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 伴讀(八)
“姐夫,聽說老夫人剛纔出言誇獎了那個唐離,這……姐姐……我……”,忙忙碌碌的將老夫人等一行安排妥當,還不等站在中門處的鄭管家好生透口氣,就聽一個身穿粗綾的少年蟄摸了上來,縮手縮腳的欲言又止道。
一看見他,鄭管家第一反應的就是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哭天搶地的模樣,臉色一變、鼻孔中冷然一哼道:“挺胸擡頭,看你那委委瑣瑣的樣子,還想跟唐離爭寵?多初費了多大勁兒才說得夫人同意留下你,我更安排你到老爺書房侍侯,你倒好,如今都一個多月了,跟大人連話都說不上三句,天天縮腰塌肩的,唐離,唐離怎麼了,都是小戶人家出身,你看看人家那氣度,一百個你也比不上!哼,沒出息!”。
趁勢發作了一通,鄭管家心氣纔算順了些,沒好顏色的又瞅了他一眼道:“這一二天,唐離處我就會有安排,用不着你操心,但機會抓不抓得住,就靠你自己了,還不趕緊幹活兒去”,堪堪等那粗綾少年轉身走出幾步,才見他一嘆道:“你的事我自會盡心,晚上回去好好說說你姐,就讓他別再尋死覓活的了,晦氣!”
…………
小胖球兒一直沒離開老夫人,早早獨自回到小院中唐離百無聊賴下正打算回家一趟,只是剛出了書房門,就見碧兒自院門處走進來道:“唐離,管家讓你去一趟,有事吩咐”。
這一府之中,除了使君大人一家,其他人都在管家管轄範圍之內,唐離也不例外,吃人飯,受人管,既聽了傳喚,他也只能暫時放下回家的心思,往前院偏廳處去。
“呦,是唐離來了!好好好,坐,坐下說”,剛一走進偏廳,正板着臉色訓斥幾個下人的鄭管家哈哈一笑,放下手頭事物,迎上前來道。
看到鄭管家如此反常的表現,唐離心下一個嘀咕,臉上卻神色不動的叉手一禮道:“管家你也忙的很,有什麼事兒直說就是,只是小子才力淺薄,許多事若是辦不來,還請勿怪纔是。”
有其它下人在側,唐離這番話的語氣誠然算不得恭敬,但那鄭管家卻是沒有半點色變,笑容依舊道:“不說前些日子夫人的褒揚,今天老夫人在府門口誇獎的人可是你吧!當日親自將你招入府中,本管家今天也是與有榮焉哪!唐離你足堪作爲本府家人表率,我正琢磨着等這次職司後請老爺夫人重賞於你,就不要太謙虛了。哈哈,坐,坐下說。”
自進使君府以來,唐離就沒見過鄭管家的好臉色,今日他如此作爲,欲發使少年心下一凜,也無心跟他繞圈子,徑直道:“有什麼事管家吩咐就是。”
“都是一起招進府來的,你們看看唐離,辦事從不拖拉,再想想你們遇事磨磨唧唧的勁兒!哼,都給我站好,稍後再收拾你們”,扭頭將那幾個家人又呵斥了一遍後,轉頭間又是一臉微笑的鄭管家道:“事情是這樣的,眼見老夫人壽誕將至,來賀壽的人也就越多,負責安排招待他們還真是個難事兒,尤其是剛到的兩位,都是在長安有名氣的人物,這些不知詩書粗手粗腳的奴才還真侍應不了,這事說不得就只好讓你支應兩日了”。
唐離聞言,微一沉吟後道:“小子的職司是少爺書房伴讀,那邊兒也離不得,管家你看……”。
“當然,少爺學業是大事,自然不能耽擱,只是這件職司佔用的時間短,斷不會耽誤了明天下午的伴讀,這點你無須顧忌”,聽唐離推辭,鄭管家臉色依舊不變,笑語道。
見他說出這等話來,唐離自知此事再難推辭,遂淡淡問道:“如何支應法,還請管家明示”。
“呵呵,此事倒也簡單,這兩位尊客長途跋涉,現在正在休憩,身邊的使喚人都已齊備,唐離你要做的就是安排好他們明天上午的活動,勿使他們感到咱家使君大人怠慢了他們就是,這二位都是風雅人,阿離你要多花些心思了,恩,就是這麼個事,有什麼需要你自去找其他下人協辦就是”。將這職司吩咐完畢,鄭管家目光炯炯的盯住唐離,直等着他出口拒絕,也好趁機作作文章。
