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靺鞨龐古部的抓了個高麗奴,是個官兒。”
張禮青解下橫刀,空手入了帳中,抱拳行禮道。
“烏拙之下,不必提來,給龐古部記下一功。”
“是,都督。”
靺鞨人分部極廣,自鴨綠水起,至流鬼國,多有遊獵棲息。只是大者不過萬人,小者數十人,一盤散沙,深受遼東勢力的盤剝。
他們也算是東胡遺種,跟中原沾關係,大概是要比東胡還要早一些,約莫要算到周天子乃至殷商。只是這等說道,一般唐人也不去提,免得給他們臉上貼金。
自鮮卑崛起,東胡遺種就一直被盤剝。要麼抓來做炮灰,要麼抓來做奴隸,幾近更迭,到高句麗崛起,日子也不曾好過,不過總算是要舒服一些。畢竟隋朝聖人可汗在世時,高句麗還是很服帖的,到第一代天可汗大動干戈,日子就說不上好還是壞。
總歸是能過就是了。
後來中原換了皇帝換了可汗,如今是唐朝了,這又是另外一個光景。
前幾年還好,有些小部族,像黑水靺鞨三星洞洞主索尼,日子過的極爲闊綽。前幾年偶有捎帶一些白糖回來,一包白糖換一個頭人的美妾,還能再加一頭大黑牛。
“龐古查哈。”
“在的,在的!大人,都督老大人可有吩咐?”
“都督說了,烏拙之下,不值一提。”
張禮青手按橫刀刀柄,瞥了一眼龐古部的族人。這些靺鞨人多戴着皮帽,穿着一身獸皮。上個月拿了木料和皮草,換了一些羊毛製品,腳下的皮靴子,也是那時候換上的。能穿戴這般整齊的,都是龐古部的勇士。
說是勇士,箭囊裡頭的箭頭,多是骨頭做的,着實算不上如何。
不過比起一些蒙兀人,還是要強了一些。
黃頭室韋一向被人瞧不起,主要還是黃髮的多,又不似胡人膚色發白,也就瞧着越發土氣。連蒙兀室韋都不願意搭理他們,加上這次征戰,乃是因黃頭室韋起,當然塞外諸部,都是這樣認爲的,於是更加不愛理會他們。
“大人,這可是高麗人的太大使者,不小了。”
龐古查哈是知道的,若是能讓定襄都督府都督見一面,回到黑水,那絕對是另外一個光景。那三星洞的小畜生索尼,只是跟張都督的侄兒沾了干係,便是何等的囂張跋扈,便是忽漢海的幾個大族,都不敢拿他們怎樣。
實在也不是大部落沒種,完顏部的頭領完顏安寶,就是被索尼請來的外人弄死在湄沱湖。前去圍觀的黑水諸部,少說也有七八千人,都算是有些地位的靺鞨勇士。
把完顏安寶剁成肉泥扔到湖中餵魚的,據說是“東風”船隊的人,心狠手辣不說,更是完全不理會靺鞨人中那些朝貢唐朝的頭面人物說情。
“查哈。”
張禮青面無表情,就這麼喊了一聲。
“大人,小的在。”
嘭!
張禮青一拳砸在龐古查哈的臉上,大約是鼻樑骨都砸斷了,痛的龐古查哈連呼叫都叫不出來,只是發出“呵呵”聲,痛苦到了極點。
嘭!嘭!嘭……
張禮青拳打腳踢:“討價還價!討價還價!賤骨頭!啐!”
龐古部在靺鞨人中也算是大部落,勝兵三千是沒問題的,放在靺鞨人中,絕對是說得上話的。只是這樣的大部落頭人,只因想要討個軍功,便被定襄都督府都督的侍衛砸翻在地。
而更加驚人的是,饒是張禮青痛毆龐古查哈,那些龐古靺鞨人,雖然眼神充滿了怒火,卻更多的是恐懼,一個都不敢上前阻攔,只是遠遠地跪在地上磕頭,用靺鞨方言大聲地求饒。
“啐!”
張禮青站了起來,甩了甩手上的血水,然後衝一旁文吏道:“龐古部抓了一個太大使者,記一功。”
“是,屬下明白。”
聽得文吏這樣回報,那滿臉是血的龐古查哈用盡力氣爬了起來,然後衝張禮青跪地磕頭大叫:“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然後他又連忙衝都督大帳跪下叫喊:“都督老大人公侯萬代,都督老大人公侯萬代……”
等張禮青走遠了之後,那些龐古靺鞨人才連忙過來攙扶着龐古查哈,而這時,幾個着裝不同唐軍醫官的年輕大夫,走了過來,給龐古查哈止血,然後拿出一根棍子,塞到龐古查哈的鼻腔裡,咔的一聲,將鼻樑骨正了回來。
“噗!噗!噗……”
龐古查哈把嘴裡的血水吐了出來,然後衝兩個年輕醫士連連道謝,“兩位大人救治之恩,小人銘記在心,銘記在心……”
“你這蠻子也是,光嘴甜又如何?當知曉條陳紀律。都督定下了規矩,軍功自有法度,哪能由得你去討價還價?今日你算是運氣好,遇上的若是張四郎,只怕把你吊起來打。”
“是是是,是小人不知死活了……”
其實受天可汗金箭傳邊的靺鞨人也不是不知道張都督這裡有四條瘋狗,逮着機會就虐他們。可實在是這次徵遼,收益回報太豐厚了,太豐厚了啊。
平州,灤河由北向南,入渤海。白狼山一帶,又多了一二萬苦力,形象各異,多有操持扶余話的。
順着灤河玄水到河口,新上任的津口大使正忙得不可開交。他一邊給河北來的世家代表作揖,一邊又要呼喝着東邊過來的押送隊伍。
“上秤!上秤!都過來上秤!”
