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黃昏,莫蘭從暢音閣匆匆回御書房。
身爲掌燈宮女,首要的任務,自然是要爲皇上掌燈。
御書房書桌旁,上官琪正拿着硃筆批閱奏章,莫蘭站他身側,點了燭火,剪着燭芯。
皇上身邊就只有一個貼身太監隨身伺候,除了那太監之外,就只剩下莫蘭一人了。
丁璐他們幾個,全都站在房門外靜候,和丁璐他們站一起守門的,是第一御前侍衛甄御絨。
甄御絨盯着丁璐,丁璐盯着甄御絨,兩人視線交纏,莫名其妙的就這麼擦出了火花。
只是不同的是,甄御絨眼底裡的火花,是愛的火花,丁璐眼底裡閃着的,是憎惡的怒火。
狗皇帝的保鏢,她巴不得一刀子直接抹了他的脖子!那死樣還看?看你妹看!
丁璐個子嬌小,她要瞪那賤男,就必須得昂着頭。皇上批閱奏章,起碼要批閱一兩個時辰,那她就必須得站在房門口等上一兩個時辰才行。丁璐脖子酸得要死,可她打小那不服輸的脾氣,硬是叫她倔得更加高昂腦袋,惡狠狠瞪過去。
皇上拿着硃筆,一邊批閱奏章,一邊偷瞄身側的女娃,上下掃視她幾秒鐘,像是在琢磨她的年齡。年齡,也就代表着一個人的閱歷。
明明看起來如此年輕,十六七八的小女娃一枚,怎麼就有這麼大的魅力?勾引了太子,勾引了大皇子,勾引了小皇侄。不止如此,她還特別膽大包天。當衆激怒太子爺,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想要謀反的味道,他給她薄面,叫她嫁給九皇,她卻一點不給他臉面,直接否決。
難道是因爲,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緣故?
上官琪正放下硃筆,輕聲一句,“今天白天,你去了哪裡?”
“暢音閣。”莫蘭回話。
邊上,太監斥了句,“丫頭,回話的時候,注意分寸!你要先說,回稟聖上,回話前綴,加上奴婢兩個字!你纔剛進宮,這宮裡的規矩,你還不懂是吧?回頭我叫個管育嬤嬤,教教你宮廷禮儀。”
莫蘭回了句,“不必勞煩管育嬤嬤。宮廷禮儀,我懂!”
“你懂你還這般說話?沒個分寸!”太監又是一聲輕斥。
上官琪正不肯吭聲,沒有責罵也沒有袒護,面無表情,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想法。
莫蘭也懶得揣測聖意,自顧自說道,“既然已經關上了門,這裡就只有皇上,容公公,和我三人。容公公何必非要拘泥這些稱謂的問題!您就讓皇上稍微自在一些吧!”
“嘖!死丫頭,真是越說越沒規矩了,皇上——”容公公面向皇上,輕聲問,“皇上要不要叫人賞她幾板子再說話?”
上官琪正哼了句,“行了,就像莫蘭丫頭說的,既然都關上了門,就讓朕自在些吧!你先下去吧,別來煩朕!”
容公公表情一僵,“皇上,這怎麼行啊?這丫頭又不會伺候您?”
“朕現在不需要任何人伺候,你先下去,朕要單獨和她說說話。”
上官琪正第二次趕人,容公公也不敢再多做停留,趕緊倒退離開。
容公公把房門輕輕帶上後,上官琪正再次掃視莫蘭,繼續輕問,“聽說今天,淑妃滿身狼藉從暢音閣回後宮,剛巧,她回來之前,你去了暢音閣。朕能不能知道一下,暢音閣裡,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那些宮婢們謠傳,說你仗着太子的威嚴,欺負朕的淑妃?”
莫蘭也不含糊,“這是事實!臣女懶得辯解了,我就照實說了吧!淑妃德妃看臣女官位太大,一進宮就是從三品的掌事姑姑,還兼任年底晚宴的工程。德妃淑妃以爲我狐媚妖子,勾引了皇上才得來的這份榮寵,她們兩個吃我的醋,就四處想法子刁難我。”
“哼。”上官琪正聽完就哼笑,“既然是你被刁難,爲什麼到最後,反倒是朕的妃子,被你給打了?”
