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家僮訴詳情

聽紫霞說,岳父此番是應召進京,一路軒昂,是不必說,途中無語。不則一日,已抵通州。遂搬運進京。原有當時舊宅在正陽門外,收拾住下。

謝恩之後,拜了幾日客,自此在京爲官。光陰荏苒。倏忽三年。此時朝中,正值宦官劉瑾當權,岳父不肯趨奉他,爲此與瑾不睦,幾欲辭官未遂其意。

不意江西寧藩,此時暗交劉瑾,陰蓄不軌,持具疏,請加護衛,朝議紛紛不決。岳父挺身持論道:“寧王久有不臣之心,今加護衛,如虎生翼,禍將作矣。”

遂具表力陳寧王宸豪反狀,不當加以護衛,並劾劉瑾表裡作奸,請賜誅戮。朝廷竟中不發。自此,逆瑾愈怒岳父了。

岳父此時亦決意掛劍,不想特旨差了山東大巡,同年相知俱來慶賀。忙忙的領了敕印就走,出得都門,當日至良鄉縣住下。

岳父對隨行的家人們說道:“此去我欲私行一番,打聽地方利弊、官屬貪污。你們可在後慢慢而來,探聽我到了任,都至任所,在途中切不可走漏風聲!”

家人們應諾。住了一夜,次日只帶了刁仁,並一小童紫霞,起身前進。不則一日,來至德州,就有迎接新院的,見岳父三人從京裡下來的,便問山東新按院消息,岳父品推不知。

是夜便宿在德州旅店。吃了晚飯之後,岳父喚刁仁,與之計議道:“想來旱路都有接官的,恐一時間有人看破,我欲從水路至臨青州,轉至省下,豈不爲妙。”

刁仁道:“小人也是這般想,只是小人還有一句話,與老爺商議。老爺今爲大巡,須拿得幾個真正貪官污吏,審得幾件冤情枉獄方妙。

“老爺知道,小人原是山東人,各處風俗都省得,意欲與老爺兩路去。待小人細細打聽,報與老爺知道,那時番起來,件件是真,樁樁是實,地方上有不稱誦老爺爲神明的麼。

“小人感老爺擡舉之恩,無門可投,只願扶持老爺做一任好官,不知老爺意下何如?”

岳父聽了,大喜道:“甚好。只要你赤心爲主,不可招搖壞事,你明日就分路去便了。只是在那裡會哩?”

刁仁道:“小人打聽老爺出巡那裡,就到那裡便了。”

“紫霞,刁仁爲何發此議論?他心裡是不是思量要在外面狐假虎威,暗通關節,打合弄錢呀?”聽到這裡,我說了自己的想法。

“正是這樣。”紫霞點點頭說:“可惜老爺沒主意,信他這幾句假惺惺的話,認是個赤心爲主之奴,輕意着他去了。”

次日,果然岳父即與刁仁分路,自同紫霞覓船進發。到了臨青,遂上岸在西門尋飯店。只見一家掛着招牌,上寫盛老實老店。

走出一個人來招呼道:“尋店的這裡來,咱小店極潔淨,上等湯飯,出奇的小菜,請進來看中意便住下。”

岳父即隨他進去,只見店中住得滿滿的,便對他說道:

“我從南來,有些貨,裝在糧船上,我是打從旱路來的,聽得船尚在後面,要在此等他,還有幾日住。你卻揀個好房與我,飯錢不論。”

那主人家道:“既如此,隨我裡面來,咱出一間與老爺住下便了。”即引到內邊一間廂房裡住下,看那房果然與外面不同。

岳父坐定,即問主人家道:“大號可就是老實麼?”那人道:“不敢,爺休笑話,這是在下的渾名,因從來老實,再不虛謊,故此外邊就順口叫出了名。

“不瞞爺說,州里開店的雖多,來往爺們,都道在下老實,故此下顧也多,比別家不同些。”岳父道:“可爲名下無虛!”老實道:“不敢!”

說罷,即叫走堂的,拿茶拿水擦桌掃地,滿面堆下笑來,紫霞覺得這店待人太熱情。就是見了親戚,也沒有這樣熱鬧的,想想這是店家舊套,不足爲奇。

且說岳父在店中,每日出去,各處察訪事情,民間疾苦,官吏賢否。人人俱說那本州州官莊墨淋,貪酷虐民,怨聲載道,細細訪在肚裡,一住兩三日。

一日晚間回店,盛老實道:“爺在何處去頑?”岳父道:“在州前看看。”盛老實道:“咱告訴爺,切不可往衙門裡去,這老爺最好拿閒人,不可去犯他。”

岳父道:“原來如此,我在外面不妨。”盛老實說些閒話,自去了。岳父吃了夜飯,上炕睡了。次日起來,買些點心吃了,對紫霞道:

“我到城裡去,如此如此。若有人拿我一封字來,你看了字上的話,同他來。”囑畢出門,一徑直到州前來。

正值州官坐堂聽審,岳父趁着忙裡混進去,直捱到丹墀下。卻好審完了一起事,夾了一個犯人,發出收監。

岳父故意捱上去,忽被莊州官見了,喝叫皁隸:“那月臺下窺探的什麼人,拿過來!”皁隸應了一聲,就將岳父推上去,岳父卻不跪,站立旁邊。

莊知州便喝問:“你是什麼人,敢在此窺探審事,到了官府面前,抗不下跪!”岳父道:“生員是江南人,姓安名才,往京看親的。有些須綢緞在糧船上,在此等船的,因見衙門聽審,借觀一觀。”

知州道:“你是秀才,就敢如此放肆,況又系外省人氏,未知秀才真假,一定是個流棍、假秀才名色,以抗官府的。叫禁卒帶去收監,明日具文詳憲查他是否秀才。”

當下便有值日禁卒,來推下去,岳父更不言語,跟了禁卒便走。進得監中,衆禁卒取了銬鎖刑具之類,來索要公事錢。還說道:

“這個去處,是做不出好漢的地方,不論罪之輕重,只問錢之有無,到了此地,就是靛缸裡不出白布,貓兒見鼠,定無慈悲之理的。看你斯斯文文,必然知些道理之人,及早料理起來,花錢消災。”

岳父道:“不須列位講,但我初到,身邊並無錢鈔,少待等寄信到寓中就來料理。”衆人聽見,便道:“既如此,我們且去,停會再講。”大家走開了。

岳父因看那些犯人,個個是鳩形鵠面,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模樣,問他們所犯何事,大概都是戶婚田土,鬥毆牽連的小事。

只見旁邊有一人,倒在那裡聲喚,看他就是先在衙門內夾了出來的那人。岳父即走近前去,問他所犯何事?那人垂淚道:

“我姓屈名淵,保定府人,來此做買賣,在西門外歸大飯店裡住下。不想那歸大見我有幾兩銀子在身邊,終日叫他妻子來引誘我,我再四卻他,他妻子說道:

“‘我丈夫知道的不妨,今夜我備着酒菜,晚上打發他外邊去睡,你可進來。’我一時沒主意,許了他。

“不想那一夜,還有我同鄉一個的人回去,我與他送行,吃了酒回到店裡,已是二更了,遂到他妻子房中,不知何人將他妻子殺死在房。

“我着了忙,連夜走了。他丈夫聽見房中不做聲,走進去一看,見妻子殺死,知我走了,即聲張起來,合了一夥人,分路追趕,將我拿住,送到州里審問。”

又說:“失了一個匣子,內有銀十兩,銀手鐲一對,賬簿一本,兩番夾打,我業已屈招,只要追那匣子並兇器,卻叫我那裡拿出來?眼見得是有死無生的了。

“可憐家中尚有年老父親,我若死於異鄉,連報信也沒有,如此黑冤,何處伸訴!”說罷,重新又哭起。

岳父再要問他,只見一個禁卒來,叫道:“姓安的,自己的事還顧不來,管人家的事怎麼?你來我與你說話。”

岳父跟了他,無人之處,那禁卒道:“我們弟兄不消說,你該作速料理就是,老爺處也該打點。”岳父道:“列位的禮自當奉送,只是老爺處,叫我如何打點?向我要不曾犯法?”

禁卒道:“你說不犯法,官府的性兒是定不得的,欲加人罪,何患無詞。況你是個異鄉人,經不得監在此,誤了事。依我說,有個朱門子,官府用事都是他出入,央他送個禮進去,今日就釋放,卻不好麼。”

岳父道:“要多少?禁卒道:“得拾貳兩,加三使費,再得三兩謝朱門子,就可完事了。”岳父道:“既承指點,這個數,我還料理得起。但不知可是真麼?”

那禁卒道:“我叫陸仁甫,從來極忠厚,不曉得哄人,我就接他來,你當面與他說便了。只是我們的禮輕不得!”

岳父道:“既如此,事不宜遲,我寫一信,就煩老哥拿到西門外盛老實店中,交與小价,叫他到這裡。只不可叫店家知道,恐他見笑。”

陸仁甫道:“你就寫來,我一面去與朱門子說了,也便邀了他來。”岳父借了紙筆,急急寫完,付他去了。一會兒,果然領了紫霞進來。

原來紫霞看了字上的話,默默會意,將銀子都打點停當來了。岳父先把四兩一封,送與衆禁卒道:“些須薄禮。”衆人見他體面,接了也就不言語。

朱門子也到了,衆人就替岳父把上項事說了,朱門子一力擔當,道:“不敢欺,就是我放個屁去,也不怕我官兒不依的,你只管安心,我如今便送進去,少停即有迴音。”