“原來是搞接待”,唐離略一尋思後出言道:“這事兒我自當盡力而爲,這就告辭了。”
見唐離居然直接應下了差事,鄭管家微微一愣後才道:“好好,你去吧!”。
“一個連金州城都沒出過的小戶人家窮棒子,縱然有幾分小聰明,能見過什麼大世面?等明天上午老爺見到你那醜態,哼哼……”,目送唐離麻衣遠去,鄭管家臉上的微笑陡然一冷,嘿嘿自語道。
…………
天邊朝霞初起,映照的碧空如洗,正是在這樣一個日朗風清的早晨,“剝剝剝”的叩門聲在金州使君府客舍響起。
昨夜蒙主人盛情邀客,翟琰放量高飲,如今宿醉之下直覺頭眼昏沉,隱約之間聽外間有淡淡聲音傳來道:“泥爐已備、薰香方燃,還請尊客起身往後花園一行”。
得小童服侍着起身梳洗畢,崔琰剛出房門,就見此次同行而來的王縉正與一容顏俊秀,氣度散淡的少年在低聲細語,遂拱手笑道:“王郎官果然好酒量,在下實不及也,佩服,着實佩服。”
“這酒量算的什麼!倒是在長安時素不見翟少兄飲酒,某原以爲少兄從不近此物,誰知昨夜一見,才知此事大繆,少兄端的是深藏不露”,這王縉是個年約三旬,身穿便裝儒衫的他身材頎長、面如冠玉,端的是好風儀,與那暴牙黑麪的翟琰實在是兩個極端。
翟琰聞言,面做苦笑道:“我倒不是不好飲,只是在長安有師尊師兄們在,縱然想喝也只能苦苦忍住,如今既然來了山南,再不好好喂喂酒蟲,豈非是太過可惜”。
“好好,這話我記下了,翟少兄若不贈我墨寶一幅,吳生面前咱們再做干休就是。”,王縉這番要挾話語卻並不令翟琰害怕,只見他將暴牙一齜,嘿嘿笑道:“家師璧畫,向來由我着色,王郎官敢是忘了令兄的新莊不成?若是我因爲飲酒之事惹的師傅責罵,只怕爲令兄壁畫着色時難免失手,介時王太晟責罰下來,嘿嘿,郎官大人怕是也要吃掛落吧!只不知想令兄這等飄逸風i人物行起家法來,到底是何模樣”。
這番話一出,惹的那王縉頓時面做苦色,搖手道:“罷罷罷,此事揭過便是。哎!可嘆吳供奉畫甲天下,怎麼就收了少兄這麼個憊賴徒弟,京中人稱你爲‘滑不溜手’,還真是半點不假!”,話剛說完,二人已是相視而笑。
旁邊站着的麻衣少年見是話縫,遂一笑上前道:“二位先生且請往後園如何?”。
“王郎官適才所言差矣,論說起來倒不是我憊賴,只是師尊及師兄們太過於方正。再者,若是真見了家師,可千萬別稱‘吳供奉’,叫一聲吳道子,或者道子先生,他老人家會更喜歡。”,與王縉並肩前行間,翟琰續道:“你老兄要畫,我自然不敢辭,只是要拿東西來換才成?”。
“少兄身爲道子先生幼徒,一副墨寶如今長安市值達百貫之多,我一個小小的從六品下階太子內值典設宮門郎,有什麼東西能入得了你法眼?”。聽翟琰同意贈畫,大喜之下的王縉說話間見他笑的古怪,心中一動,苦了臉色道:“莫非你也是在打家兄的主……”
“好心思,猜的半點不錯。錢算得什麼!實不相瞞,我近日畫成了一幅山水,極得家師稱讚,只可惜沒個好的配畫詩,這意境上不免就差了許多,若是郎官大人能幫我弄出首好詩來,別說一幅畫,就算三幅四幅我也應了你”。
“長安名詩人那麼多,你怎麼偏就惦記上家兄了!上兩月我已找他要過四次,現在實在是開不了口……”。
“長安詩人是多,但若論吟詠山水之妙,不說京師,就是這天下又有誰堪與令兄相較,王維、王摩詰,只有這五字,纔不負我耗時兩年心血的《空山新雨圖》,王兄,此時你無論如何要幫我一把纔是”,話到此處,翟琰收了嬉笑,滿臉滿眼都是渴望神色。
且不說這二人如何言說,旁邊領先半步引路的麻衣少年聽到他們的對話,卻是忍不住身子一頓、莫名起了激奮,心中喃喃自語道:“畫聖吳道子、詩佛王維,這些名傳千古的風i人物到底又是何等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