“打?肯定是沒打的!頂多就是嚇唬嚇唬了她們倆罷了!如果非要說淑妃受了傷,那八成就是她自己打自己打出來的傷!與我無關。”
“好一句與你無關!你可知道,淑妃身上帶了傷,皇后就有藉口找你麻煩了。皇后她現在還沒來朕御書房,就是想看看朕如何懲治了你!你自己說,淑妃的事,你打算怎麼解決?”
莫蘭拿竹籤頭,撥弄着蠟燭油水,引來燭光一陣閃爍,看她模樣,如此專心致志維護燭光,回答皇上的話,反而顯得十分的不在意。
“皇上後宮佳麗三千,爲何只選淑妃當淑妃?是因爲她漂亮嗎?”
上官琪正反問,“你說呢?”
莫蘭替他回答,“當然不是!因爲淑妃的爺爺,是皇上身邊的輔國公之一,愈太保。我不給淑妃面子,就是不給愈太保面子,皇上不是要我向皇后交代,而是問我,該怎麼向愈太保交代,是吧?”
“你是個聰明的丫頭,能想到這個,很正常。既然你明白是非,那你幹嘛還要做那種蠢事?愈太保,是你能招惹的人麼?”
莫蘭眨眼,說道,“皇上身爲皇上,爲何非要忌憚區區一位太保大人?”
上官琪正又反問,“你說呢?”
莫蘭又替他回答,“還不是因爲身爲元老級的人物,自太上皇那一帶,積累了無數名貪官污吏給他撐腰?他一喊話,身後的貪官污吏,都要跟着他一塊兒排擠您。皇上動用不了文武百官,那皇上的權威就備受威脅。三朝元老,只能哄,不能惹。”
“你竟然還能想到這個地方?之前倒是小看你了。”上官琪正輕聲哼笑,只是皮笑肉不笑,“既然你能分析到這裡,那你就更不應該做那種傻事纔對!”
莫蘭又問,“皇上,那你知道,那些文武百官們,爲什麼能夠橫行霸道?”
上官琪正這下子,擰眉了,問,“爲什麼?”
莫蘭好聲回答,“因爲那些貪官污吏腳下踩着的百姓,都是一羣沒有文化,骨子裡奴性生根多年的賤骨頭,他們被踩慣了,被奴役慣了,根本就不懂得反抗。所以那些貪官污吏,變得越來越囂張,越來越張狂,換句話說,那些文武百官能夠大搖大擺如此囂張,就是被那些骨子裡愛受虐的老百姓給寵出來的。”
上官琪正眯了眼,急問一句,“然後呢?”
莫蘭邪嘴兒一笑,“然後?需要然後嗎?皇上,南宮羽三這人的影響力,已經從邊緣小鎮,一點一點滲透進了京城,他的三國志,只是一個開端,緊接着會有很多故事,等着述說給百姓們聽。他不停樂施行善,不停給百姓引導觀念,不停讓自己走在時代最前端,讓人們不停追捧他,奉承他。他的目的,只有一個!”
上官琪正表情終於出現變化了,他的神情,至今爲止都沒見過這般嚴肅狠絕。
“目的?是什麼?”
莫蘭回道,“把那些愛受虐的老百姓,糾正了思路,要讓他們明白,貪官,是必須得虐殺的,自己被欺辱,就必須得站起來欺辱回去!老百姓,是必須要團結在一起,才能帶動基層人的幸福!一旦百姓不樂意再被文武百官所奴役,那麼那些貪官污吏,哪來的底氣爲愈太保撐腰?沒了文武百官撐腰的愈太保,哪來的底氣,在皇上面前嗆聲?愈太保無法在皇上面前嗆聲,淑妃她對我來說,算個什麼狗屁東西?”
這丫頭!這丫頭竟然敢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
上官琪正瞳孔,越縮越小,眼珠子卻越爆越大。
莫蘭把竹籤往皇上桌上輕輕一放,說道,“皇上,您若想盡早壓制南宮羽三這人,那你現在,只能學曹操的做法:焚!書!坑!儒!”
“碰——”
厚實大掌往桌案上一敲,屋外,瞬間衝進來一男一女。
甄御絨抱拳問,“皇上?發生何事?”怎麼才一會會兒的時間,皇上就動了殺意?甄御絨跟在皇上身邊這麼多年,從來沒見過皇上擺出如此震怒的神情,就連上次發現某個嬪妾偷情,他也只是隨手處置了事。更讓甄御絨奇怪的是,那位莫姑姑,面對皇上的殺意,臉上卻無絲毫怯意,反而老神在在的狠。
容公公趕緊跑到皇上身邊,問,“皇上,是不是要賞她幾板子?”