岳父道:“如此甚感不淺。”把銀子一一交他去了,到得將晚,果然差人釋放了。

岳父回到店中,是夜睡在炕上,想那監中姓屈的這件事。若說是他殺的,則與此婦何仇,若說本夫殺來陷他的,亦必無此理,竟想不出致死根由。

想了一會,正要睡去,只聽見頂格上耗子廝打,驚覺了,再睡不下去。直至天明起來,擡頭一看,但見頂格被耗子咬了一窟,拖下一塊衣角。

即扯下一看,卻是一領渾身血跡的白布衫,裹着一把尖刀,一本帳簿,上有“歸記”兩字。岳父暗忖道:“這店裡殺了人了。”

不覺記計上心來。昨日監中那姓屈的說,那殺死妻子的人,姓歸,其中必有緣故。忙把衣刀卷好,令紫霞收放行囊中,打點起身。

遂叫店家來問道:“這一間房,請問你們一向是誰安歇的?”盛老實道:“一向咱一個表弟在內居臥的,原這是內屋,不留客的。

“近日他偶然出外,空在此,因見爺是個斯文人,故此留在裡面,爺爲甚問及?”岳父道:“我每夜聽見有些響動,疑心是空久無人住的,故偶然問及。敢問令表弟上姓?”

老實道:“姓魯,號小川。”岳父道:“這些都是閒話,請你來非爲別事,只因我在此等了三四天,船無消息,意欲迎下去,特來請你來算飯錢。”

老實道:“任從尊便,飯錢舊例,每人五分一日,爺們兩位,每日一錢,四天共該四錢,不須算得。”岳父即令紫霞開發了,作別出門,僱了牲口,一徑往東昌府來。

不則一日,到了城中,便向至察院裡來。只見一簇人,在那裡做工修理,岳父問道:“爲甚修理?”那些人道:“修理齊整了,問候新按院來出巡的。”

岳父即討一把椅子面南坐下,吩咐道:“本院就是新按院富,你們去報府縣官來。”衆人聽見,俱嚇了一跳,飛跑去報了。

不移時,各官俱到。岳父把敕印與各官看了,各官參拜畢,退入後堂。頃刻間執事,各役齊來伺候,各官見按院如此光景,多懷着鬼胎。

次日,即行香坐堂,放告。遂吩咐書辦行牌臨青州,提屈淵一起人命事親審。又喚承差一名齎朱籤,往臨青西門外拿盛老實,並着要伊表弟魯小川回話,如有一名不到,該役處死。

承差正不知爲甚,接了籤,沒命的去了。不則一日,各犯俱已解到,發在監裡。次日早堂就審,岳父先叫歸大上去,問道:“你妻子果真是屈淵殺死的麼?”

歸大道:“是他強姦不遂殺死的,又盜了小的衣資匣子一個,內有銀十兩並鐲一對、帳簿一本。”

又問:“他盜殺之後,彼時即被擒獲了,這些物件既不隨身,他卻藏在那裡?況他異鄉人,且住你家,料別無親戚,莫不是你圖賴他麼!”

歸大道:“稟上青天爺爺,果是真情,但贓物,小人也不知藏在那裡。”岳父又問:“你帳簿上可有記號麼?”歸大道:“面上有歸記兩字。”

岳父即在袖中取出飯店內拾的那本帳簿,遞與他看:“你認可是麼?”歸大一看:“這是真了,是小的親筆。”

岳父聽見真了,即叫魯小川上去,道:“奴才!你怎麼殺死歸大妻子,又盜他衣資?”魯小川道:“小的總不知這件事。”

岳父即令人往後堂取出血衣、尖刀與他看,道:“這可是你藏在頂格上的麼?”小川一見,便面如土色,只是不肯招認。

岳父道:“這是本院親手得的,你還敢狡辨麼!”即令:“夾起來!”兩邊皁隸動手便夾,魯小川吃夾不過,只得招道:

“小的那夜,原欲行竊他是真,不想見女人盛妝坐在房中,被他見了,即要叫喊,小的因此將他殺死,竊了他衣資是實。”又問:“你表兄盛老實可知情麼?”

小川道:“銀子分他用的,殺人的事卻不知情,也不曾同去。”岳父叫盛老實上去,道:“你可認得本院麼!”老實擡頭一看,認得就是安客人,魂不附體,總不敢開口。

岳父把二人重責四十板,定了魯小川死罪,贓物在盛老實名下追完,都下了監。又喚屈淵上去,道:“本院在監中,就詢知你的魂枉。”屈淵將按院認了一認,只是磕頭。

岳父道:“本院憐你是異鄉人,賞你盤資銀十兩,可回鄉去。”屈淵重新叩頭,不計其數,領了銀子而去。

審了這起事,闔羣的人,無不稱頌神明。盤日即題參莊知州,拜疏之後,即着東昌府取了收管,並拿朱門子、陸仁甫監候。

此時莊知州方知這按院就是監的安秀才,悔之無及了。岳父在東昌事畢之後,遂發牌往濟南府。

岳父在東昌起馬,不數日,已抵濟南府,各屬遠迎進城,坐了衙門。衆家人並刁仁,陸續俱到,說了些一路的事情。

刁仁到晚上,悄然至岳父臥內,說道:“小人與老爺掙了兩宗銀子來了?”岳父問:“甚麼銀子?”

