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胖大如豬的張大象,老張沒什麼好聊的。但像薛仁貴這種有魏徵賞識,然後又有了底蘊不俗妻族的有爲青年,老張當然得跟他探討探討人生哲理。
“仁貴兄,你可知此次鄭國公總制淮南、揚滁諸州‘行中書省’,其行省治所定在哪裡?”
“這……倒是不曾聽鄭國公提起過。”
面對張大象,薛仁貴當然能輕鬆應對。可張德是什麼人,他十年前就知道了。連曲江文會都能掀翻,搞得皇帝好些年沒再參與的“祥瑞”,能玩虛的麼?當然他也可以玩虛的,有長孫衝的實力,別說玩虛的,玩電光毒龍鑽都沒問題。
“那紫微令總制江漢之後,緣何就突然又設‘行中書省’呢?早先朝廷邸報,言明江漢此處爲試行,京城是否有甚變數?”
問罷,突然張德正色道,“我非大兄之類,仁貴兄勿要遮掩支吾。”
薛仁貴一看老張的架勢,心頭凜然,咬咬牙,小聲道:“臘月武安郡公府上薛氏子弟聚會,我聽到了一些風聲。”
“但講無妨。”
老張心中轉過一個念頭:大家都以爲張叔叔是李世民的心腹,可時勢變化,越是秦王府的鞏固棟樑,在這年頭越是風險大,反倒是薛萬徹這種沒靠山的,除了李世民,根本沒出路。
其中的變化,老張心知肚明。若非他這條江南土狗瞎折騰,哪能有一羣羣的土狗知道衝出老窩在外面爭食?
玄武門元謀功臣的榮譽好處在貞觀五年之前就撈足了,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一抔白糖不比一抔黃土差。種地發家得多少年?倒買倒賣發家得多少年?放高利貸發家得多少年?
貪婪無比又有權有勢,連長孫無忌家看門的都知道怎麼幹。
《貞觀律》又不是對他們用的,只要一天不危及皇帝正朔,那就是“刑不上功臣”。當然了,禮依然不下庶民,還指着他們下田種地進廠做工呢。寬袍大袖錦衣玉食,這還是勞動人民嗎?這必須得糾正錯誤的社會設定!
“武安郡公是被陛下召回京城的。”
老張臉皮抽了一下,果然了,薛萬徹哪裡是落腳貨,李世民分明是要玩平衡,張公謹因琅琊公主的緣故,被放置play了好些年。雖說在老張的角度來看,這樣修身養性也挺好的,至少沒死在貞觀六年,可薛萬徹被中旨召回,那特麼就是跟他張某人一個江湖地位啊。
啥江湖地位?簡在帝心吶。
“噢?”
語氣一變,張德又問,“若是召回薛萬徹,必有委任。只過了一個年,就能讓賦閒在家的魏徵再入朝堂,還效仿長孫無忌總制江淮,其中可有甚麼利害?”
老張說的輕鬆,可薛仁貴聽的心驚肉跳,他素來從“忠義社”那裡聽說過張德的囂張,可膽敢在外人面前直呼兩個國公一個郡公的姓名,也是聞所未聞。
尤其是,這裡面一個是當朝宰相,一個是前任宰相。
“聽說是要給侯尚書做甚麼副使……實情我也不知,你也是知道的,我在薛氏並不被器重。不過,我還聽聞一事。”
一不做二不休,薛仁貴心想老子今天都已經禿嚕了這麼多,反正都是泄密者,不如干的徹底點,反正眼瞧着樑豐縣子不可能倒臺,怎麼地也是江漢土霸王,典型的大靠山。
“什麼事?”
“事涉禁中,當時武安郡公請薛氏子弟吃酒,言陛下贈薛氏一樁富貴,衆薛氏子當勤力取之。”
“噢?”
老張眼睛一亮,“怕就是和‘行中書省’一事有關?”
