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她會明白嗎?”長安城裡,李治一個人站在樓臺上看月,忽然就問了劉問道一句。
劉問道心裡頭一動,想了想恭敬的回道,“充容一向跟陛下連心,陛下的意思她定然懂得。”
“果真如此?”李治反問一句,然後卻搖搖頭,自己扶着欄杆,看着下面的宮闕城市笑了起來,“你知道嗎?她曾經無意中說過一句話,”等閒變卻故人心,卻倒故人心易變“,這來說我們,最恰當不過。”
劉問道站在他身後,沉默不語的沒有說半句話。
“你看,我總疑心她對我的心會變,可轉過來想想,這麼多年,我自己都變了多少,她,又能不變呢?”李治扶着欄杆,臉上帶着寂寥的笑,“以己度人,我尚且做不到,何況她呢。”
李治望着月下的城市,看了一會兒之後,忽然低聲說了一句,“所以,她就算是做了什麼,我也不會怪她的。”
劉問道聽着這話,有些心酸,卻也有些不忿,知道此刻自己也不該說話,但卻還是辯駁了一句,“陛下沒有變。”
“哦,”李治應了一聲,回頭看他,明顯是在等他的下半節,劉問道壯着膽子說道,“陛下望的方向,是洛陽。”
李治一怔,然後過了許久才忽然閉着眼睛笑了下,然後揮揮手讓他住嘴,“夠了,這話要是讓別人聽見,你就活不了了。”
“奴婢只忠於陛下一人,這話也不會落入第二個人耳。”劉問道聽着這話,慌張的跪下磕頭,直到聽着皇帝吩咐他起來纔敢擡頭。
他看着李治在月下眺望遠方的樣子,卻始終不明白,皇帝既然喜歡,那爲何這兩年中卻一直與她書信斷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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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的禮物來的神秘,長孫穎便也不由得鄭重了起來,待着屏退所有人之後,小心翼翼打開錦盒,然後纔看到裡面放着的東西。
是一對兒小人。
絲絹做成的,一對兒普通的男女,穿着常服,表情栩栩如生,像是一對民間夫妻。
但是長相,卻是他與她。
長孫穎乍然一看,被嚇了一跳,手中的盒子都跌落在了地上,劉繡她們在外面看到,警覺的問道,“充容,需要我們進來嗎?”
“不,你們都守在外頭。”長孫穎趕緊撿起來掉在地上的東西,提高聲音吩咐道。劉繡她們聽了,便默默的站在那裡不再做聲。
長孫穎從着地上撿起了人偶,拿着衣袖擦了擦,然後並排放在了桌上。
人偶是不祥之物,一般都是作爲殉葬品存在的,難怪他叫她不要當面打開,而是在背地裡讓人看。
若是被外人瞧見了,只怕當這東西隱喻着要她去死的含義了。
可她知道,他不是。
若他用意如此,那隻送她一個就夠了,又何必還添上一個他。
絹人很清秀,面容還十分稚嫩,就像是當初剛進宮的她和他一樣。
長孫穎摸着那絲絹的質感,然後就想起他第一次帶她出宮,去爲晉陽公主挑選禮物的事情了。那時她還莽撞,見了小娃娃好看就想買,他喝住了她,然後他們改買了其它禮物。
後來,這事兒就過去了,等有李忠時,宮人們縫了布老虎給李忠玩耍,長孫穎便跟着李治嘟囔,都是絹布做成的玩意兒,爲什麼這些能玩,那些卻不能玩?一雙小人兒多漂亮,什麼福禍兇吉,不過是人穿鑿附會上去的玩意兒,非鬧得那麼好的東西只能暴殄天物。李治被她逗得笑了,就說事兒是這麼個事兒,但是誰叫你在人堆裡活着?既然活着,那邊得守着這個規矩,要是不想守規矩,那除非你變成最大的那個,便可以自己制定規矩,讓別人守着玩兒。
那是他還是晉王,皇帝身體健康太子穩若磐石,魏王四處鬧騰,他的笑言也是安慰。她自己也知道這麼回事兒,不過是藉機裝小賣瘋的說說牢騷罷了。
可是這話,他竟然記下來了。
從被人逼着守規矩,到可以給比別人定着守規矩,這條路他走來十分艱難憋屈,卻總還是走到了。
如今,他送來了一對兒的玩偶,就是將着她曾經要的成雙送給她。她喜歡的東西,他一直沒有忘記過。
只是他曾經以爲當了皇帝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可此時才知道,他可以改的了規矩,卻改不了人心。移風易俗,不是皇帝一句話就能辦到的。他送她一對兒小禮物,也要瞞着所有人。
但不管怎麼樣,他還是給她了。