刁仁道:“小人到臨青,聽說老爺參了莊知州,又拿了朱門子。那朱門子之父,是開飯店的,小人卻好下在他店中。

“那老朱說,莊知州要在按院處通個關節,審起來,只要把贓銀卸在衙役名下,自己圖個乾淨,轉身也罷了,只愁沒有尋門路處。

“小人問他,肯出多少銀子尋門路?他說願出三千兩。小人想,這是上門買賣,又不是詐他的,取之無礙。故此,小人斗膽許他了,只要老爺不提親審就是了。”

岳父覺得這樣不妥,初時不肯,那裡當得他在旁邊花言巧語的說,也就允了。刁仁道:“還有之事。兗州府知府,要求老爺題薦卓異的,也肯出三千兩。

“小人打聽他平日做官,水清玉潔,況且又是成人之美,是件好事。比不得詞訟事,得了賄,便以直爲曲的審理。

“爲此小人也斗膽許了他,現有他兩邊家人在外面等迴音,倘老爺允了,就將銀子繳進。”

岳父道:“這件我還要察訪,若本官平日果然端方清介,也就罷了。萬一所薦非人,則未免上獲欺敝之罪,下蒙伴鼠之誚矣。”

刁仁道:“小人蒙老爺恩養七載,從前大小事皆忠肝赤膽,未嘗有毫欺主之心。這件事,關係老爺一任巡方的聲名,若是這官兒不是名稱其實的,小人也不敢兜攬來哄家主,老爺何用疑惑。”

岳父被他這一席話,只得又允了。說道:“既如此,候我拜客時你跟出去,〔見見〕他便了。只是要謹密些!”刁仁道:“小人理會得。”

隔了兩日,果然出去,把兩宗銀子取來交了。他也索了加三使費,又打了些後手。自此在衙內,每日在宅門上,百般唬嚇,外邊自屬官鄉紳,以至史書差承、皁隸門子,無不需索常例,稍不遂意,不是罵,便是打。

所以,闔衙門內外的人,見按院只有三分畏懼,見刁大叔倒有七分的害怕。或在外面取了物體,鋪戶總不敢來領價,他也只當忘懷,真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爲此累岳父的聲名,也漸漸不好了。這且慢說。忽然一日,又對岳父道:“如今老爺出巡那一府?”岳父道:“兗州府。”

刁仁道:“小人明日還先出去,打聽事情,到衙門來會便了。”岳父道:“使得!”當日無話。次日刁仁辭了岳父出衙門而去。

卻說刁仁此番出來,心裡已做下了一篇喪良心的文章。他見家主身邊的宦資,算有萬金了,滿心想做財主,意欲劫取他的。

原先有個結義弟兄,喚做沈君章,與邢氏亦有舊交,原是趕腳的,專一與響馬勾連,做些沒本錢買賣。他運氣好,不敗露,所以積蓄了些家資。

遂不去趕腳了,住在家,屯些糧食,趕趁集上營生,現住兗州府張家集。當下刁仁竟去與他商議,不則一日已到。

卻好沈君章趕集回家,見了刁仁,即敘了積年的闊別。便道:“兄弟幾年不會,真個想殺了咱!咱三年前還做買賣的時節,幾番在紅花鋪問你,俱說官司之後,往江南去了。爲此咱每日掛心,今日甚風吹得來?”

刁仁將本身始末,細說一遍。並說:“主人現有萬金,特來與哥商議,取了他的!咱哥兒將來都做財主,豈不妙哉!只要想個取的法兒。”

君章道:“官府的銀子,不是容易取的,若是道上來,一路有官兵護送,這斷不要想的。且問你,他如今身邊有多少家人?”

刁仁道:“大大小小隻有十來個。”君章道:“咱有計了,這件事,有如《水滸》上智取生辰綱。

“一般人多無用,人少不能,須得有膽氣、有本事的,八人足矣。待他出巡至本府,咱們白日埋伏城中,異夜從牆後破牆而入。

“那時你在內邊,只消暗暗指點官兒的臥房,進去先拿住他了,縱使有本事的家人,也不敢動手了。

“不怕他不傾囊奉送!到了手,還從舊路而出,連夜縋城奔回,豈非萬全之策。”

刁仁聽了大喜,道:“妙計,妙計!只是那裡得這八個人?”

