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啊!宋二搖頭,素日裡好吃懶做的懶漢形象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神情肅穆:“他不能只作一個孩子,也沒有資格成爲一個孩子。”
“我等爲了替張大天師報仇捨棄了多少?他是張家唯一的希望,他若是……我等做這些有什麼意義?”宋二肅然道,“或者當真只能告慰張大天師在天之靈了。”
“可是那孩子才七歲,”李娘子道,“楊公去尋皇陵之前讓我照看一二,我遠遠見過一眼,”李娘子伸手比了比那孩子的身高,“才那麼一點點大,看起來乖巧懂事,如今正在跟黃石先生讀書,很是認真刻苦,看着就像個好孩子。”
“那很好啊!”宋二點頭,“好孩子的話我們做事才能放開手腳,若是這一次我們能夠一擊得手的話,陳善一死,剩下來的這些人就要交給他了。”
“讓這些人受到應有的報應這就是他該做的事情。”
剩餘的三人沉默了:此一去極有可能一去不復返。他們曾受張大天師大恩,張家出事之後就決定要爲張大天師報仇,是以早就決心舍了身家性命,將生死置之度外。這一次不管成不成,他們活着回來的希望都很渺茫。若是成了,那麼剩餘的這些人和仇就要落到他的身上了,若是不成,那更糟,陳善連同剩餘的那些人都要落到他的肩頭。
一個才七歲的孩子啊,這一切對他是不是太重了呢?
“沒有辦法啊!”李娘子摸着油葫蘆嘆了口氣,“又不是張家還在的時候了,他可以好好的做個世家公子,成龍還是成蟲都與旁人關係不大;眼下張家不在,他沒得選擇,又沒有旁人來替他分擔這些了。”
“走之前見一見那個孩子吧!”宋嫂子擡手一拂,將額前的碎髮順到耳後,“還是讓他知道我們在做什麼比較好,他可以讀書,可千萬別傻傻的去科舉入試,那太傻了,他可以做別的事情,但一切都要在報完張家的仇之後。”
“反正我們也不懂那種世族朝堂殺人的手段。”宋嫂子取出身邊的柳葉飛刀在手裡轉了兩圈,“書也讀的不多,只認識幾個大字。但好歹還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別的也做不了,他們殺張家的人,我們就殺他們。一命還一命嘛!”
一命還一命啊!這是初入江湖的新手最開始就懂的江湖規矩,但在江湖中摸爬滾打多了之後,就會發現所謂的一命還一命哪有這麼簡單,背後的爾虞我詐經歷的多了,自然就懂了。屋子裡的四個人都早不是什麼江湖新手了,但是自詡老手的他們眼下就要去做一件江湖新手纔會做的事情。
“事情宜早不宜遲,見見那個孩子吧!”李三說道,“讓他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見完之後我們就動身,猛獸重傷,這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機會。”
“走吧走吧,對了那孩子住在哪裡?”
“還住在原來的張家,現在實際寺的那位裴宗之住在裡頭,掛了個匾叫裴園。”
……
待宋嫂子跟宋二臉色不虞的從李家走出來時手裡提了個空空的油葫蘆,口中唸叨着:“沒油了,我去打些油來。”
一旁納鞋底的婦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發出幾聲瞭然的輕笑聲:這是打架翻了油葫蘆吧!
街坊領居的能有什麼事情,婦人們不以爲意,繼續納着鞋底,稚童們仍然在吵鬧嬉笑着。
原來的張家也就是現在的裴園就在天師道旁,原先倒是長安城裡難得的好地方,就在回園邊上,據說風水也好,是長安城中難得的佳地。但這是之前了,張家出事之後,天師道就冷清了下來,除了住在這天師道里的,素日裡也很少有人去駐足,就算是去回園打馬球玩樂的富貴子弟也少有經過這裡的。
提着油葫蘆的宋二在天師道口頓了一頓,便走了進去,回園的馬球場只要天氣晴好,就很少落空,眼下走在天師道還能聽到隔壁馬球場傳來的喧鬧聲。
裴園倒沒有如他原先想象的那樣,反而大門打開,甚至路過的行人一眼就能看到裡頭的情形。就在正廳前一片地方或坐或站的幾個人,他看了一眼,如普通路過的好奇行人一般,但是沒有看到張解。
明日就要開始恢復早朝了,如她們這些拿朝廷俸祿的官員也要開始當值了,而黃石先生大概也還會跟着裴宗之去陰陽司吧!美其名曰陛下特許。
衛瑤卿搖了搖頭,不過這倒是好事,至少有裴宗之在:張解跟黃石先生應當是安全的。
張解抱着書看着她,神情謙和有禮又客氣:“多謝衛姐姐。”
解哥兒很有禮貌,身上也沒有刻意的乖張,無畏的矯情來應對突逢的鉅變,他在很認真的做好眼前的事情,很多時候他都很乖巧,乖巧的令人心疼。
張解低着頭:衛姐姐說自己跟他姐姐是好朋友,他姑且信了這蹩腳的說法,也沒有去拆穿一個自幼在長安長大足不出戶的少女怎麼會跟他天南地北四處遊走的姐姐是好朋友這個事實。張家出事之後,有好人也有惡人,有冒着危險託人將他救出的楊公也有這個並不厲害但也願意給他一席庇護之地的黃石先生。是好人是壞人還要自己判斷纔是。
眼下,黃石先生、裴先生還有那個國子監的教學博士柳博士正在那裡烤紅薯,而他與衛姐姐離的有些遠。她似乎讀過很多書,很多別人不知道的東西,她都會教自己,解答一些他的疑問。
“你的陰陽眼……”擡手覆上解哥兒的眼睛,察覺到少年略略僵硬的動作,少女莞爾,“不會荒廢的,一些基礎口訣我會教你,但是你不可在人前動用。”
張解擡頭,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動了動脣:“你都知道?”
衛瑤卿點頭:“但我答應你,這……不會很久的,總有一日你能堂堂正正的出現在陰陽司裡。”她會盡全力替他掃去前方的障礙。
“張家在哪裡跌倒的就該在哪裡爬起來。”
少年點了點頭,無聲的擦着淚。
“在我面前可以哭,但在別人面前還是要堅強一些。”
少年再次點頭,沒有孩子似的撲入少女的懷中哭泣,很快便擦去了臉上的淚。雖然年紀還小,但磨難足夠使人成長,他已經明白作爲一個男子,不,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作爲張家活着的人這肩膀要能扛得起別人扛不起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