長孫穎知道,他是用着這小物件,讓她想起只有他們倆知道的那些過去,是用這個舉動來安她的心,告訴一直被放逐的她,這些年我從未忘過你。
只是,既然如此,爲什麼不送隻字片語來?爲什麼不親自來接我?長孫穎在心裡頭叫着,擦了擦那不知何時落下的眼淚,在心裡頭對自己說道:難道就用這麼個不值錢的玩意兒換我的原諒,你,你怎麼能這麼欺負我~
埋怨歸埋怨,可她心裡頭也知道,不送書信是怕走漏風聲,不親自來是怕人看到,引起不必要的聯想。他已經不是那個莽撞的怕她不安,就大婚之夜從新房跑出來的少年,而幸好她也不是那個動不動就眼淚的淚包子了。
長孫穎在那裡又哭又笑的呆了半響,這才收拾了東
在自己的箱子底,將鑰匙隨身帶着,然後喚了宮人來伺候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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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穎按着鑰匙,一晚上都睡的十分香甜,等到第二天漱洗時心裡頭有底氣多了,連劉繡都誇着她看起來容光煥發的。
“睡了個好覺,自然就精神了。”長孫穎看着鏡子摸了摸臉,然後吩咐她們,“仔細點爲我梳妝吧,咱們這麼久沒入京城,別被人當了土包子。”
“你放心,咱們在洛陽,這手上的功夫可沒閒下,長安的好多花樣還是從洛陽傳過去的呢,咱們肯定梳的比他們都好。”梳頭的宮女笑着自誇道,見着長孫穎慎重,便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幫她盤頭,等完成之後,果然樣式不俗。
因爲要入城,不僅是她,其他人也都拿了最新的衣服,喜氣洋洋的換好,盛裝打扮準備入京。大鳳是跟長孫穎坐同一輛車的,李忠跟在後面。臨出發前長孫穎想了想,卻是吩咐劉繡,“忠兒這幾日不大好,你讓他來前面與我同車。”
劉繡領了命令下去,長孫衝在旁邊站着,聽着她的吩咐不禁皺了皺眉眉頭,出聲勸阻道,“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若是再與你同車,入門時再被人看到,恐大家會覺得殿下太懦弱了。”
長孫穎知道,她與李忠入城,明面上來的人不會多,但是暗地裡卻有十分多的眼睛在看着,若是李忠表現的太沒用,怕是那些想要推舉李忠當太子的人會失望。
在沒有嫡的情況下,大臣們無論是說長說賢都站得住腳。李忠從小到大都沒什麼特別的才能,也就勉強站住了個長字,若太窩囊,他們執意硬推,陛下拿着賢當擋箭牌,也會使他們很煩惱了。
長孫穎原本就不想李忠去蹚那個渾水,恨不得他再表現差點,讓那些人都別打他主意,所以微微一笑,當下只做出一副慈母的樣子,“他一個人在後面會怕,跟我坐在一起入城比較好。他還是小孩子呢,大兄你對他要求的太多了。”
“唉,慈母多敗兒啊。”長孫衝見她這樣子,恨鐵不成鋼的嘆了聲氣之後,也就不再管了。
畢竟是人家的兒子,他只能建議,卻不能強迫長孫穎做什麼或者不做什麼。
李忠的確也是很畏懼進長安,長孫穎一說,他就直接跑過來了。長孫衝在旁邊看着他面色慘白的上了長孫穎的車駕,心中便對着這位皇長子的鄙薄又多了幾分。
膽子這麼小,怎麼看都不像有人君之相啊,父親怎麼會想要一心把他拱上太子寶座呢?
從着離宮到長安,不過半日的路程就到了。李治爲了以示鄭重,之前派了太常寺的人去接她,後面也入宮,也有人在宮門口接待,不過人選卻是讓人有些意外了。
“哎喲,一年多不見,充容在洛陽養病,的確比我們逍遙,看着這皮膚嫩的,讓本宮好不羨慕。”蕭淑妃待着長孫穎下車,主動往前走了幾步,直接就牽住了她的手,一副好姐妹的樣子。
怎麼是這個人?長孫穎一臉的黑線,她知道蕭氏被封了淑妃,如今比着自己的品階高上許多,按着她那凡是都愛與人爭的個性,應該總算滿足贏過自己了,怎麼又會自降身份的來給自己迎門?
按照慣例,這該是選幾個比自己位份低的女人過來纔是。
蕭淑妃誇張的表情讓長孫穎很不舒服,她巧妙的從着被她抓緊的手中掙脫出來,然後跟着蕭淑妃見了個禮,然後客氣的道過謝,希望她炫耀夠了之後,能放自己回去歇息。
不管多麼好的心情,在着見到她這位故人之後,都徹底的跌在了谷底。
作者有話要說:蕭淑妃蹦躂不了多久了,不用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