君章道:“這裡有四個,一個喚做弄殺鬼張燮石、一個喚做爬山虎陳六哥、一個顧大哥、一個張三哥。府裡南門外,還有三人,一個姓王、一個姓朱、一個也姓顧,都有本事的。連咱可不是八個?包管馬到成功,只要約定時舉事。”

刁仁道:“兩三日間,他就起馬了。今日是四月初八,準在三十日夜便了。只是還有一說,咱哥兒相交,雖是不分你我的,但有衆人在內,因先要說過這件事,不枉我喪了一番良心,咱卻要得個雙股的。”

沈君章道:“這個在咱。”刁仁道:“還有一說,到手之後,我也要避嫌疑,不好再出來。我分的銀子,在存哥處,諒來哥是不欺我的。再過幾時,我趁個空兒,帶了家眷,到此一處過活。”

沈君章道:“咱弟兄可比別人,是金不換的心腸,有甚麼欺處!你只管放心。咱就邀他四人來,與你會一會。”說罷,就令兒子長兒去請,須臾都來了。

刁仁一看,果然四條好漢子,當下坐定,彼此通名道姓了。沈君章把上項事,對他四人說知,四人俱各歡喜應允。當夜吃了二三更天酒,四人散去。

刁仁住了兩三日,要起身,沈君章道:“有此正事,咱也不留你,你再聽好消息便了。”當下約定日期,刁仁遂作別出門。

張家集到府,只隔得四五十里地,不半日就到。岳父尚未到,又候了兩三日方到。刁仁便進了衙門,磕了一個頭,捏上些鬼話說了。

又說:“一路上,那一處不說老爺審豁了那冤枉人命,訪出了凶身,盡道是龍圖再世,真正好官。”岳父聽了大喜,重賞了他。

卻說下馬之後,兗州府屬官鄉紳送禮的,刁仁攛掇主人,無不全收。總之,他爲自己收下,少不得是他的貨。

可惜岳父不明就裡對刁仁言聽計從,猶如在夢裡一般。看看到了三十日,適值岳父身子不好,不坐堂。

是夜微微細雨,刁仁白日裡備了酒餚,請闔宅的弟兄,假意殷勤,勸他們吃酒。因他的酒是夠得吃的,衆人快活,吃了酩酊,東倒西歪,各各離去,躺下睡了。

刁仁是有心事的人,假意倒着,卻不睡,一心等那時候。忽聽譙樓正交三鼓,宅後隱隱有些嗶%之聲,算來是了,便坐起身來。

但聽後門“呀”的一聲響,一夥人擁進門來,都點着火把,拿着明晃晃的刀兒。刁仁跳起來,假意叫道:“甚麼人?”

只見爲頭一條大漢,把刁仁一把抓住,喝道:“不許則聲!若則聲,先殺了你。”

原來察院裡房子少,後邊一帶三間正房,東邊是官府臥房,西邊是幕客的房,正房之前,是東西兩廂房,廂房前便是三堂,廂房都管家住。

刁仁暗暗指點兩個人,把住了三堂門,兩個把住了兩廂房。此時衆管家酒尚未醒,見滿堂屋裡都是火,方起坐來,又被他們一聲喝住。

又見雪亮的刀,個個嚇做團兒,在牀上發戰,連“饒命”兩字都說不出來。刁仁又假意叫道:“大王爺!要什麼只管取,不要驚動我老爺!”面上說,眼裡看着東邊房門。

沈君章會意,便打進東房。岳父明知是夥賊了,驚得動彈不得,坐在牀上。沈君章舉刀便砍。

刁仁又假意一把抱住家主,跪下哀求道:“寧可殺了我,老爺是殺不得的。”岳父道:“列位!要東西只管取,爾我無仇何必害命!”

沈君章道:“論起來,你們做官的人,平日坐在堂上,作盡威福,咱爺們砍你一刀,也不爲罪過。只是殺你也無用,有金銀快快拿來贖命。”

岳父道:“都在房中,任意自取。”須臾間,四個人動手,將房中席捲打包完了,一把拿住岳父說道:“你可送我們出去。”

岳父不敢不依,一聲唿哨,都出了後門,到原進的牆穴外,才放了岳父而去。刁仁扶得岳父到了房中,已是驚得個半死的人了。

忙檢點房中,那莊知州與兗州府送的六千兩,都失了,並杯緞之數。不想那顆印,偶然這日放在扶手內,連扶手拿去了。

岳父見失了印,那一驚可也不小!叫家人們流水出去,喚齊衙役,分頭去報府縣各官。不移時都到。

一會兒,天明瞭,即傳了城守武弁,督兵分路追緝,那裡有個影響。岳父對知府道:“本院年災月耗、羅此意外之多,如今失了印,身命所關,也不必說了,就是貴府縣亦干係不淺!可速具文申報撫院,一面具題,一面通行追緝,本院即到省下待罪,候旨便了。”

府縣唯唯,拜辭而去。岳父回到內房,即並衆家人,喚過刁仁來,道:“我此番事不小,你隨我數年,心腹相托,我也信得你過,今卻有一件大事託你,不可有負!”

刁仁道:“老爺有何吩咐小人,小人豈敢不赤心報主乎!但不知所託何事?”

