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非離低咒一聲,給兩個主子行了一禮,腳步飛快的退了下去。
他出帳外沒多久,寧家三姐妹的哭喊聲,徹底的消弭了個乾淨。
帳內,現在只剩下了兩人攖。
“她都跟你說了什麼,竟讓你說出那等悖逆之言,簡直是放肆。償”
太子燕夙修翻身坐起,眼含厭惡的看了自己身下被單凌亂的軟榻一眼,立刻站起身來,隨手從一旁的小几上拎起一隻白瓷薄胎的酒壺,腳步搖搖晃晃的走向了旁邊擺放的寶椅。
“沒什麼,她只是告訴我,世間所有人這一生,都會遇到很多人,不可能只有一個。呵,我倒是覺得挺有道理的,畢竟在我身邊的叔伯兄弟們,哪怕是父皇,心裡從來就不會只有一個女人,哪個不是享盡齊人之福?”
說到這,十三公主攏了攏手中的九節鞭,大步走到燕夙修對面的長椅上坐下,二郎腿一翹,目光譏誚的瞧着燕夙修。
“尤其是九哥你,頭頂還戴着花名呢,嘖嘖,不光如此呢,九哥你那心裡頭,更藏着一位紅顏知己呢。這風-流太子的名頭,九哥還真不是浪得虛名。”
“住嘴。”陰沉了臉,燕夙修狸目眯起,狹長的弧度,透着極致的危險,“誰告訴你的,薄雲朵嗎?”
十三公主嘴角的譏笑冷了下去,“九哥,有意思嗎?既然她在你心裡是如此十惡不赦的無-恥之徒,那你還喜歡她做什麼,你有病嗎?”
目光一動,燕夙修冷眼睇了十三公主一眼,“大人的事,以後你少攙和。”
“你要是不會再發瘋了,你當我還願意管你?啊,也是。”吹了吹纖纖五指,十三公主一臉慶幸的笑看他,“以後九哥你吶,只怕想發瘋,也沒那個機會了。”
“什麼意思。”皺了皺眉,燕夙修手中正要往嘴中倒酒的酒壺一頓,目光不善的,轉向定格到了十三公主那張臉上。
在他看來,十三公主那張笑臉,更像是在幸災樂禍。
“人家雲朵姐,不,是薄家四小姐發了話了。”果不其然,十三公主臉上的笑轉瞬就滿是幸災樂禍,“從此以後,她要和九哥你,橋歸橋,路歸路,一刀……兩斷。”
整個營帳內,都是忽然一窒。
彷彿帳內的空氣都被什麼力量瞬間抽乾,又像是所有的空氣,被強大的冷氣,瞬間的凝結。
總而言之,整個營帳裡,陡然起了一種窒悶感,讓十三公主覺得呼吸困難。
然而,這兩兄妹的反應着實是怪異到了極點。
一個,身爲兄長的燕夙修,窒息感似乎沒有影響到他一樣,臉上沒有因爲呼吸困難而浮現什麼異色。
倒是他,還兀自在那笑了起來。
不是平素那種優雅的,或風情萬種的,或溫柔美好的,而是大笑,仰頭大笑。
一個,身爲妹妹的十三公主,見到自己兄長笑成這般狀若癲狂的模樣,不但沒有安撫勸阻,或是詢問慰問,反倒望着自己這樣的兄長,也在那揚脣微笑起來。
那笑容裡,甚至還夾帶着一種狡黠。
繼續安分守候在營帳外的孟非離,透過風捲起的帳簾露出的縫隙中,清清楚楚的聽到了從縫隙流瀉出來的,自家主子那瘋狂的笑聲,忍不住的渾身哆嗦。
“公……公主到底跟太子殿下說了什麼啊,怎麼主子突然,突然惱成了這樣?”
