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部隊的時候,天開始下雪。
今年雪下得有些遲,過完臘八才下過一場雪。
他不顧排長燕焦和他爺爺的挽留,只把丁指導員要修的手錶託付給排長燕焦,便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部隊。臨從京都南站上火車的時候,就在車站廣場的商場裡,王珂給一排長左衛兵的媳婦買了二斤紅糖、一斤桂圓肉。這在那個年代是標準的大補品,他準備送給這位軍嫂。能下嫁給當兵的,到部隊來生孩子,本身就值得尊重。
這兩樣禮物花了他近十元,有些心疼但還是挺值,反正身上蝨子多了也不癢。今天光是花在別人身上的錢就有了七十元。
到車站來接他的還是老兵羅紹環,兩人冒着雪趕回部隊。
“班長,你這速度夠快的,上午去京都,下午就返回。路上有啥見聞?”羅紹環一邊騎車一邊問。
“好好騎你的車,慢一點,路很滑。”
此時的雪,已經很大,不一會兩人身上都落滿了雪花。由於有雪,路反而還能看得清。
“班長,說說唄!說說話,一會兒就到了。”
“你想聽啥?”
“想聽一點有趣的。”
“那我可以給你說一點,但不準往外亂傳哦。”
“放心,班長,我這嘴比那炮栓還緊呢!”
“好,今天我遇到一個老乞丐,我給了他兩個饅頭,他非要給我算一卦。”
“這個有意思,班長,他給你算的卦是什麼?”
“他說我命犯桃花,將來會有六個女朋友。”
“哈哈哈,班長,這個我信,我要是一個女的,我也願意嫁給你!”羅紹環笑得渾身亂顫,自行車差一點就摔了。
“至於嗎,就這一句話就把你笑成這樣?”王珂趕緊提醒他。
“後面呢?”
“什麼後面?”王珂不解。
“沒啦?”
“沒啦!”
“那個老乞丐沒有說你六個女朋友都在什麼地方嗎?長得怎麼樣?最後到底你娶了哪一個?”羅紹環再一次追問。
“你齷齪不齷齪,我當了兩三年兵,總共才和六七個女同志說過話,這裡面上至三十多歲的大嫂,下到十幾歲的娃娃,說這些有意思嗎?”
“班長,年齡不是問題。關鍵是王八看綠豆能對上眼。”
“滾!再扯你信不信我把你踢到路邊的溝裡去。”
兩人又是一陣笑。
回到營區,已經快吹熄燈號了。王珂趕緊讓羅紹環載着自己,先去家屬院,把帶給一排長左衛兵媳婦的營養品送過去,一吹號就不能亂跑了。
敲敲門,一排長左衛兵愁容滿面地開了門。
“咦,偵察班長,你這是從哪裡回來?”看着一身雪花的王珂與羅紹環,一排長左衛兵雖然滿臉愁容,還是關心地問道。
“報告排長,我剛剛從京都回來,剛下火車就直接上你這來了,沒有打攪到你吧?呶,這是我給大嫂帶的營養品。”說着,王珂從挎包裡掏出二個紙包的紅糖和桂圓。
“你們倆快進來,還沒有吃飯吧!”
“排長,我們就不進去了,一身的寒氣,我們這就回連隊。有什麼事,比如需要買菜買肉你就通知我們。”王珂看到一排長左衛兵滿臉的愁容,以爲他是不會伺候月子,加上這又下大雪了,肯定爲這些小事犯難。
“好的,謝謝!”一排長左衛兵手捧王珂帶來的營養品,也不知道紙裡面包的是啥,但冒雪送來的一大一小兩包營養品,還是讓他很感動。
主動記得你的人,是最值得相信的人。
主動幫助你的人,是最值得相處的人。
雖然一排長左衛兵與偵察班長王珂平素裡交集不多,可是自己愛人來隊,是他主動捎回來的,他去京都出差,還主動給自己愛人捎營養品,不由得讓他對這個兵,高看了一眼。
趕緊回連隊,銷假。接着,王珂和丁指導員說了燕焦排長的真實情況。
反正事已至此,先斬後奏。丁指導員就馬上打電話,如實地把情況向直屬隊的韓協理員做了彙報,幫助請假。
王珂回到班裡,在外面的屋吃飯。這場大雪不小,連隊明天肯定出不了操。王珂一邊吃一邊告訴羅紹環,馬上去找鐵鍬。明天全班早一點起牀,剷雪,把連隊門前的道路掃出來。
“是。”羅紹環應道。
第二天一早,雪是小了一些,但王珂起牀一看,還是嚇了一跳。雪竟然下了一夜,有近一尺深。大頭鞋一腳踩下去,沒了鞋幫啊!
