪兒去呢?只有徹底將這些鬼煞扼殺在此處,天下蒼生才能得救。
後來,太守抄了夫人的孃家,抄沒錢銀不計其數。看着這些錢銀,太守深感自己從未給百姓謀福,卻是助紂爲虐,縱容妻族魚肉百姓。
太守一生碌碌無爲,終於是被正英子的憂民之心所感染,決定傾盡家財來助他。
從那天起,太守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秉公斷案,盡職盡責。
而太守府中,正英子先是將那幾十口巨鼎全部集中在一處,佈陣將其隔絕。而後又畫出了成千上萬到黃符,交給每一個在他太守府做工的人。
正英子指揮着幾百名工匠,在井下原由空間的基礎上,擴建出了擁有八卦圖形的安道宮。
期間太守節衣縮食,散去家丁奴僕,儘量省下錢銀交給正英子。
終於在兩年之後,安道宮建成了。
建造安道宮的工匠,皆是從外地僱傭而來,每一個都領到了豐厚的錢銀,並且發誓保守這個秘密。
正英子將那幾十隻惡煞,分別放入了密室當中。而那些青銅巨鼎,也都熔了鑄成青磚,其中還加入了赤砂、陽血、童子眉等物,建成了代表陰陽兩儀的圓形密室。
可就在一切準備妥當,正英子激活了歸魂大陣的時候,一名自稱藍護法的高人,突然出現。
這個藍護法一頭藍髮,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修爲高絕。只是輕輕一揮手,便將守在外面的幾十名守軍,全部打的七孔流血,經脈盡斷而亡。
正英子自然不是他的對手,可眼見這藍護法不由分說便闖進了安道宮,正英子只得捨命阻止。
然而,藍護法看都沒看正英子一眼,只是伸出手指彈了一下正英子的眉心,正英子三魂七魄,直接被震碎了一魂三魄。
如此重傷,正英子的根基完全廢掉了,此後即使能夠活下來,也會變得愚鈍癡傻。
可正英子努力保持清醒,他看到那個藍護法走進了代表陰陽兩儀的密室之中,擡眼一瞧便明白了歸魂陣的作用。
而後,藍護法改變了歸魂陣的效用。
歸魂陣的作用,是滋養鬼煞,使其相互吞噬,到最後吞噬了所有同類的勝者,便會受到陰陽兩儀制造出的陰煞假象所吸引,投身到其中,被爲其中的陰陽顛倒所毀滅。
而藍護法,直接將陰陽兩儀當中的陰陽顛倒,改變成爲了混沌之力。而且這混沌之力當中,藏着某種印記。
然後,藍護法便離去了。
只是在走的時候,藍護法從諸多的鬼煞當中,帶走了一個最爲兇惡的惡煞。這隻惡煞,也就是後來樂清手中的那隻血煞。
在藍護法離去之後,正英子拼命爬到了陰陽兩儀旁邊,看到藍護法給歸魂陣做的修改。
雖然不知那印記是做什麼用的,但此時的歸魂陣,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陰陽顛倒。沒了陰陽顛倒,歸魂陣就不能消滅最後留下來的鬼煞,那麼這個大陣,也就成了一個豢養鬼王的最佳場所。
畢竟如此之多的鬼煞相互吞噬,最後留下來的,必定是一隻鬼王。
後來,太守帶着人下來救起正英子,但正英子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在最後的幾天當中,正英子總算是摸清了那神秘印記的作用。
這個印記,似乎是一把鑰匙,只要進來的人也有這個印記,就不會被混沌之力所傷。
至於進來之後能做什麼,正英子便不得而知了。
無奈之下,正英子懇求太守將自己送進歸魂陣當中,以性命做代價,最後佈一個陣法。
正英子要做的,就是將自己的最後的殘魂,封禁在陰陽兩儀當中。
那時候,陰陽兩儀密室當中的混沌之力,還不算是濃重。活人進入,最多能存活一刻的時間。
太守找了二十個願意獻出性命的兵將,進入陰陽兩儀,在地面上刻下陣法符文。
等到陣法布成,正英子立刻自盡在密室當中,將自己殘存的魂魄,封在了其中。
在此之前,正英子懇求太守,等到他辭了官之後,去南方尋找茅山教,請茅山教掌教親自前來此地,自己這一縷殘魂,等着同門的到來。
正英子推算,這安道宮中的鬼煞相互吞噬,或許還需要十年的時間。在此之前,文定縣太平無憂,只是十年期滿前,茅山掌教必須前來,不然將是蒼生之禍。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正英子怎麼也沒想到,在他將自己的殘魂永世留在安道宮不久後,天下戰亂四起。
叛軍攻進文定縣,太守僥倖逃出了城,此後去向不明,也不知有沒有去南方尋找茅山教。