當下岳父對刁仁道:“我此番多凶少吉,本身之罪,自知不免;只劉瑾與我係對頭,慮有毀巢傾卵之虞。我一生只有此子,意欲預先藏過,以防意外。

“但託孤之人眼前唯你。我如今將千斤擔子交你,你急回家,悄然對夫人說知委曲。你夫婦領了公子,往山東去住着,只說你私自逃遁,致囑夫人遞緝的呈狀在縣,以爲後計。

“倘邀天庇,朝廷不加重處,復圖完聚。若我有不測,你好生與我輔養公子,如得成人,延我一線,不獨你是千古義僕,竟是富氏之恩人矣!”

說罷,潸潸淚下,刁仁也假意弄出幾點眼淚來,答道:“老爺何出此言!自然逢凶化吉,決是無事的。萬一不幸,有尷尬起來,小人向受大恩未報,將來爲程嬰、杵臼者,非小人而何!

“請自放心,必有負老爺之託。只是於患難中,實不忍別老爺而去,如今爲公子大事,也顧不得了,小人明日就行。”

岳父道:“你有此心,我心始慰。”當日無話,次日岳父寫了家書,即打發刁仁起身去了。

卻說山東撫院,姓李,諱湘南,雖與岳父是同年,但此事實不能周全,只得奏本具題了。那時劉瑾正惱着岳父,見了此本,知他被盜失印,正中其機,就要主張批個紐解來京的旨意,欲置之死地。

虧了大學士楊公一清,是岳父的年伯,揣知這一拿進來,性命難保,再四與劉瑾說道:“倉卒間被盜,原與失守城池者有間,只着該巡撫核擬便了,何必提進來!”

劉瑾不得已,批了該撫從重嚴核具奏。楊公又另寫手書,差人飛送李巡撫,囑他不可輕擬,恐觸了瑾怒。旨意到了山東,此時岳父已在省下。

李公見了旨意,即請岳父進署,細細說知。便道:“不是弟不用情,年兄的對頭不好,難以周全。楊相公見光景不妙,特寫書與弟,託弟轉致年兄耳。”

岳父道:“弟既犯罪,何敢希圖僥倖,以累年兄,只憑依法處治便了。”兩下又說了些朝政的事,就辭了出來。李公不敢輕擬,定了遣戍,並僉妻具題達部。

劉瑾以爲輕了,就要處分問官,全得楊相公委曲挽回,方纔依。但劉瑾明知岳父有妾生一子,不容使其漏網,批令未分家之子,一併遣發陝西蘭州衛充軍,同城印官武弁,俱革職,仍着緝盜追印。

兗州府知府,費三千金買薦卓異,不想此案內也革了職。可見富貴榮達,各自有數,斷不可強的。

旨下到了山東,撫按即請岳父看了,說道:“弟效力不能爲年兄周全,有屈了!”岳父道:“這朝廷的法,與年兄何干?只求行文原籍,喚山妻輩來發遣便了。”

話畢辭出,到寓即喚一家人,同紫霞過來,吩咐道:“你兩人今日即起身回家,致意夫人,收拾料理,家事俱交富方管理。其餘家人,要去者,聽他自去過活。

“公子的事,可在本縣起一回文來。還有一說,可悄悄對夫人說,唐相公久無消耗,我今日又值此一變,若帶小姐同去,實不便;孤身留在家,又不可,莫若視一好對頭,另嫁了罷。

“此乃一樁大事,斷不可沒主意,書已寫下,可速去速回。”兩人接了家書,忙收拾行李起身。

不則一日,已到家。叩見夫人,呈上家書,把上項事說知。夫人此時,因刁仁到過,悉知其事,已將鶴仙交他去了。正在與小姐終日煩惱,又知道了發遣充軍一事,母女哭個不住。

既而夫人對小姐道:“你父親的意思,以唐郎杳無下落,恐誤你終身,叫你另嫁,你意下何如?”瓊姐聽得,登時柳眉剔起,雙頰通紅,說道:

“孩兒雖不識書字,然亦曉婦道從一而終之義,即使唐生不棄,客死在外,兒亦不萌再醮之心,唯有繼之以死,以盡夫婦之情。

“何況唐郎尚在世間,斷未有忽言更抱琵琶之說,背倫滅理,狗彘之行,兒豈爲乎!唐郎若在,兒亦不忍分離父母,將來唯有追隨戍所,以侍晨昏。

況唐郎志誠君子,並非薄倖之徒,倘知遭此大禍,自然蹤跡孩兒,完聚有日,母親斷不可聽父親之言。倘必欲奪兒之志,則兒不敢喪名節,以偷生於人世也。”

說罷,大哭。即取桌上一把剪子,把股烏雲剪下。夫人慌忙去奪,已剪卻大半矣,從此夫人更不敢提另嫁之字。

夫人就把家事料理明白,盡交老管家富方。其餘事,悉遵岳父書上吩咐。又將盤費銀兩,並細軟之物,包疊停當,只候差人到,便起身。

隔了幾日,山東提牌到了,縣差人來催夫人、公子去點解。夫人即在屏門後對來差道:“未蒙之前,我小兒已被家奴刁仁拐遁,曾具呈在縣,現差捕捉緝,煩你轉稟老爺,懇據實迴文。

“至如我老身,若你老爺肯看縉紳體面,免了一番點解,只消差人來,我們就起身了,不知可使得否?”