幸虧頭天晚上有所準備,偵察班全體同志躡手躡腳地起了牀。先鏟各排門口的雪,再鏟通往連部和食堂的路。等幹到一半的時候,指揮排的同志們全起來了,大家一起加入到剷雪的隊伍中。
無線班長黃忠河已經得到確切的消息,因爲新排長燕焦和今年大比武的原因,作爲技術骨幹,他繼續留隊一年。
他也起牀了,邊掃雪邊對王珂說:“你昨晚幾點回來的?一排長左衛兵有些麻煩。”無線班長黃忠河與一排長左衛兵是同鄉,所以平時走得比較近。
“啥麻煩?”
“他有可能今年轉業?”
“什麼?他那麼年輕,怎麼就安排轉業呢?”王珂真的是被震倒了,怪不知道他昨天晚上見到他,看見他愁容滿面呢!王珂向老班長說了昨天晚上看到的事。
“他倒是巴不得轉業呢,聽說今年幹部轉業就一個名額,他要是走了,燕排長就走不了了。”原來無線班長黃忠河是希望新排長燕焦能走,接着他說:“一排長着急的是剛出生的小孩沒有奶,到處都買不到奶粉。已經兩天啦,全靠糖開水和米湯喂。”
王珂一下立住了,“那怎麼行,爲啥不想辦法啊!”
“怎麼想,本來今天早上計劃去請醫生,這又下雪,不是添亂嗎!”無線班長黃忠河擡頭看看天,也是不知道說啥好。
“這樣老班長,等會兒起牀號響了,你替我請個假,我去幫助一排長到村裡請醫生。”
“好,可是這麼深的雪,你怎麼去?”無線班長黃忠河問。
“老班長,你忘記啦,我們指揮排對付這深雪可是有辦法的。”說完,王珂就到炊事班去找面口袋和樹棍去了。
半個小時後,連隊的那頭小叫驢的後面,拖着一個用舊案板做成的雪橇。王珂雙腿已經用面口袋紮了起來,雪橇上面墊放着兩大口袋的草料,還有一根一米多長的樹棍。真的有點像智取威虎山電影裡的楊子榮進山一樣。
王珂全副武裝,身穿皮大衣,懷裡揣着一個軍用水壺,駕着雪橇,直接去鄰近的村裡請醫生。而無線班長黃忠河則去家屬院,通知一排長左衛兵做好準備。
當王珂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把附近農村的一位老中醫,用這架雪橇接到了家屬院的時候,正是一排長左衛兵心急如焚的時候。
一見面,王珂就從懷裡掏出那軍用水壺,遞給一排長左衛兵:“報告排長,實在沒有辦法,我在村裡找了半天,才找到這麼一丁點羊奶。你先讓孩子湊合一下,醫生也請來了。看看醫生有什麼辦法給嫂子開奶!”
很多年以後,當已經是豫省建設銀行行長的左衛兵,談及這段往事還激動不已。他說,我不是感動王珂冒雪去請醫生,而是感動那份完全沒有功利的心,因爲當時已經明確我轉業了。王珂卻依然如初,恭敬如前。
老中醫進屋看了看,主要是氣血不足。開奶的藥有,但有一味關鍵的中藥沒有。如果有這味中藥,即可藥到病除,解決寶寶的奶水問題。
“什麼藥材?”王珂在一邊非常着急。
“通草!一種長得像燈芯一樣,像海綿泡沫那樣細細白白、圓圓長長的中藥材。它最早在神農本草經就有記載,歸肺經胃經,能清熱利水。如果用它,再加上王不留行籽,煮豬爪子或者鯽魚,喝湯吃肉,最快半天就能開奶,解決無奶問題。”
“醫生,我們在哪能買到這種藥?”
“除非到西山去。”
“沒有問題,我現在就去!”王珂站起來就要走。
“等等,王珂,你不能去!”這離西山有幾十公里,雪已經有一尺深了,靠這輛雪橇,太危險。
“一排長,你讓他去吧,再帶上一個兵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副連長魯澤然也趕到了家屬院。
“副連長好。”王珂雙腿一併,敬了一個禮。“副連長,這頭叫驢拖兩個人走不快。還是我一個人去。”
“那也是,這樣你帶上乾糧,帶上電筒!”
“放心!我回連隊準備,排長,你們設法把醫生送回去,我馬上出發。”
回到連隊,王珂又把這塊案板加固了一下,並且豎着釘了一根木杆,把小馬燈灌滿油給掛在上面,然後把自己的軍用匕首插在腿上,帶了一小口袋窩頭和饅頭,帶了兩壺水,把草料又裝了一口袋,然後從服務社把三節手電筒的電池全部換上新的,準備出發。
“等等,班長,你爲啥掛了一個馬燈,大白天照亮啊?”胡言樓問。
“這點光照什麼亮,是爲了怕晚上別人撞你,給別人看的。”王珂故意這樣說,其實他還有一個顧慮,防狼。說完他想了一下,又去拿上一捆幾十米長的麻繩放在雪橇上。
往返近八十公里,還沒有算去找藥鋪的時間,王珂想了一下,爭取明天凌晨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