幾年過去,正英子沒有等來本教掌教,卻是等來了河六四。
如此機緣,也算是神奇。這段塵封的真相,也終於大白於天下了。
聽着正英子講述的這段往事,河六四不禁握緊了拳頭。
藍護法,又是這個藍護法。河六四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號了。
在大日聖佛教當中,這個藍護法的地位在十二聖令之上,實力超凡脫俗,有破解殺生陣的神通。
河六四早已知道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都和大日聖佛教脫不開關係。
只是他沒想到,這個歸魂陣,居然被藍護法修改過。
以他的實力,明明可以在安道宮剛剛興建的時候,便前來誅殺正英子。可他偏偏等到安道宮建成,歸魂陣開啓才橫插一腳。
他修改歸魂陣的目的,到底是爲了什麼?河六四不得而知。
但河六四總算是將文定縣這些年來所發生的一切,搞得清清楚楚。
安道宮中這幾十只惡煞,不是別人,正是五十年前結盟剿滅異教的羣英。當年這些一流的高手死後,魂魄盡數被藏在了文定縣幽深的地下,幾十年暗無天日,在無盡的陰氣中漸漸修成了一隻只惡煞。
幾十年後,正英子云遊至此,在城中卜卦,卻是被太守請來驅鬼。正英子無意間發現了地下的秘密,便說服太守建造安道宮,佈下歸魂陣,以誅滅這些惡煞。
等到安道宮建成,歸魂陣開啓,藍護法不請自來,不但打傷了正英子,還改變了歸魂陣的作用,讓歸魂陣成爲大日聖佛教豢養鬼王的最佳場所。
最後在離去的時候,藍護法還帶走了一隻惡煞。
這隻惡煞便是血煞,據樂清所說,這隻血煞是藍護法所贈,要他精心餵養。但樂清在收集至陰魂魄時,不慎被血煞反噬,血煞從此脫離了樂清的掌控。
但云歌的出現,將無人正制服的血煞,直接打退了。不僅如此,雲歌一路追打,血煞一路逃竄,重新回到了安道宮當中躲避。
此後,江華軍發動叛亂,各地皆有亂軍起兵,大安朝局勢動盪。守衛安道宮的,就只剩下雲歌一個人。
雲歌生性率真,遭到血煞的攻擊,直接將其打退。血煞不是其對手,逃竄回安道宮,但云歌並不解氣,直接守在了井外。血煞每隔幾日便試着衝出井口,卻屢屢被雲歌打回去。
好在雲歌是這執拗的性子,算好了血煞出來的時間,一直等在井外,於是纔有了文定縣這幾年來的太平。文定縣遭遇戰亂,民不聊生,災民同類相食,慘事接連不斷。如果沒有云歌一直盯着血煞,恐怕這文定縣已經淪爲鬼城了。
其實以河六四對雲歌的瞭解,雲歌如此盡心盡力,並非是她心懷天下蒼生,而是那隻血煞惹到了她,她要的,是血煞的賠罪!
再後來,河六四與方既仁爲驅散難民,來到了文定縣。
陰差陽錯之下,河六四發現了安道宮,以及安道宮中的秘密。
只是,河六四下井的時候,距離正英子推測的十年之期,還有一段時間。
密室之中的羣英魂魄,還在互相吞噬,仍舊有五十隻之多。而河六四也發現,血煞的氣息,就在陰陽兩儀之中。
由此看來,當年藍護法帶走血煞時,便在它身上留下了可以出入陰陽兩儀密室的印記,所以血煞身處在混沌之力當中,才能毫髮無損。
而樂清到處尋找至陰之人,或許並非是爲了給大日聖佛教尋找鬼種,他的目的,應該是餵養血煞。
只是當年張蓮不慎將血液染在了玉葫蘆上,血煞吸收了她的血液,半夜吞掉了她的魂魄。
由此,血煞突然狂躁,反噬了樂清,再被雲歌打退,回到安道宮修養,伺機出逃。
而後來河六四所佈的釘魂陣,應該再次改變了歸魂陣的作用。
幾十只惡煞瞬間合爲一體,被血煞完全吞噬,而後血煞繼續吞噬陰氣,直接跳過鬼王,一舉達到了晉升妖魔的境界。
想到這,河六四難免一陣慚愧。
如今的局面,竟是他自作主張所造成的。
如果他當時沒有佈下釘魂陣,而是選擇逐一擊破,也就不會有現在的局面了。
河六四將正英子死後幾年來所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推測,全部告訴了正英子。
正英子聽完之後,一陣搖頭嘆息,感慨萬分。
看着滿臉羞愧,自責不已的河六四,正英子安撫道:“小友所作所爲,乃道心所向,毫無惡意!即便適得其反,也並非是有意如此,小友不必太過介懷了!”
河六四垂頭喪氣的坐在地上,苦笑着說道:“可妖魔現世,畢竟是因我而起,晚輩難辭其咎!”
正英子看了看河六四,忍不住欣慰的一笑,說道:“知錯能改,道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