差人道:“夫人見諭的,待我們稟過老爺,回覆便了。”言畢而去。去不多時,又來說道:“我老爺說,公子的事,自然準富老爺之情,據實迴文。

“若點解一說,此乃朝廷的法,夫人是欽犯,十分不能徇情,必須屈夫人一行。”夫人道:“我以前的話,無非要你老爺盡一番通□之情,我既做了欽犯,豈惜得出頭露面?悉聽便了!”

差人道:“夫人見得極是。我們且去,明日早來,伺候夫人到衙門前去。”夫人見此光景,知不能遲延,遂連夜收拾停當,叫家人僱下了船隻,當夜無話。

次日絕早,差人來了,夫人吩咐打點轎子,即同差人至縣前。差人進去稟了,出來說道:“我們老爺多拜上,不消夫人下轎了。這就是老爺的情面。

“只是吩咐致意夫人,今日便上船罷。”夫人道:“總之悉聽!”差人道:“既如此,我們也去收拾行李起身了,夫人請便罷。”

即令轎伕擡回,夫人到家,又叫富方吩咐了一番,即同小姐上船,只帶兩個家人同紫霞,又帶兩個丫鬟。可笑一切親朋,當初岳父赴京之時,毋論親疏,爭先進饋送行。

還恐不肯收他的錢財;此時轉身,連鬼也沒一個來了。悽悽涼涼,母女二人開船而去。這也是炎涼世態,人人如此,真令人可嘆!

夫人見光景,暗自感傷,一路無話。不則一日,船抵青江浦。舍舟登陸,僱騾轎進發,早行夜住,涉水登山,說不盡風霜,客況之苦。行夠多日,已抵濟南府。

夫人、小姐與岳父相見,各各悲傷。又把小姐立志堅貞的話,說了一番。岳父對小姐道:“我爲父的,讀聖賢書,身爲風紀之臣,豈不知名節爲重,而忍發此傷風敗俗之念?

“只因遭此意外之變,我是獲罪之人,豈憚勞苦。你是個不出閨閣的女子,豈可出頭露面,遠涉風霜,況我此去回鄉未卜,恐一旦而作邊磷,那時使你失足他鄉,終何了局?

“況唐生負心遠去,音信杳然,若留你在家,一孱弱女子,如何使得?實在事出兩難,故發此不得已之想。”

小姐道:“若論孩兒與唐郎,夫婦之情不問存亡,自無二心之理。若論父母之恩,則爹爹今日遠戍邊荒,身無親屬,孩兒豈忍不想相依膝下?

“昔緹縈尚能捨身救父,兒豈惜出頭露面之小節乎!一則盡孩兒爲女之情,二則全孩兒夫婦之義,倘日邀恩赦宥,回鄉完聚,未可料也。”

岳父道:“汝能克全節孝,千古名香,夏侯令之女不足數矣。有女如此,我死亦含笑九泉!只是數千裡之遙,你閨娃嫩質,叫我於心何忍。

“況你兄弟雖有刁仁夫妻撫育,然終是骨肉分離,使我牽腸,此心已碎!”說罷,大家淚下。

正說間,李撫院差人請,岳父即起身進院,見禮畢。李公道:“尊眷到了麼!”岳父道:“今日纔到。”就把小姐願追隨去的話說了。

李公稱羨道:“年兄素行端方,自然該有此令嬡,可謂是父是女。”岳父道:“還有奉懇。小兒被惡奴拐遁,原籍已有迴文,求年兄周全。”

李公道:“俟弟委曲周全便了,但今日□駕者,有一言奉告。”岳父道:“望賜教!”李公道:

“昨日徐公有札說,劉瑾道是輕處分了年兄,尚不能忘情,只是撇不得老徐情面。恐逗遛在此,彼或另生波浪,令弟作速發遣,打發年兄起身。”