憂心忡忡的抹了一把臉,雙臂圈起,試圖用這樣的方式緩解一下身上顫抖的孟非離,有些欲哭無淚了。
*
繡着栩栩如生九龍圖騰的營帳內,茶香繚繞,薄煙嫋嫋。
燕帝裹着大氅,懶洋洋的背靠在寶椅上的軟枕上,雙手捧着一隻紫砂茶壺,雙眼半瞌着,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
帳簾被挑開,一位頭髮花白,身材高挑,身形清瘦,穿着一身宦官纔會穿着的藏青色官服的男子,勾着頭,腳步匆匆的行了進來。
“在鬧什麼?”像是睡着的燕帝,依然一動不動,只是嘴皮子動了動,吐露出這番話。
男子擡頭看向燕帝,露出他與花白頭髮不符的,一張不過纔到中年的臉。
他依然恭敬的雙手垂在身側,勾着腰,“回皇上,是十三公主,又去驅趕太子身邊的鶯鶯燕燕了。”
燕帝掀了掀眼皮,略略露出帶着倦色,卻十分清明的眸子,“怎麼這回,動靜這麼大。”
中年男子訕笑,“看來還是什麼都瞞不過皇上。”
“哼,你個老東西,就會護着十三那個臭丫頭。”燕帝不滿的冷哼一聲,眼皮又耷拉了下去,嘴角卻帶了笑意。
“都是從小看着長大的,小公主又如此率直可愛,哪會不討人喜歡呢。”男子微笑,臉上掛滿了慈愛,“其實這回也沒什麼,十三公主打翻了太子爺帳裡邊兒的東西,說了太子爺幾句,倒是寧海家的三個閨女……”
後面的話,沒有再繼續了。
“怎麼不說了。”燕帝卻是臉一沉,剛瞌上的雙眼又嚯的全部睜了開,眼中有着厲色,瞪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垂下頭,“寧海家的閨女只怕是把公主當成了太子爺以往的粉黛紅顏,所以就數落了公主幾句,那些句子總是有些不堪入耳,皇上您還是……甭聽得好,免得污穢。”
“寧海那個老雜毛,近幾年真是越發跋扈囂張了,上樑不正下樑歪,能教出什麼好東西來。”怒意上涌,燕帝臉色鐵青,說話雖然沒有太大火氣,卻還是有些喘了起來,捧着茶壺的雙手,都在打着顫。
中年男子雖然勾着頭,看不見燕帝現在的模樣,但是,他通過聽覺,就知道了燕帝現在的不適。
他忙小跑到了燕帝的身側,雙手一則輕拍起了燕帝的背,二則輕撫起了燕帝的心口,動作熟練,力道拿捏的恰到好處。
一看,就是多年積累練下來的。
燕帝很快氣息就得以平復了下來,咳嗽了兩聲,面色稍霽,“元烈啊,給朕拿筆墨來,朕要好好殺殺這個寧海的銳氣。”
中年男子,元烈,他並沒有立刻聽令行事,而是笑道:“皇上您就甭操這份兒心了,太子爺已經讓人辦去了。”
“嗯?”一提到太子這個兒子,燕帝面龐都在發着光,臉上殘留的慍怒,瞬息就消散了乾淨。
“太子爺捉了寧家閨女對小公主不馴言詞中的錯處,正要拿着小題大做呢。”元烈笑容也燦爛起來,眼神盡是欽佩。
燕帝卻是不滿意了,“無憑無據,不過是婦孺之言,再怎麼利用,最後也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簡直就是小打小鬧的孩子游戲,反倒還會打草驚蛇。這孩子,明明豐耀的案子悄無聲息一窩端是辦的極好,可突然怎麼又這樣糊塗起來了。”
“皇上,線人說了,殿下昨兒個晚上,去巡視西城的城防去了。”元烈伸手拿過燕帝手中已經涼了的茶壺,轉身到置放着各類茶葉盒子的茶几前。
茶几上,一盞紫金小爐上,擱着一隻白銀緙絲水壺,正咕嘟咕嘟的發着翻滾的水聲,壺嘴裡不斷噴出白色的水汽。
燕帝兩眼一亮,一抹笑,在脣角蔓延開來,“這小子,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去特意看工部的西城城樓建造吧?西樓工程偷工減料貪墨工銀一事,只怕他是已經知曉了。”
說到這,燕帝激動的擊了一掌,大笑:“看來今天這小子特意找寧家的閨女也是早有預謀,爲的就是在這些小姑娘嘴裡套話,好小子,這美男計使的不錯,不愧是朕的好兒子,這點簡直就是得了朕當年的真傳吶。”
提起水壺,重新給茶壺裡面注入沸水的元烈,乾咳一聲,拿着又暖了的茶壺轉身又默不作聲的回到燕帝身邊,並沒有接燕帝的話茬。
燕帝不滿的斜了他一眼,“旁的奴才慣會溜鬚拍馬,會哄主子高興,怎麼你這老貨就不知道學學。”
邊數落着,邊接過元烈遞來的茶壺,壺嘴對上張開的嘴,就要喝起來。
“皇上,您又犯忌諱了,都跟您說了多少回了,太子爺說您喝不得茶。”伸手按住茶壺,元烈有些哭笑不得的阻止。
燕帝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繼而瞬間展開笑臉,“這一直只能聞不能喝的日子,實在是太痛苦了,就讓朕喝一口,就喝一口,好不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