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年1月9日，N市，機牀廠。
車間吵鬧，還有人走動，山崎也沒發現老吳在旁邊，一直到換料加工的時候才發現有人在旁邊站着，轉頭一看，“師父，有事？”
“小山吶，中午的時候跟我來一下。”
“是，師父。”
看着小徒弟又聚精會神的幹活兒了，老吳嘆了口氣，漫步走了。
山崎聽到了老吳的嘆息，但是沒有多想，幹活兒不容分心。
……
老吳很爲難，說起這個徒弟啊，還得從一年多前說起。
當時老吳聽老伴的話，決定得過且過，於是打着年紀大了，有了些老花眼的旗號，硬是拉着老臉，申請了一個徒弟的名額。
這在以前，徒弟就是師傅的接班人，不過現在不興這個了，多一個人還多個人領工資，所以要用賴的。
只是，這要是以前，機牀廠也是美差，多少人爭着搶着。
但現在這個年代，是改革的年代，是下海的年代，人心思動啊。
機牀廠技工現在雖然還是個鐵飯碗，但機牀廠效益不好這是衆所周知的，以後的結果誰知道呢。
更重要的是，這是個苦活，工資還低。
髒的是機油，時間長了就連身上都有味兒。
危險的是器具，斷手指都是小問題，一不小心把命送了，也不是沒有的事情。
累的是身體，去除所有休息和能夠偷懶的時間，一天少說也要站上六個小時
相比起來服務員都比這個好，至少沒什麼危險。
所以，老吳回去跟親戚們說，結果親戚家沒人響應，還被老伴數落了一頓，說這事應該私下裡慢慢一個個商量，這樣搞得沒有臺階的，丟人現眼。
沒辦法，徒弟不上門，只能師父去找了，要不然名額報不上去，會被數落的，搞不好還會扣錢。
而這事吳大媽辦了，乾淨利落，買袋瓜子到居委會發了，那幫好管閒事的大媽們當即推薦了小區裡的一個少年。
少年姓山名崎，他正好小學畢業了，正經的初中估計是沒戲，還不如直接去工廠了。
人選有了，老吳卻猶豫了，因爲那戶人家有點問題，他們家的大人已經去世了，就剩下被撿回來的那對兄妹倆相依爲命。
這猶豫不是因爲別的，老吳是怕啊。
收了這樣的孩子當徒弟，那就得對人家孩子負責，否則對不起天地良心。
可是廠子的情況不好，要是以後有個什麼萬一，會耽誤人家孩子。
不過這事吳大媽也辦了，她託居委會大媽去上門打聽，結果人家同意了。
山崎這個徒弟樣貌普通，是放人堆裡都找不到人的那種，很少說話，見了面除了磕頭拜師叫了聲師父，就沒話了。
老吳都不太喜歡，吳大媽就更不用說了。
但是，沒辦法，老吳眼睛一閉，就這個了。
而相處時間長了，老吳對這個徒弟倒是有些好感了。
首先是有禮貌，每天晨昏來去，都會問好告退，新年端午中秋重陽都有上門。
其次是人不笨，東西一教就會，省了老吳很多事情。
當然，最重要的是肯幹活，幫老吳的活兒都幹了。
來了一年多，話少幹活多，每天下班還都會把機牀打掃得乾乾淨淨，東西也會放得整整齊齊的。
這樣的徒弟，搶他的榮譽，老吳覺得這老臉有些掛不住啊。
但是，這廠裡面說的也有道理，唉。
老吳思來想去，決定請山崎回家吃飯，讓老伴來說。……
老吳家在廠屬小區，這些年在持續改造，老舊低矮的平房、宿舍樓等都在陸續改造成六層的住宅樓。
老吳住的就是前幾年廠裡蓋的新房，仗着資格老先住了進去，就在一樓，還有個小花園。
“老頭子，你怎麼回來了？”
“去，買些菜，我中午要請我那個徒弟吃飯。”
“什麼？請他來家裡吃飯？你毛病啦？我不去，你也少幹這種事情，那小子一天到晚憋不出個屁來，誰知道他心裡想什麼，看見他，人就不舒服，還有他那個妹妹，看到我也不打招呼，真是野種。”
“閉嘴，我有正事。”
“你敢吼我，你……”
“廠裡要我做他的工作，做通了，我就是優秀，還可能當勞模，做不通，就沒戲。”
“什麼什麼，你再說一遍。”
“總之，趕緊去買菜，我慢慢跟你說。”
“哎哎，我這就去，這就去，你等着，我去拿錢，你知道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
“不知道，魚肉菜多張羅點就是，這些錢就別省了。”
“什麼話，我就是隨便問問，我拎得清這裡面的輕重。”……
中午，機牀廠。
午休的廣播響了，山崎收拾好東西，準備去找師父老吳的時候，老吳來了。
“那個，小山啊，你跟我來一下，騎上車子。”
“是，師父。”……
山崎去取了自行車，這輛二八式大車，看起來有些年月了，過時了。
不過山崎不在乎這個，能用就行，就像衣服乾淨合身就行。
不是沒錢買合適的新車，而是這車是去世的爺爺的，有紀念意義。
說起來這車也跟山崎一樣，是爺爺撿破爛撿來的，據說當時滿是鏽跡，後來收拾收拾上了點漆，就跟新的一樣。
山崎騎着自行車跟着老吳一路出了廠子，一路上胡思亂想。……
爺爺就是一個撿破爛的，叫什麼連他自己都忘了，只知道姓山，人稱山老頭。
爺爺無妻無後，據他說一直就希望像別的撿垃圾的人一樣，能夠撿個孩子繼承香火。
終於在十幾年前，這個願望實現了，真的給他撿到了孩子，還是一男一女兩個嬰兒，不缺胳膊少腿，也沒有長什麼奇怪的東西，哭聲響亮看起來沒什麼毛病。
據爺爺說，他當時高興壞了。
……
那年10月14日，年近八十，以撿破爛爲生的山老頭撿到了一男一女兩個嬰兒。
山老頭不會帶孩子，不過有困難找居委會。
對於山老頭的情況，居委會大媽們也是知道的。
山老頭是北方人，小時候上私塾讀過書，少年時家被軍閥毀了，青年時在南方和一個宮姓老鄉家的女子結了婚，中年時家又被戰爭毀了，靠寫信算命倒賣些小東西餬口過活，中老年時因爲迷信而被關了，老了被放出來，以撿破爛爲生。
而來歷不明的孩子，這年頭真是太多了，獨生子女問題不說，婚前亂來不想讓人知道的也是不少，真查起來只會出事。
總之，遂了山老頭的心願，把孩子入了山老頭的戶籍，不過爲了方便，各按一個姓。
沒有戶籍，那就是黑戶，那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