“正是。”薛仁貴內心煎熬,又有些天人交戰,總覺得自己現在這麼幹,那就是徹底沒了回頭路,像是上了張德的賊船一般。可要是不說,很顯然眼前這位樑豐縣子江漢提督不會給他好臉色。如果只是不給好臉色,薛仁貴還能承受,可就怕不只是不給好臉色,雖說自己老泰山家是襄陽大戶,可張德在襄陽也不是沒跟腳啊。
他可是聽說了,張德前來襄陽,先去了樊城鎮,一窩的張公謹、程知節老部下。弄死他一隻末流薛氏子弟,算個鳥?難不成河東柳氏還真敢爲了個“沒過門”的女婿,就跟張德開撕?
想也別想啊,外人不知道,他薛仁貴還不知道嗎?河東柳氏東眷交好的虞氏,虞世南兒子虞昶調任河北,那是張氏幫忙,更不要張德兩個血親弟弟還在虞昶那裡練習書法。至於陸德明,直接就是張德的老師……
普通販夫走卒,不知道這個跟腳,就算眼下在長安城廝混的一些貴人,多半也不知道。唯有貞觀八年之前就在長安有些實力的人物,才能曉得這些秘密。
“當時雖是吃酒,不過更像是酒宴,武安郡公興致也很高。到後來他對衆薛氏子弟說:陛下有大事業,二十年強州縣而弱諸道,今設‘行中書省’,衆兒郎只管去謀個縣令罷!”
此言一出,老張雙目圓瞪,心中大叫:臥槽!不愧是千古一帝!
長孫無忌這個老陰貨這麼牛逼這麼能算計,搞了“行中書省”出來,是想要延伸宰相權力,使得三省權柄垂直傳達。當然,其中還有雜七雜八的利益,但歸根究底,是長孫無忌想通過這種方式,在加強宰相權力的同時,給長孫氏謀求傳世基業。
可以這麼說,老陰貨是在算計自己的妹夫,自己的君主。
這等算計相當的隱晦,因爲總制江漢諸州,稅收貢賦是增加的,夏秋兩季糧賦也更加的穩定,還能調和漢獠仇殺開發荊楚。
在大利益面前,誰能知道長孫無忌在想啥?尤其是,長孫無忌沒有下場江漢,人還是在京城,只不過在總制府設有錄事司,分置諸州縣。這等行徑,也不會有人說長孫無忌有異心,要謀反謀大逆啥的。
基本上來說,這特麼就是個完美的忠臣形象。
可誰能想到,李世民反手也是一招,準備加強縣級官方力量,削弱天下十道的實力呢?
儘管實際上來說,諸道都是虛置,並沒有實權衙門管轄各道,只有特殊情況下,纔會臨時設置黜置大使,考察各州縣。
可很顯然,薛萬徹嘴裡說的“弱諸道”,不是真的指天下十道,這是虛指。按照貞觀十五年年初的節奏,算上杜如晦、長孫無忌、魏徵,已經有三個宰輔級人物在幹着“行中書省”的行爲。
而這個“行中書省”,纔是真正李世民要削弱的。因爲“行中書省”有完整的管理體制,有初步完成的官僚團體,更是成爲了州到中央的中間一道行政單位。
強州縣,天下軍州六百,如果一道強盛或者說一省強悍,對中央來說,沒有任何好處。可是,如果有六百個強悍的縣,也不要六百個,有一百個縣稍微富裕稍微強盛,那對中央來說,半點風險都沒有。
所謂“人人如龍”則“羣龍無首”,天下大吉的不能再大吉,皇帝剩下要做的,就是默默地裝逼……
至於“行中書省”?上有中央,下有強縣,它算個卵啊。
想到這裡,老張也暗歎自己幸虧多了心眼,可又一想,貞觀君臣這能耐,忒特麼牛逼了。菜雞進場還不得被碾成渣滓?
薛仁貴見張德一臉沉思的樣子,小聲地問了一聲:“可是有甚麼不妥之處?” ¸тt kǎn ¸C○
“沒、沒有!”
老張恢復了心神,露出一個微笑,猛地拍了一下薛仁貴的肩膀,然後開懷道,“仁貴兄,往後在江淮行事,遇到難處,只管報我名號,你這兄弟,我認了。”
花自飄零水自流,敢問月票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