上官琪正心裡點頭,沒錯!他現在就是想賞她幾板子再和她說話!只不過,他終究沒點下腦袋。
上官琪正一甩手,說道,“你們都下去,沒朕命令,誰也不準進來。”
“喳——”
丁璐瞅着莫蘭,見她甩甩手背,丁璐軟了僵硬的肩頭,也跟着退出房門。
一男一女繼續站在房門口互相對視。只是現在,男人眼底裡,多了一絲戒備,女的眼底裡,怒火更加旺盛了。
上官琪正怒極,卻沒拉開嗓門吼,反而說得格外小聲,“就憑你這三腳貓,還想謀反?我看你長了一百顆腦袋也不夠我砍!區區一名書子?能說動我龍華數億百姓?癡人說夢!”
莫蘭細聲一句,“皇上您別生氣。剛纔我說這些話,並不是說我要謀反啊!”
上官琪正怒色未消,“那你是什麼意思?你給我好好說明白!若是說得朕心頭不爽,今天這頓板子,你鐵定逃不了!你不要以爲朕非要倚望你去操辦年底晚宴。你手裡的令牌,只是朕施捨給你的一根雞毛而已!”
莫蘭心平氣和一句,“皇上剛纔不是在問我,爲何非要招惹淑妃嗎?我這不是在跟皇上您解釋着麼?我招惹淑妃,並非是我去挑釁她,而是她非要挑釁我,淑妃仗着自己的父親是太保,就以爲我這個小小宮女好欺負。難道我就命賤,非得蹲在地上被她欺壓不成?那些愚昧的百姓,若是被奴役暴虐久了,他們也會雄起反抗,而我,只是走在他們的最前端,當了個帶頭人罷了。可如果,淑妃一開始就對我關愛有加,我也沒這必要非得給她難堪不可!人,都是有人性的,這就好比現在,皇上若不肯幫我,非要站在淑妃那邊和她一塊兒欺負我,我幹嘛還要當你的城民?”
“說來說去,還是沒說到重點!你這丫頭骨子裡的叛逆,朕絕對不能容忍,要不然,就等於是養了一隻吃人的老虎在身邊。你那謀反的心思,朕要親手把你扼殺在搖籃裡。”
“皇上,何必非要我把話說得更明白呢?您自己不肯好好思考一下嗎?臣女直來直往跟您說話,就是想叫您看看,臣女是個不喜歡拐彎抹角的人!相比那些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反臣,要好對付多了。那些朝堂上,對你拱手哈腰的臣子,您敢說,他們全都赤誠忠心麼?說不定他們揹着您,也在私自組建軍隊,私自定製龍袍龍椅,準備等你年邁的那天,謀朝篡位呢!”
“說!接着說!”上官琪正耐性極好,就算他現在想親手殺了這女人,他也要好好聽完她的話後,再決定怎麼處置她。那八大酷刑,每一種都不是她這個小女子能承受得了的!
“嗯!所以說,我這麼老實的把自己心思告訴皇上,目的其實真的很簡單很簡單。”
“哦?什麼目的?”
莫蘭輕聲一句,“我只是想不被任何人欺辱,我想要得到應有的尊重。我想讓百姓不被任何貪官污吏欺負,我想讓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得到他們應有的尊重!”
上官琪正眼神一陣閃爍。
這個丫頭怎麼有點像九弟?那個傻傻的,只知道奉獻的傻瓜九弟。讓他對他又恨又惱,好幾次想直接殺了他,卻又始終下不了手,最後只能把他隔離在竹願香裡的九弟上官興祿!
不對!她和九弟還是有很大差別的。起碼,九弟眼裡沒這女娃那般叛逆,要不然,他肯定能下狠手把他直接抹殺,何必讓他拖着那具苟延殘喘的身子,活在人間受苦受虐?
上官琪正因爲想起了九弟,身上的怒火,竟然消退了一大半,他沉聲一句,“你這目的,也是朕的心願,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這理想,太過不切實際了。就好比,歷朝歷代以來,官官,都是相互的。不管是朕也好,還是太上皇也罷,明知朝中貪官一片,卻無法徹底根除!就連朕都無法爲百姓謀這等幸福,作爲一個女人的你,又何德何能?”
