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水

“小朋友們,怎麼了?”解然已經爬上一層,居高臨下衝他們笑。

但沒人在看解然。

樓道里,有羣比他們更小點的學生,正扛着大包小包,艱難下樓。

看年紀,那些孩子應該是晉盃賽小學中年紀組的,集合時間比他們早一個小時。

他們中有人提大行李箱,有人背雙肩包,還有人又提箱子又揹包。有小男生在幫女生拿東西,也有兩個女生一起提一個箱子。但所有人步履遲緩、氣喘吁吁,累得不想說話。

很明顯,這些小孩子帶着自己行李爬上了樓,又帶着行李爬了下來。

樓道充斥着汗水味和喘息,這就是他們這些大孩子看到此情此景,呆住的原因。

“哥……哥哥,我們也要帶着東西上樓嗎?”終於,有孩子顫抖着,問了這個問題。

站在高處舉旗的解然小哥哈哈一笑,揮揮手說:“小朋友,你真幽默呢,往邊上靠靠啊。”

他笑的時候露出虎牙,看上去肚子裡全是壞水,毫無真誠可言。

小孩兒們魚貫而下,有人經過身邊,林朝夕拉住一個,問:“同學,你們剛上樓,是在……”

那個小女孩指指樓梯左側的牆面,搖搖頭,很喪氣。

這時,靠左站的學生中有小騷動。

林朝夕踮腳看去,似乎是牆上貼的什麼東西讓他們有點崩潰。

仔細看去,牆上有一張A4打印紙,上面隱約寫着……晉杯夏令營入學測驗安排。

好嘛,果然是下馬威。

“哥哥,您讓我們上樓,是要參加這個入學考試嗎?”章亮問。

雖然爲人討厭,但章亮提問時很有氣場的,堵在樓梯口的學生們瞬間安靜下來。

“叫老師噢!”解然說。

章亮:“老師。”

解然:“不然呢,上樓帶你們吹吹風嗎?”

“教室在702?”另一位剔板寸的同學仔細看過“測驗安排”後,退了半步,驚悚地喊道。

“對呀,有點高呢。”小哥還作勢仰頭。

“可是……可是老師,我們帶着這麼多東西!”陸志浩提着一個拉桿箱,震驚地舉手。

“對呀,是很多呢。”

“那我們……我們的行李放在哪裡?”

問題明明很正常,但因爲解然太邪性,以至於學生們這麼問都覺得可能覺得不妥。

“呀,也可以先去宿舍放東西。”解然演德非常敷衍。

“不過有點遠。”他說,並指着遠處的別墅建築羣,說:“在那裡,看到沒有,走過去大概要半小時吧,走快點來回20分鐘。”

“上面寫着小高組考試時間,11:00—12:00。”有手錶的學生看了眼時間,對着牆面喊,“現在已經11點多了。”

“咦,原來考試已經開始了,好快呀。”他繼續笑,繼續“呀”。

“那怎麼辦?”

“要去放行李嗎?”

“肯定來不及吧!”

樓道內爆發學生們的驚呼。

“我們能在一樓考試嗎?”章亮問。

樓梯左手邊,明明有間空教室,教室門還開着,他們卻非得往頂樓走。

“不行呀,等下這個教室呢,還有別的同學來上課。”

聽到這裡,林朝夕已經很確定了。

解然說來說去,其擺明了就要讓他們扛行李上樓。

也不知道是夏令營的下馬威,還是爲了測驗孩子們的抗壓能力、團隊精神,讓學生把那麼多行李一起扛上去,然後再接受入學測試。

如果她沒猜錯,馬上,解然就會說入學測試後幾名會被立即淘汰,以增加學生的心理壓力。

果真,解然繼續說到:“走不走呀小朋友們?不上樓的話就直接淘汰哦,這樣別的同學競爭壓力就會小很多,很有助人爲樂精神呀!”

“老師,不上去就會被淘汰,什麼淘汰?”

“淘汰就是回家呀。這次測驗最後五名會立即回家,”

解然笑,他突然敲敲腦袋,“哦哦哦,對了!你們要不要先通知下父母別走遠,畢竟一來一回挺麻煩的。”

此言一出,全場肅靜。

學生們你看我、我看你,他們明明纔剛到,居然有可能馬上就走?

有心理素質差的小學生,臉色刷地就白了:“老師我纔剛來啊,我不能這麼快回去,我爸會打死我!”

“不會的,放心吧。”解然搖頭。

“我媽好不容易纔送我來的!”

“是啊,不容易。”解然搖頭。

解然逗弄他們的樣子,被林朝夕盡數收入眼底,普通小學生怎麼鬥得過一肚子壞水的大學生。

她看着滿地行李,決定舉手:“老師,那可以我們把行李留下,老師您幫我們看着嗎?”

“不行,老師是監考,行李放在下面,丟了的話,學校不負責哦。”

“那麼其實,您就是想讓我們扛着自己行李上樓吧?”