言畢,將原書遞與岳父,岳父接來看完,遂送還道:“極承徐公委曲覆庇,年兄又輾轉提攜,使弟卸結難報大恩!既權奸不能忘情於弟,弟亦當以姓命置之度外。

“今賤內已到,並無未了事,明日即可起身了,年兄只管打發諮差。弟此去,倘天憫孤臣,不死異域,或圖再拜尊顏也。”遂起身辭出,與夫人說知,收拾停當。

次早解差齎諮文,先來知會。隨後李公親來送行,送程儀二百四十兩,綵緞十端。岳父再三不受,李公不從,只得拜領作別起程。

李公送至十里之外,然後分手,一行人取路,望陝西進發。

“這麼說,岳父母已經去陝西了。那我小舅弟交與刁仁後,怎麼樣了?”聽到紫霞說道這裡,我不由得掛念起小舅子弟弟的事情來。

“姑爺莫急,聽我說呀……”紫霞接着說下去——

當時,刁仁自從在兗州府,領了老爺家書,到家見了夫人,假哭了一場,說上一大些忠義的鬼話,夫人一時也信他了,把一個兒子,竟給與他了。

那鶴仙是邢氏從小領在身邊,至今不離的,此時已有七歲,有甚不肯去。夫人又將幾十兩銀子與他做盤費,一夜裡飄然而去,挈家竟至張家集沈君章家住下。

原來當時打劫之銀,沈君章分了一半,一半分與衆人,綢緞等物亦如是,彼時就有個一號鯨吞之意。

因見他夫妻到來,遂哄刁仁道:“兄弟這宗銀子,放在家裡,恐怕有個差錯,我盡寄出在外,對你說個明白,使你放心。”

刁仁道:“哥說甚麼話,弟有甚麼不放心!但那顆印,你們不拿來也罷,如今在否?”君章道:“那有心要他,只因在扶手內,開看是印,那印我現埋在地下。”

自此刁仁住在沈家,邢氏與沈君章常常溫溫舊情,好不快樂。隔不多時,不想嚴查此盜案,鄉村城市各處稽察。

又因劉瑾必欲追究岳父之子,惱李巡撫庇護,以拐遁審責,竟把他降三級調用了。仍往原籍,並山東兩處查緝。兩按同在嚴急。

此時君章的鄰居,見刁仁一家來住下,就有人來問。君章雖支吾了去,終久疑心生暗鬼,坐立不安。

想着有個外甥,在高唐州住,喚盛二,是禁卒頭兒。與刁仁商議了,竟遷至高唐,在東門外賃了一所大房子,開着個大大的坊店,接宿來往的人。

恐富家公子的事發作,刁仁遂改姓了王。幸而富夫人當日稟縣報呈,只說刁仁拐遁,並不說刁仁是山東人。所以此處,也沒有人疑心,況且也沒人認得他。

“哦,既然是這樣,這個店,會不會是他們開的?”聽紫霞說到這,我禁不住想到了一種可能?

如果是那樣,我們的處境豈不是危險了?

“哦,這……我也不知道。當初老爺與夫人去陝西時,給我銀兩讓我回家。刁仁卻把銀子扣在自己的手裡,說是做買賣用。後來,他拿着銀子跑了。我就流落街頭了。嗚嗚……”紫霞說道這,又傷心的哭了。

“紫霞,別哭了,既然是老爺讓你回家,你就拿着這些銀子做盤纏吧!我現在也是逃難之人,不方便帶着你。”我從兜裡掏出些銀子送給他,想想他如果回家,總算是一條光明路。

後來的事情證明,我這麼做是正確的。因爲,我現在住的這個店,正是刁仁的同夥沈君章開的。

也許是命中註定有這一難,我竟然會神差鬼使住在了這夥賊人開的黑店中,而且一進店,我還向沈君章問訊岳父的事,這時,刁仁在裡邊走出來。聽見外面我說話的聲音熟,就住了步,在門縫裡張看,認得是我。

爲此讓沈君章的兒子長兒,叫了沈君章進去。當下刁仁道:“你與他講話的人,就是老富的女婿鍾倬然。便是我的對頭了。”

“怪不得,他進門就問老富的事?”

刁仁道:“我卻要和你商議,此人最罡,將來回江南,知道我領了他舅子來,必要追究,就有些不妥了。況丈人不在,權歸於他,萬一被他訪着我了,可不是反吃他的虧!不如先下手爲強,想個法兒算計他。”

沈君章道:“店裡人多,別事難做,現今奉憲搜查岳父子,他是富御史的女婿,不如等我州里去稟了,拿他去追究,官府自然將他收監。

“那時只消託我外甥,預先替一個病呈,悄悄弄死他,誰來要了命去麼。”刁仁道:“絕妙、妙、妙!只是他明日早就起身了,須今夜就稟。”

沈君章道:“我如今就去!”忙穿上袍子,就往衙門,不多時,帶了兩個公人來了。沈君章即指定我說道:“此位就是富按院的女婿、唐相公!”

不由分說,差人就將我一索拴了就走。我正不知爲何,千言萬語怎麼說,那公人不言語,拉了就走,一徑到了外面,差人說:

“現在官方正捉拿富家小公子;凡是匿岳父子者,一併治罪。本州也不聽你的狡辯,只解之上臺,你到那裡分辯便了。”

說罷,就把我帶到衙門吩咐收監候解,遂退堂進去了。我到了此時,已屬百喙難辯了,只得隨了禁卒進監。正所謂: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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