莫蘭笑說,“皇上辦不到的事,臣女能替你辦到。”
“碰——”
上官琪正又氣到拍了桌案。
門外,甄御絨大喊,“皇上?可要護駕?”
上官琪正怒吼,“候着!別吵!”
“是。”
上官琪正吐出怒氣,說,“你還敢說你沒謀反心思?”
莫蘭又輕笑一句,“當然沒有。”
“你都說要替朕辦事了,你還敢說你沒有?”
莫蘭輕問,“皇上可有聽過,一國兩制?”
簡單一句話,上官琪正怒意又消退了一大半,他靜心問,“什麼是一國兩制?”
“按字面上的意思就是,一個國家,兩種規章制度。用比較通俗的話來說,就好比麗朝作爲附屬國一樣,麗朝有麗朝的國規,龍華無法干預,只要麗朝每年向龍華進貢寶物即可!再用另一種說法解釋,是說,臣女想讓皇上,劃分一個城鎮給我,讓我當個土代王,由我管理臣民城鎮。這個可以用作試點國,如果我管理的城鎮,越漸繁榮昌盛,那麼皇上就可以大刀闊斧,效仿我的規章制度,管理整個國家。”
上官琪正摸着鬍鬚靜思了起來。
之前,他就聽見這丫頭要求把雙城中間那無人管轄的紅城黑街二十八巷,交給她管理。
因爲是史無前例,他無法給她這道恩准,不然全朝官員都得跪訴。
莫蘭說的一國兩制,他一聽就明白了,這種制度,就好比是給她封地,讓她當個藩王。可這藩王制度,早在太上皇父親那一代,就已經廢除了。藩王謀朝篡位案例太多太多,廢除藩王封地,是文武百官一致認同的重大決策。如今莫蘭說要讓他給她封地,這個工程,簡直比登天還難!
上官琪正哼笑一句,“一個骨子裡透着叛逆味道的丫頭,想當一城之主?我若真讓你當了城主,不就是助長了你的聲勢?親手送你一把刀,由着你把刀刃抵着朕的脖子麼?你覺得,朕在你眼裡,有這麼傻麼?”
“皇上是個聰明人。正因爲皇上是聰明人,您肯定會答應我的條件的。”
“這話從何說起?”上官琪正恢復之前的冷靜,不怒不躁,不喜不惱。
“身爲一個有野心的帝皇,每一個都想名流千史,不願碌碌無爲,不被市民遺忘。雖然皇上冊封女官當封地藩王,史無前例,可是皇上得到的收穫,絕對能讓你名垂千史。您將會是龍華第一位,開創盛世繁華的唯一一位,千古明君。”
喲!這帽子一扣下來,哪個皇上會不開心?
上官琪正並不想就這麼輕易被她帶動心情的,可是不知不覺間,他忍不住被她誇得笑開了紅顏。
輕然一笑過後,他又冷靜了下來,“說得真好聽,可朕實在無法信任你!開創盛世之帝,千古明君的頭銜,你以爲這麼容易麼?”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容公公喚聲,“啓稟皇上,皇后娘娘駕到。”
上官琪正白眼一瞟,惱了句,“讓她在門外等着。”
容公公一愣,眨眼應和,“是。”
容公公身旁的皇后,也楞得不清,皇后嘴角一抽,輕問,“莫佳氏可在裡面侍駕?”
“是。”
皇后臉色一落,厲聲一句,“他們在談些什麼?需要連你也給支出來嗎?”
容公公爲難低頭,“小的不知。”
皇后臉色越來越難堪了。容公公急忙說道,“只是小的剛纔聽見皇上拍了兩次桌子,看上去十分盛怒的樣子。”
皇后聽了,頓時愁眉,“十分盛怒還讓她單獨侍駕這麼久?這狐媚妖子,又在耍什麼狐媚手段了?”
