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展心儀會在半夜中驚醒,一身冷汗坐起來,對着無邊無盡的黑暗發呆。
豪門深似海,一入誤終生。
後天就是年三十了,快到放年假的時候,誰都想快點回去和家人團聚,家裡的下人們也有點懈怠,這眼看着就要到年三十了,家裡的衛生還沒打掃妥當,客廳的地才擦了一遍。
這天以白露帶頭,一圈兄弟姐妹還有兩三位長輩們坐在一起聊天,從時事政治聊到股市期貨,展心儀是一句都聽不懂,索性找了個藉口溜出來到院子裡透透氣。
白石遠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去給白老爺子辦事,好像還挺嚴肅的,展心儀就想自己在家裡待着不過去添麻煩了,白夢睡到現在還沒起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橙橙和其他幾位小少爺有專門的老媽子照顧,展心儀已經好幾天沒摟着女兒睡過覺了。
少奶奶的生活其實一點都不好玩兒,外人只看到了你穿金戴銀,光鮮亮麗,哪裡知道背後的孤獨悽清,展心儀忽然有點心疼那些真正嫁入豪門的女人了。
剛來沒兩天的韓雪,自然是大家談論的中心,韓雪也不愧是韓家的千金大小姐,從頭到腳都像是用水晶玻璃打造出來的一樣,細膩精緻,談吐也不像那些只知道愛慕虛榮的大小姐們一樣空乏,聽她講話,還是讀過不少書的人。
相比起來,展心儀就有點坐不住,天性使然,註定她這輩子不可能成爲像韓雪一樣書卷氣濃郁的人。
外面下雪了,鹽粒兒一樣的雪花紛紛揚揚落到地上,結成一層薄薄的冰霜。
“喂,你好像很閒啊。”白露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展心儀不敢怠慢,忙轉過頭,轉身之前就已準備好合適的微笑:“二姐叫我有事嗎?”
這幾天在白家住着,也是叫了好幾聲二姐,可不知道爲什麼,每次叫都覺得有些怪怪的,很彆扭。
白露把展心儀叫進屋來,甩手扔給她一塊黑不溜秋的抹布。
展心儀不明白她的意思,愣了兩秒,白露露出鄙夷地眼神:“怎麼,不是在爺爺面前說的很好嘛,說自己什麼都會做,我看那天你給爺爺做的宵夜味道也不錯嘛。正好快到年關,這地才擦了一遍,傭人騰不出手,你就代勞吧,客廳的地板交給你了。”
展心儀聽到白露居高臨下跟她講話的時候有人在一旁發出嘲諷的笑聲,大家都等着看她的好戲,她承認,當時她的確是快氣炸了。
擦地板沒什麼,當初跟着伊利亞德在國外那段日子,什麼都得靠自己,洗衣做飯,甚至連男人做的活也要由她來做,再往前推點,她還在趙家當養女的時候,家裡的髒活累活都是她來幹,擦地板本身不在話下,她氣的是白露的態度。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故意刁難她,白露的用意再明顯不過,擦呢,就等於承認自己的身份地位跟家裡的傭人們一樣,不擦,又會換來一個不尊重長姐的名聲。
一忍再忍,展心儀強壓住內心的怒火,接過了白露手裡抹布,溫和地笑笑說:“二姐放心,客廳就交給我吧。”
“哼。”白露似乎沒料到展心儀會這麼爽快地答應她,鼻子裡發出一聲不滿地冷哼,她巴不得展心儀不願意然後和她撕破臉皮,引發一場世紀大戰呢。
結果展心儀卻意外地順從,真是沒意思!
展心儀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開始擦地,還好她昨天看了天氣預報說今天會下雪,特意換上了厚厚的褲子,跪在地板上沒多大感覺,但是也經不住長時間的跪在地上,時間久了,膝蓋又酸又脹。
更可惡的是,白露只讓下人給她提了一桶冷水過來,冰涼刺骨的冷水,凍得展心儀雙手通紅,多年不犯的凍瘡又有擡頭的趨勢。
好心的程媽看不下去,想幫她換成熱水,卻換來白露一通呵斥:“燒熱水不得費天然氣嗎?我看你們不是花自己的錢,不知道心疼是吧?”
程媽嚇得不敢再說什麼,爲難地看了看展心儀,對方卻是柔和地勾了勾脣角:“沒關係的,冷水也可以,我不怕冷。”
白露翻了個白眼,沒再說什麼,轉身回到沙發邊上,繼續和大家一邊聊,一邊監督展心儀的工作。
人羣裡時不時有人發出冷嘲熱諷地竊笑,展心儀也當做沒聽到,繼續擦自己的地板,擦到韓雪腳邊的時候,這位千金大小姐,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真的無心,不小心踩到了展心儀的手指上。
本來就被冷水凍得冰冷腫脹的十指,被韓雪狠狠地一踩,指關節頓時滲出了血珠。
“哎呀。”韓雪一副受驚想模樣,伸手掩住櫻桃小口,楚楚可憐地望着展心儀出血了的手指,“怎麼辦,我不是故意的。”
忍住,展心儀,一定要忍住!
