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下筆,他起身緩步踱到窗前,推開窗,月光流洩進來,在地上拖出淡白的光影。他擡頭看了天邊寂靜無聲的圓月良久,才慢慢地移開視線,落在書桌上的那幅墨蹟未乾的畫像上。
畫中女子正悠然自得地玩水,一雙蓮足調皮地踢著溪水,飛濺而起的水滴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晶瑩的光芒。
他遠遠地望了一會兒,狹長的眼眸因困惑而微微瞇起。
畫中女子,似阿蘅,又不似阿蘅。
記憶中的阿蘅,似乎從來沒有這樣笑過……是記憶出錯了嗎?他竟然想不起以前的阿蘅是怎麼笑的。
慢慢地又走了回去,站在書桌前,修長的手指撫過畫中女子明媚的笑顏,眼裡閃過複雜的情緒。
最近,老是有一種快要失控的感覺,從來沒有一個人的舉動可以這樣牽動他的情緒。每次她用驚弓之鳥的眼神看他,都會讓他鬱悶好久,可是隻要一個無意中展現的笑顏,又會讓他的心情重新飛揚起來。
手指不自覺地撫過薄脣。
上一次那個吻……也跟以前跟阿蘅親吻的感覺很不一樣。她的技巧,簡直可以用笨拙來形容,可是,卻叫他好著迷,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把她狠狠揉進懷裡,盡情品嚐她滋味……
他揉了揉額角,真是折磨……
這種無法自控的感覺,不太妙。
這幾天,她好像有意無意地避著他。一有空就往書房跑,簡直達到廢寢忘食的地步,連他親自煮的東西,也草草地扒了幾口,轉個頭又栽進書本中去了,讓他不禁有點吃味。
哼,早知道就不叫她看書了。
他拿起蕭,走出房門,決定去找周伯通玩玩泄一泄忿。
*
身子一震,我從夢中驚醒。
心有餘悸地喘著氣,黑暗中,我瞪大雙眼,努力地試著把剛剛的夢境從腦中甩掉。
可是……我哭!馮蘅,乃的記憶力未免也太好了吧?!越不想回憶,夢境越是糾纏不清,一遍又一遍地持續在我腦中上演,每回想一次我的心就冷了一寸。
那是一個詭異的夢境,夢中桃花漫天飛舞,淡粉色的桃瓣被血染成了紅色,畫面妖異而美麗。我跪在地上,一把長劍從胸口穿透,血從那把長劍的尖端往下流,在泥地上流成一條長河。我的視線順著那握著長劍的修長手指,一路往上移,最後落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
下一秒,長劍從胸口拔出,血噴濺出來,我緩緩地軟倒在地上。
視網膜的最後一個畫面是那青衣人拖著染血的長劍頭也沒回地背身離去,桃花在他身邊旋繞飛舞,華麗而哀傷……我嘴巴噏動著,想喊他名字,卻發不出聲音。
擁著錦被,我雙手摀住臉,強迫自己忘記那些畫面。
急促的呼吸聲漸漸平息了下來,想再睡卻睡不著了。掙紮了一會兒,我無奈地起身穿衣,決定出去走一走再回來睡。
今晚是十五,月光正好,我沒有拿燈籠,就著明亮的月光漫無目的地散著步。月光下的桃花島花影重重,空氣中散發著怡人的甜香,我感到沉重的心情稍稍放鬆了點。
走著走著,竟走到了馮氏埋香之塚。
我遲疑了下,隨即邁動腳步,走到墓前,盤腿坐了下來。
“你好,馮蘅。”我朝她的墓碑打招呼,“我叫安若初。”
當然,不會有人應我。
我自顧自地說下去,“對不起,佔用了你的身體,你不會怪我吧?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就已經變成這樣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停頓了一下,我訥訥地說道:“我也不是故意要騙他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要怎麼告訴他,我不是馮蘅,不是你等了十年的那個心愛的妻子。
只要一想到他失望的樣子,心就不自覺地揪緊。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霸著他不放的,他還是你的,我……我會離開的。”我垂眸,小聲地說道。
又坐了一會兒,我站起身,拍拍裙子,轉身欲走。
一轉身,我倒抽了口涼氣。
只見黃藥師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不遠處,斑駁的樹影掩去了他臉上的表情。看那樣子,似乎已經站了頗久。
我心裡一個咯蹬。
糟!他一定聽到我剛剛的話了!
兩個人對峙着,半晌沒人開口。
“解釋?”過了一會兒,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從他的方向傳來。
我咬了咬脣,心一橫,決定向他坦白。“如你所聽到的,我不是馮蘅。”
話音剛落,一片靜默。
就在我快要窒息之時,他毫無溫度的聲音再度響起:“那你是誰?”
“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其實……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是睡了個午覺,一覺醒來就變成馮……”
還沒說完,一道勁風迎面而來,下一秒我的脖子被掐住,雙腳離開了地面。
月光下,他的臉英氣逼人,然而表情卻冷若冰霜,“還想騙我?”
“……我沒騙你……”我的雙手用力抓著他的手腕,困難地說道。
“如果真如你所說,你又如何知道我姓黃?”
我想起第一次見面時,我確實問了他是不是姓黃。想到這裡,我簡直想抽自己嘴巴。
“……你先放我下來……”我踢動著雙腿,這樣掐著我,叫我怎麼解釋啊?估計還沒解釋完我就先斷氣了。
誰知道他不但沒放鬆,反而加重了力道。
只聽見他冷笑一聲,開口說道:“還想玩什麼花樣?需要我替你回答嗎?哼,要不是我心血來潮去找老頑童,還不知道我黃藥師竟然被區區一女子玩弄於股掌之間!”
周伯通!我瞪大眼,他信了我對周伯通的那套說辭?!我頓時連死的心都有了。
好了,現在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是……騙他的……”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我吃力地說道。
“還想狡辯是嗎?”他的聲音很輕柔,我卻聽得一身冷汗。
脖子一鬆,我跌坐在地上,空氣進入梗塞的呼吸道,我無法控制地咳了起來。突然,後頸一痛,一根冰冷的銀針拍入我體內。
我痛叫一聲,軟倒在地。
“知道這是什麼嗎?”他蹲下來,撩起我頰邊凌亂的頭髮,動作如以往般輕柔,然而聲音卻冰冷無比。
我無力地搖搖頭。
他勾起一抹殘忍的笑,“聽過附骨針嗎?”
附骨針?!
我痛苦地□□。
附骨針是黃藥師的獨門暗器,針上喂有□□,藥性卻是慢慢發作,每日六次,按着血脈運行,叫人遍嘗諸般難以言傳的劇烈痛苦,一時又不得死,要折磨到一兩年後取人性命。武功好的人如運功抵擋,卻是越擋越痛,所受苦楚更其劇烈。
原來除了梅超風,我也有幸品嚐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突然間,我感到有點可笑。
“哈……”躺在地上,望著天空無聲的冷月,我低低地笑了起來。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我還以爲他對我產生了哪怕一絲絲的感情,想不到,竟是連陌生人也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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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我越笑越大聲,幾乎笑得快要岔氣。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之長相憶,短相思之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還如當初不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