容公公又爲難,“小的……。不知。”
皇后無奈吐氣,昂着頭,站在門口說道,“好,本宮倒要看看,皇上要讓本宮在這裡等多久。”
一堆人,陪着皇后在門口靜候。
屋內,兩人照舊小聲密談。
上官琪正掃視了莫蘭幾眼,輕聲一句,“且不說你手裡有什麼本事能讓朕成爲千古明君,朕耽耽問你,朕給你封地,朕有什麼好處?麗朝使節,每年進貢給龍華二百綢緞,一百汗血寶馬,十箱金錠,百名宮女。朕若給你封地,就你那小小的紅城,朕指望你拿出一箱金錠,八成都在做夢。”
“兩百綢緞?一百汗血寶馬?十箱金錠?那些都只不過是沒用的身外之物罷了!我敬奉給皇上您的,可是無價的寶藏。”
上官琪正一閉眼,“口說無憑,朕看不見你的誠意。”
莫蘭輕聲一句,“遠東,洪水氾濫成災,三年一小洪,十年一大洪,邊境城民,苦不堪言。皇上可有想過法子,治理水患?”
“廢話。”
“那水患工程,可有改進?”
“建了堤壩,每年都有叫人修繕。”
“堤壩可牢固?”
“小洪可以防禦,大洪難以抵禦。”
“堤壩用什麼砌成?”
“光靠磚,肯定是不行的,聽說還用了鵝卵石,竹編。”上官琪正一邊思慮一邊回答。
“爲什麼光靠磚,不行呢?”
“廢話,磚頭一塊塊疊起來,水位一高,下面就會被沖垮,磚頭不僅無法防禦水患,反而給山下城民帶來巨大的衝擊。”
“可如果我說,我能用磚砌成堤壩,還能嚴防十年大洪,皇上可信?”
“開玩笑?”
“當然沒有。”莫蘭嚴肅一句。
當下,上官琪正擺正了姿勢,苦思了起來。
如果這娃真的不是在開玩笑,那麼,莫蘭說她手裡的貢品,比兩百綢緞一百汗血寶馬十箱金錠還要貴重,就是真的了。
上官琪正垂眸,思慮片刻,就問,“這就是你的底牌?你想用這個功勞,來跟我謀封地?”
莫蘭搖頭,“這個對我來說,只是給皇上的開胃菜,後面的正餐,還熱乎乎着呢!”
上官琪正眉頭擰巴了片刻後,揚聲道,“小容子,給朕宣工部尚書覲見。”
門外,一竿子人全傻眼了。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要見工部尚書了?
容公公應聲一句。“奴才這就去宣召!”
門外,皇后不耐煩的問,“皇上要辦公,可否等見了臣妾再議?臣妾有事要找皇上商量。”
上官琪正知道,皇后等不到他處罰莫蘭的風聲,所以才急急忙忙跑過來質問。他現在還不打算處置這丫頭,所以皇后的請求,他毫不猶豫一口駁決,“在外候着。”
皇后氣得嘴皮子好一陣哆嗦,皇上親自發話讓她等着,她能怎樣?
皇后長長一吐氣,咬牙一句,“遵命。”
不一會兒,工部尚書錢忠文進了御書房,叩見聖上,“皇上召見微臣,不知有何事相商?”
上官琪正眉兒一挑,對着莫蘭說道,“說吧,你的堤壩,你要如何建立?能夠防那十年大洪?”
弓着腰的工部尚書,瞬間眨眼,頓時慌倒,“微臣死罪!微臣無能!微臣從來沒說過,堤壩能防十年大洪啊!”
“沒說你。”上官琪正惱了句,“莫蘭丫頭,你跟工部尚書說,朕在這裡聽着。”
莫蘭挑眉輕問,“錢尚書,本姑問你一個問題,您如實回答:現今的建築,牆面是如何砌出來的?”
“磚頭,泥土。”
“泥土?是什麼種類的泥土?”
“嗯?”錢忠文上下掃視了莫蘭一眼後,輕蔑問,“小小宮女,什麼時候學會建築工藝了?”
上官琪正一句惱,“廢什麼話?莫蘭讓你回什麼,你就回什麼!朕沒多少耐心。”
皇上難得發怒,錢忠文瞬間刷白了臉,立馬叩首,“是是是!微臣回莫蘭掌事姑姑的話,砌磚用的泥土,是黃色的粘土。”
“哦?還有其他的麼?”