她仰起頭,問得非常直白。

解然頓了下,最終點點頭,說:“你可以這麼認爲。”

“爲什麼呀?”

“好重的。”

“時間會來不及啊!”

孩子們很焦慮,紛紛問道。

是啊,最重要的問題是時間。

現在是11:10,考試12:00結束,他們只剩50分鐘,何況還要再加扛行李上樓的時間,整個考試時間,可能到最後只剩半個多小時。

時間緊迫,所以夏令營主辦方,就是測驗他們在疲憊和高壓下答題的準確性,希望能找到心理素質更好的學生。

學生們原本還抱僥倖心理,現在終於反應過來,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測驗,他們是真的要提着自己的行李上樓,並在那之後參加一場殘酷的淘汰考試。

“我包太重了,都怪我奶奶塞了太多東西!我都說不要不要了!”

第一個孩子氣憤地摔包,緊接着,更多孩子開始抱怨。

“他的包就比我輕,不公平了!”

“我姥姥是大笨蛋,還給我帶了酸菜!”

“都怪爸爸!”

林朝夕提了提自己沉重的揹包,沒有說話。

氣氛漸漸異常低落,孩子們都垂頭喪氣,像被曬蔫的小草。

面對此情此景,她決定嘗試做最後努力。

“可老師,就算您是要考察我們的體力,或者意志力,或者抗壓能力,但扛着行李箱上樓就有用了嗎……”

解然打斷她:“上來或者回家,你們只有兩個選項,這是規則。”

林朝夕一下頓住,說不話出來。

作爲成年人,她其實從內心深處認可這點。解然說得也並沒有錯,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規則,社會就是這樣,不會以任何人的意志爲轉移。

她低下頭,孩子們卻不約而同仰望高樓,太陽火辣,灼熱和絕望瀰漫,與來時的輕鬆愉快,形成再鮮明不過的對比。

這大概就是夏令營要給他們上的第一課。

沉默進行了一段時間,沒有任何人說話。

所有孩子都在等待,等有人出頭,做出選擇。

這時,解然轉身,徑自向樓上走去。

旗幟在樓梯內甩過一抹鮮紅。

章亮動了,他率先提起拉桿箱,撥開身前一人,踏上樓梯。

滑輪敲擊地磚,咯噔一聲,像在所有人心頭,重重敲擊。

同時,很多孩子跟着動了,他們提箱、揹包、關上拉鍊、腳步紛亂,甚至要開始爭搶先後。每個人都知道,後到教室,意味着做題時間更少。

這很不講道理,但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直接擡起旁邊小女生的大拉桿箱,說:“一起來吧。”

“等等。”

毫無預兆的,在一切都混亂不堪時,一道清澈平靜的男孩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

林朝夕驀地回頭,陽光下,她看到背簡單耐克書包的小男生。

裴之一直站在隊伍最後,鴨舌帽壓得很低,非常沒有存在感。這時說話,所有人卻都不約而同朝他看去。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裴之緩緩擡頭,他帽檐輕擡,看向站在樓道高處的青年人。

那瞬間,他的面容一下子清晰鮮活,蟬聲鳴響。

“現在已經晚了。”裴之小同學用冷靜的聲音,對站在高處的青年人說。

解然:“是啊。”

裴之看了眼手錶:“現在是11:12分,已經遲於開考時間,我是不是能這麼認爲,本場考試並無固定開始時間,但必須在12:00結束。”

解然:“爲什麼問這個問題?”

“因爲,考慮到每位同學的行李件數和身體情況不同,萬一有人行李特別多,走得特別慢,以至於很晚進考場,那他還能參加考試嗎?”

裴之很平靜,從頭到尾都保持着超然平靜的語氣,雖然臉孔還很稚嫩,但就是這番冷靜都讓人沒辦法輕視。

因此就算一肚子壞水,從頭到尾都嬉皮笑臉的解然,也因爲裴之這份平靜,而變得認真起來。

“可以。”解然仔細思考,然後回答。

聞言,林朝夕突然猜到什麼,她心跳漸快漸強,不可置信地看向裴之。

裴之也同時看着她,說:“留十分鐘給我。”

與裴之深邃寧和的目光觸碰,林朝夕瞬間理解。

他的意思是……把行李放下我來看東西,你們先上樓,考完提前交卷下來,和我交換。

林朝夕被鎮住了。

如果換作其他任何人提這樣的建議,林朝夕只會說你別開玩笑了,但那是裴之。

雖然還很小,卻有與年齡完全不符的從容感覺。

“這次是三倍晉杯正規考試題量!”解然同時想到規則漏洞,他想說什麼,但裴之的模樣卻讓他不由得提醒。

“慢慢來。”裴之聞言,對她這麼說。

他還是沒表情,卻令人有超然的安全感。

無法反駁,只有信他。

“嗯!”林朝夕重重點了點頭,對在場所孩子喊道,“把行李給他看着,我們先上樓考試。”

說完,她很乾脆退後,在人羣外肩膀一鬆,將自己厚重的揹包扔在裴之腳下,轉身、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