猥瑣老漢極善於察言觀色,聽他這話,便知曉這事有戲,對方不是心高氣傲之輩,肯與自己結交。飄天文學臉上喜意浮現,將身軀挺直了一些,想彰顯出幾分山神的威嚴與氣度來,至少不那麼掉價,當然變化也不是那麼明顯,頂多就從一賣油翁變成了一教書先生,倒是那鯉魚小妖彬彬知禮,細緻介紹起來:“他叫甲山,原本是黃石嶺中的一隻穿山甲,後來救了一個入山採藥的郎中,受了些香火,便封了山神,我叫李漁,原本是岷江裡的一尾鯉魚,如今是清水河的水神。”
張潛自然沒打算去知曉這些瑣碎小事,卻沒想到這鯉魚小妖說的倒挺細緻,也不好以冷漠示人。
腦海裡思緒一轉,便捏造了一個身份:“貧道太上道人,乃是荊州昭陽城散修。”
“太上”二字是至高無上之義,亦包含其鼎立世間之心意,唯有至高無上之境,方可執掌自身之命,當然這只是其一。最爲主要是,“太上”二字太過爛俗,似“純陽”“玄玄”之流,世間以此爲道號者,數以千計,而且大多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懂規矩的散修,這樣一來,這道號便帶着一種與生俱來混淆視聽的作用,即便有人懷疑他的身份,憑此道號,也無從查起,他如今行走人間之地,而且欲察當年之事,魔門身份絕不可暴露,否則必會引來大禍。
他可清晰的記得,當年渡苦海心魔之時,在幻境之中所見的那個女子,乃是光明正大居於長安城中,必然是正道中人。
長安城爲皇城帝都,人道根基所在,正一道壇便設立於其中。
正一道門雖非世外宗派,但攀附皇權,而且傳的是羅浮大洞天三清宮的道統,實力之強絲毫不遜色於任何小洞天,甚至猶有過之。
來路不正的修士根本不敢涉足,更別提居於皇城之中。
當年之事,隨着張潛對世間修行勢力的瞭解,也逐漸摸清一絲輪廓,應該與正道勢力有關。
他欲查清真想,肯定免不了與正道勢力暗中交鋒,說不定便會觸及什麼正道勢力中的龐然大物,魔門身份必然要小心隱藏,否則寸步難行。
尋常弟子出山做宗門任務,只要低調收斂便可,只要不做過分之舉,亦或是運氣不佳,與正道修士正面遭遇,也不會遭正道勢力追剿,而他如今卻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意義完全不同,因此之前才忌諱與王永誠動手,幸虧一番苦心沒有白費,終於還是將身份隱藏住了,甲山與李漁未曾看出絲毫破綻。
一切都按照自己事先既定的方向發展着。
雖然之前廝殺看起來激烈至極,充斥着各種不可定的因素。
實際每一個舉動都充滿了深意。
從之前刻意釋放出氣息,讓兩人感知,到後來交手,一味以身體硬扛,不使用魔宗真氣,雖然談不上精心策劃,但每一步都考慮的十分周到,滴水不漏。
若不是有些手段施展不得,那王永誠最後一招山河破碎哪會將鷹神道衣毀去,還順帶將他也傷了。
兩尊山神眼界有限,不曾看清當時大戰之中的一些細節,自然也不會起疑,將他當作正道中人。
甲山聽他自報了家門,正與自己之前猜測吻合,更不會有絲毫懷疑,張潛從巫山東面而來,也正是荊州地域,只是聽到“太上”這個道號時,嘴角抽搐浮起怪笑,總覺得這兩個字有一種莫名的喜感,好像搶了李漁那小子岷江封地的老王八也是自號太上老仙來着,正想說點什麼表達一下心中感慨,不過一看張潛似乎並不以爲然,永遠都是那副冷漠不苟言笑的模樣,便覺得這玩笑還是爛在肚子裡比較好,立馬變換神色,一副高山仰止的模樣,拱手道:“原來是太上道人,久仰久仰。”
“你曾聽過我名號?”張潛微微皺眉,問道。
甲山便知這馬屁拍馬腿上了,匆忙仰頭,尷尬道:“這倒沒有。”
張潛一本正經,似乎心思單純到連這些話也能信以爲真了一般,而後說道:“原來如此,我就說我閉關四十餘年,不曾於世間行走,怎還會有人認得我。”
甲山聞言恍然大悟,腦海裡立即浮現一個離羣索居、久處深山、不通人情世故的牛鼻子老道的形象來,不過張潛面目倒是年輕,應該是修爲到了一定境界之後返老還童了,心中僅存的一些疑問也都徹底解開了,聽其年齡不小,輩分也應該不低,對張潛愈發敬仰,也是極會說話,奉承之辭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開口便道:“不過觀道長先前除魔一戰,神威無敵,想必曾經也是名動一方的人物,小神有緣結識乃是平生之幸,若能光臨寒舍一坐,真乃蓬蓽生輝。”
張潛自然無拒絕之意,本就有心尋覓於一容身之處,好將足厥陰肝經、與手太陰肺經兩處經脈貫通了。
如今得了青槐道人傳法與《白帝天戮法體》中一部分法門,乙木之氣與白虎七宿星力都不難採煉,已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如今巫山之中,林木蔥鬱,採煉乙木靈氣極爲方便,而且山勢開闊,不受洞天壁障阻礙,利於與星辰溝通,正是練功極好之處,只是之前怕驚擾神靈,不敢隨意擇地修煉,如今有了“太上道人”這層身份,也無這等顧忌了,甲山相邀,他便動心了,道:“正有停頓休整之意,便叨擾了。”
甲山喜不勝收,將腳一跺,平地捲起一陣塵煙,卻是濃郁至極的戍土靈氣,自張潛腳下結成一朵黃雲,飄飄蕩蕩,將其托起,而後道:“道長莫慌,我施展土遁術載你一程,省些腳力。”而後看向一旁鯉魚小妖,道:“李漁,去我府上喝上兩杯?”李漁卻是搖頭拒絕,一臉愁容似有心事,而後解釋道:“我這清水河中許多生靈受了波及,重傷瀕死,我身爲河神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你與道長先去,我把水道清理出來再去尋你,到時與你共飲,一同謝道長除魔之恩。”
張潛聞言微微一愣,倒是有些詫異。
這清水河水域狹窄,說是溪流也不爲過,其中生靈不過魚蝦而已。
先前他與王永誠大戰雖在在百丈高空,但實在太過激烈,餘波擴散,的確震死河裡不少魚蝦,他殺人都如屠狗割草一般,自然也不會在乎這些。
卻未料到,自己無意之舉卻傷及有心之人,世間這等善良之心已是極少,也令他頗爲感慨。
“談不上恩,你清水河受波及,也有我的一分罪過。”張潛搖了搖頭,揚手一揮,卻是幾粒地靈丹被他震成齏粉灑落河中。
藥力融化之後,原本漂浮在河面上的魚蝦漸漸有了知覺,開始動彈,死寂的河道終於有了一絲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