“皇上行宮的牆壁,則是用糯……”
“是不是用糯米煮成漿水後,混在石灰裡,混成的泥土?”莫蘭直接打斷了錢忠文的話。
錢忠文聽了,瞬間瞪起了眼珠子,驚歎一句,“莫姑姑竟然真懂建築工藝?”錢忠文感慨一句,“雖然糯米漿石灰泥土,比黃色粘泥效果要好,砌出來的牆,比它結實百倍,可是這價格,實在太昂貴了。所以平常百姓家,都不會用這糯米漿石灰。”
莫蘭點頭一句,“明白的。錢尚書,這樣吧,您替我,親手給皇上做個試驗!”
錢忠文這下子再也不敢小瞧莫蘭了,他畢恭畢敬一句,“莫姑姑,您吩咐!”
“你用糯米漿石灰泥土,和我教給你的混凝土,同時砌一面牆,看看,誰的比較堅固。”
錢忠文立馬請教,“混凝土?有何材料?”
“粗粒黃砂,能否弄到?”
錢忠文點頭,“好弄。”
“火山灰,能否弄到?”
“好弄。”
“還有水!”
錢忠文頓時眨眼了,“就……就這麼簡單?”
莫蘭點頭,“對!就這麼簡單!”
錢忠文把眸光放到皇上身上,上官琪正也是擰了眉頭,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上官琪正吭了句,“你明日就給朕把實驗做完,回頭上報實驗結果!”
錢忠文立馬拱手,“微臣領旨,只是……莫姑姑,這比例是多少?”
“黃砂,火山灰,二比一,或是三比一,兌水的話,看你黃砂含溼量有多少,混成的泥土,薄溼度,不濃稠,不稀薄即可。水一點點加,你自己會找到感覺的。”
錢忠文怎麼越聽越興奮了,他急忙點頭,“是是是!小的回頭自己調配。”
上官琪正不懂這個,不過,看錢忠文這般興奮,他也跟着心情愉悅起來,回頭,上官琪正問,“是不是改善了砌牆泥土,就能抵制十年大洪了?”
莫蘭依然搖頭,“哪有這麼簡單?建立堤壩的基層,還得用上混凝土澆築的鋼筋,從地表,深扎進地底芯數十公分才行!堤壩的形狀,也不能向牆面一樣,豎着排列。要有角度,要有閘門,要有吊閘門的鋼繩,要有泄洪口,要有引水渠。河岸兩側,還得建好一長排的保坍。”
錢忠文聽着,整個心都跳到喉嚨口了,眼睛閃閃發光的問,“敢問莫姑姑,鋼筋是什麼玩意兒?鋼繩如何做成?保坍是什麼東西?要用什麼材料做?”
莫蘭哼笑,“這麼嘛——我不告訴你!”
“誒?”錢忠文奇怪了,好好的,怎麼突然不告訴他了呢?錢忠文立馬回頭面向皇上,輕問,“皇上?這……”
上官琪正擺正姿態,說道,“行了,就說到這兒吧。你先回去,把實驗給我做好再說。接下來的事,朕和莫蘭再行商議。”
錢忠文抿脣點頭,“是!微臣這就籌備材料!”
錢忠文樂滋滋輕飄飄的飄出了御書房,等在房門外的容公公和皇后一干人等,再一次傻眼了。
究竟這屋裡,發生了什麼事?剛纔還一股火藥腥味兒呢!怎麼錢尚書是笑着跑出來的?
皇后不耐煩的揚聲一句,“皇上,政事是否談完了?是否能召見臣妾?”
屋內,上官琪正呵斥一句,“煩不煩?朕在處理公事,你時間多就回宮歇息!朕有空自然會召見你!”
皇后臉色瞬間鐵青,氣得全身哆嗦外加雙手發顫。
這個賤丫頭!真的是太下賤了!竟然連皇上都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了麼?皇上明知道她的來意,卻這般袒護着那賤婢。真是豈有此理!
皇后一撩裙襬,跪在房門口,昂着頭,吭聲道,“臣妾願意等皇上,皇上何時抽空見臣妾,臣妾就跪到何時。”
身爲後宮之主,這一跪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少?自然不必說!
皇后這一跪,明日,謠傳大開,皇上袒護一介宮女,而不把皇后放在眼裡這事,一定會傳得沸沸揚揚。
皇后自信一笑,她這一招,皇上肯定招架不住的。皇后昂着頭,就等着聽皇上鬆口,喊她進房。
誰知,上官琪正冷血一句,“那就這麼跪着吧!沒有朕的命令,不准你起身!直到明日天明五更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