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戀瑾說完那句話後,她很長時間都回不了神。
心尖像被什麼扎破,微不可查的一下,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知道從無到有,等它匯聚成強大的氣流以排山倒海之勢壓迫心臟時,她已經不能正常地自主呼吸。
唯有不提,唯有不想,唯有徹底忽視,才能緩和,才能提上那一口突然斷開的氣。
……
透過後視鏡,謝政遠靜靜地留意着後座的她,臉上的擦傷依然駭人,看了忍不住心痛,可他又如何能不看?即便是一秒鐘的視線遠離,對他而言,不知何時已變成了數千年的煎熬,即便是痛,也甘之如飴。
車子駛進了明城嶺秀的地下停車場專屬的車庫位置,謝政遠匆匆下車,想爲她開門接她下車,動作終究還是緩了一緩。
一切自然而然就好。
他是男人,應該有更多的耐心和更大的寬容,去等待、去包容她遲來的接受和暫時的不適應。
包括她的沉默。
兩人一路沉默回到了公寓內,謝政遠還想在爲她做點吃的,可衣袖纔剛捲起,手機就響個不停,一遍一遍跟催命似的。
紀暖颯在樓上聽到響聲,腿腳不便,仍堅持下樓,站在樓梯上問:“公司那邊的吧?你別忙了,快回去看看,廣告的事還沒有處理好,新的廣告也纔剛入投入拍攝,我現在這個樣子恐怕一時半會兒回不去,這段時間就要麻煩你了。”
謝政遠站在吧檯處,手機在掌心裡已經靜了音,本要掛斷的,因她這麼一說又接通了。
電話是助理打來的,確實是爲公司的事。
接完電話後,謝政遠站在原地遲疑了一會兒,轉身對樓梯上的紀暖颯說:“我先回公司,晚餐的話,我會早點給你帶回來,有特別想吃的可以打電話或者短信告訴我。”
紀暖颯沒有答話,安靜地看着他離開。
寬敞的房子只剩下她一個人,未免有些冷清,她在樓梯上坐下,看着樓下簡約整潔的擺設,不自禁地嘆了口氣。
外圍環境安靜,她的心境亦是靜到快要停止了跳動。
莫非真的被王戀瑾說中,那個男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深入到她的心底?否則爲何面對他時,除了跟公事有關,其餘的都不想多說?其實是怕交流越多越容易深陷,所以才下意識地用疏遠來抗拒?
紀暖颯茫然了。
即便是以前對聶梓嵐,也從未這邊糾結過,那時說喜歡便可發展成愛,說愛便可許下承諾牽手一輩子,可如今……面對另外一個男人,卻不知如何是好。
偏偏她又能清晰地感受到和他在一起時的不同,從最初的抵抗,到如今的默許,尤其是經歷過這一劫,他帶來的心安,是別人所不能的。
這種轉變究竟意味着什麼?
她努力地調整呼吸,把積壓在心底的那口鬱結之氣吐出,感覺胸腔裡舒暢了不少,可心口依然像被什麼壓着,沉鬱鈍痛。
如果真如王戀瑾所說,爲何這份愛沒有喜悅,更不要提快樂?
……
處理完公司的事務,還不到下班時間,謝政遠匆匆做好工作安排,提前離開了公司,還在回明城嶺秀的路上,他已忍不住撥打紀暖颯的手機,始終無人迴應,讓他焦慮不安,毫無意識地加大了油門。
謝政遠幾乎是一路飛奔回家的,當電梯門打開,終於看到了牽掛於心的那道倩影,疾速狂跳的心倏地迴歸平靜。
“怎麼在這裡站着?”他走上前問。
聽到聲音,紀暖颯回過身,看着他無措地聳聳肩,“本來想要出去洗個頭的,門關了才反應過來什麼都沒帶,只好在這裡等了。”
她穿了一件泡泡袖的白色打底衫,配寶藍色長裙,腳下是一雙復古白色平底單鞋,頭髮隨意地綁在腦後,落下幾縷在腮邊,那簡單隨意的模樣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她提到了洗頭,謝政遠這下才留意到她的雙手都包紮着,碰不得水,洗漱成了問題,不知怎地,他掏出鑰匙,開着門就脫口而出:“回屋吧,回屋我幫你洗。”
紀暖颯渾身一震,訝異地看着他。
謝政遠也頓了一頓,對自己倍感無奈,即便是錯,也將錯就錯,苦笑道:“臉上還有傷,出去也不太方便,進屋吧。”
紀暖颯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跟着他進了門。
謝政遠說到做到,一進屋,就直奔往浴室,取下花灑試調水溫,又把小凳子搬到浴池邊放好,拿着毛巾招呼紀暖颯,“先坐下,拿這塊毛巾護着額頭上的傷,別讓水碰到傷口。”
紀暖颯有些愣愣的,還在心底兀自鬥爭,不知是該還是不該。結論來不及得出,謝政遠已強行把她押到凳子上坐好,放了另一塊毛巾在她頸後,旋即溫熱的水已流淌過她的髮根頭皮。
紀暖颯心頭一熱,忽然間,熱淚盈眶,她抿緊了脣,緊緊地閉上眼。
“水溫還好嗎?”他的指肚撫過她的發間,和溫暖的水流一起直觸到她心窩。
她說不出話,只好以點頭的方式迴應他。
洗髮水的清新飄香中,他的十指時輕時重地按摩過她頭皮的每一寸細胞,身心明明是越來越輕鬆,眼皮卻被淚水壓得越來越重,快要繃不住,紀暖颯睜開了眼,那一瞬,淚珠嗒嗒嗒地狂落而下。
雖然他什麼都不說,但她也能猜到,這必定是他第一次,三十二年來第一次親手爲別人洗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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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此,她的心就不住地戰慄。
爲什麼要對她這般體貼入微?
爲什麼要讓她動搖?
即便此時她不承認對他動了心,他確確實實讓她動搖了,從最初的絕對的恨到如今錯綜複雜的情愫,是他讓她一點點動搖。
可是她不能,絕對不能動搖,最多的容許便是心存感恩,不該有的情愫就不能姑息。
二十分鐘後,極度強壓的感動中,她聽到頭頂傳來他的一聲“好了”,慌張無措地收斂情緒,按住抱着溼發的毛巾,側開臉不讓他看見發紅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