展心儀拼命剋制自己想把這一桶冷水倒扣早白露和韓雪頭上的衝動,仰臉綻出一抹明媚的笑容來:“韓小姐最好收一收自己的腳,不然弄髒了你的鞋子,我可賠不起。”
韓雪裝模作樣的挪了挪腳,展心儀繼續專心的擦地板,擦到客廳另一頭的時候,聽到身後有人在議論。
“都這樣了還不生氣,真是沒有廉恥心啊。”
“可不是嘛,爲了能巴結住我們家阿遠,這女人也真是夠有心機的。”
我呸,展心儀暗暗地啐了一口,真想當場把抹布一扔然後大喊一聲老孃不幹了,她憑什麼要在這裡受委屈呢!本來她這一生最痛恨的就是被人呼來喝去的過日子,以前在趙家就已經受夠了,現在又是白露!
可是一想到那天晚上,白石遠對她的維護,還差點因爲她和白露翻臉,展心儀就沒有那麼衝動了,白石遠都能忍,爲什麼自己就不可以呢!
她可以不顧別人的感受大發脾氣,可是事後給她收拾爛攤子的人一定是白石遠,她更不想因爲自己的所作所爲,給白家人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從而遷就到橙橙身上,儘管目前爲止來看,大家對橙橙的態度都是很好的。
展心儀未曾意識到,當有一天她開始站在他的立場上考慮問題的時候,她就已經深深的淪陷了……
白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牀,穿着睡衣拖鞋下樓來找吃的填飽肚子,走到樓梯口,看到展心儀跪在地上認真的擦地板,身上還穿着昨天剛和她一起逛街在阿瑪尼買的衣服,已經皺巴巴的不成樣子,還以爲是自己沒睡醒在發夢呢,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嫂子!”確定不是在做夢在還後,白夢大喊一聲,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你醒了。”展心儀擡頭衝她笑了笑,又錘了錘痠痛不已的腰,繼續低頭和地板奮戰。
“你在幹什麼!體驗生活嗎?”白夢的大呼小叫引來了不少人,包括幾個傭人在內,以爲發生了什麼大事兒,都跑了過來。
白夢拿出大小姐的架子,衝傭人們大吼:“你們幹什麼吃的,沒長眼睛嗎,讓心儀姐做這種粗活累活,都不想幹了是不是?”
傭人們被白夢訓斥得低下頭不敢說,展心儀扯了扯白夢的睡衣:“噓,你小聲點吧,爺爺還沒起牀呢。”
“怎麼了怎麼了?”白露聞聲而來,看到是白夢又釋然了,“剛睡醒就大驚小怪,你嫌日子過的太長了是不是?”
“二姐,嫂子她在擦地板誒,擦地板!這是少奶奶該做的事情嗎!”不明白前因後果的白夢還在替展心儀伸冤。
“吵什麼吵,耳朵都要被你吵聾了。”白露翻了翻白眼,“是我讓她擦的,怎麼了吧?”
“二姐!你是不是傻了!”
“怎麼說你姐姐呢!”白露有些生氣了,白夢的聲音越吵越大聲:“我就是說你怎麼了,你老是針對嫂子,嫂子到底哪裡做的不對了!”
“她就是不對,她就沒有做對過的地方!怎麼,想做我們白家的媳婦兒,這點苦頭都吃不了嗎!”
眼看着親姐妹倆就要爲自己吵個沒完了,這樣的結果也不是展心儀想要看到的,她拽了拽白夢的褲腿,小聲地示意她不要說了,又轉過身來對白露說:“地板我已經快擦完了。”
“擦什麼擦!嫂子,你別聽她的,走,我們找爺爺去,讓爺爺評評理。”白夢死活要將展心儀拽起來。
白露根本就不怕白夢的威脅,哪怕把爺爺搬出來她也不在怕的,大姐不在之後,自己就是家裡的長子,爺爺就算真的怪她也不會真的懲罰她。
白露剛轉身,卻像見鬼了一樣愣住了,雙腳凍在原地,嗓子發緊,半天才從喉嚨裡擠出一絲聲音:“阿、阿遠,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要到晚上才能回來嗎?”
“提前辦完事我就回來了。”白石遠的聲音冷得沒有溫度,他鼻尖凍得微紅,鷹眼一眼銳利的眸子直直地瞪着難爲情的白露。“我再回來晚一點,豈不是錯過一場好戲了?”
“不、不是的,阿遠,你誤會了。”白露結結巴巴地辯解。
白石遠卻看都不看她,徑直繞過她,來到展心儀面前,眉頭擰成了川字型,再回過頭看向白露的時候,眼神冰冷的能殺人,刺骨的聲音像是從地底下傳出來的地獄之聲:“這是什麼意思?”
“是心儀啊,她非要自己擦地板,我攔都攔不住。”白露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道,但還是心裡有鬼的,不敢正視白石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