撲頭早不知道去了哪裡,這天氣又冷,然而整個人的腦袋,就像是冒着煙一樣,霧氣陣陣。
“王大使,這一批是奚人,逃去扶余城做苦力的。有五千多,是鄭刺史定下的,今年河工不夠,還要開山挖石,得早些趕路。”
“七郎說的甚麼話,都是給人辦事,七郎先行過去,吾這就蓋章。作保文書片刻就送過來,到了碼頭,自有安排。”
“那就叨嘮了,叨嘮了……”
“哎哎哎!王百戶!你待怎地?爺爺在這裡候了半個時辰,便是蓋章都要這般拖沓?那鄭穗本算個甚?你便要攀扯,真是下賤胚子!呸!”
津口大使姓王名百戶,乃是王祖賢的遠房親戚,算個侄兒,王祖賢的曾祖,乃是王百戶先祖的兄弟,便是這麼個關係。
罵他的人一臉倨傲,趾高氣揚,王百戶一咬牙,喝道:“崔先生去我家郎君那裡吃酒,也沒你這等囂張!怎地口出惡言,須知這裡是平州,惹惱了老實人,一刀剁了你的狗頭!”
“你家郎君?你家郎君算個……唔唔唔唔唔……”
那人被自己人捂着嘴,整個人都在撲騰。旁邊人小聲道:“夯貨,莫小瞧了他的根腳,他本家兄弟王萬歲,便是樑豐縣男的心腹。攀這等干係,喊一聲自家郎君,也是妥帖的。既然他說了崔先生,怕不就是季修公……”
崔慎的名聲,在博崔那裡,實在是有點滲人。再說了,崔季修這個******份子,還跟樑豐縣男戀姦情熱乾柴烈火,如今博陵崔氏,既想跟張德一起悶聲發大財,也得防着張德聯手崔慎,給他們博崔下套。
之前囂張跋扈的那人一聽這行情,臉色都是變了,悻悻然地藏在了人堆裡,不敢再出來冒頭。
喧鬧了一陣,博崔的人終於帶着一幫奴隸去了碼頭。
這時候,河東來了數百騎,都是精銳,爲首的王百戶認識,見了之後,連忙上前喊道:“張旅帥,怎地親自過來?”
“噢,是二郎啊。”
來者是當上旅帥的張禮紅,將兜帽取下,遞給副官,然後按着橫刀刀柄環視一圈,朗聲道:“再讓人新建營寨五坊!”
一聽張禮紅的話,有人頓時叫道:“五坊!”
“五坊——”
“五坊啊——”
如今灤河玄水的河口,捕捉收買來的奴隸,湊滿五千就要建一坊大小的營寨。裡面分男女老弱各區,便溺之所溝渠寨牆一應俱全。五坊的話,就是兩萬五千人打底,絕對不是小數目。
“張旅帥!”
“紅郎,紅郎可有文書在?若是有的話,老朽願出一千貫!”
有個老者扯着嗓門,脖頸上血管隆起,也顧不得體面態度,甚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見鬼去吧!
這邊說的文書,乃是都督府給的身契。因爲貞觀六年有個政策,不服王化的捉住之後,倘若不算俘虜,那是可以衝抵爲奴婢的。這身契在手,平白就賺個人頭錢。而這一套,玩的最過火的,不是定襄都督府,而是懷遠郡王李思摩……
張公謹好歹還要遮遮掩掩,捉的還都是蠻子。而李思摩就不一樣了,光明正大說要抓突厥奴……那些曾經的族人!
“老匹夫!一千貫也拿得出手?!”
“放肆!老夫堂堂范陽……”
“呸!若無房公照拂,焉有爾等在此狂吠!不知廉恥的東西,還不速速回你范陽犬窩?”
“老夫……老夫……”
“啐,爲老不尊的東西,一把年紀,偏來這兒和我等爭食。盧氏名望的體面,都被你這條老犬丟盡了。若我是你,便是跳進灤河,自殺以謝天下!”
“老夫……老夫……呃……”
那盧氏族人,捂着胸口,就緩緩地躺下。
衆人見狀,沉寂了片刻,接着爆發出驚人的吼聲:“那老狗不行啦!我出一千五百貫——”
“一千六百貫——”
“兩千貫!”
此情此景,讓張禮紅看了,滿懷欣喜,快慰道:“少待少待,都有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