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昌輝拿到了他想拿到的東西。現在,他已經由替天王出氣的叛亂始做甬者,搖身一變成了爲東王昭雪,爲了平息叛亂而戰的鬥士。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韋昌輝看着那個臉色蒼白,和死人無二的洪秀全,語氣沉重地教訓着,“您是天王,我們必須尊重您的地位,但是,您必須和我們同心同德,才能重振天朝雄風。這次的教訓是慘痛的,希望天王引以爲戒。”
“朕……朕決意退出國事,一切由昌袍和安、寧二王主持。”洪秀全虛脫般地呻吟着,“朕……朕老了……”
“何必,這又何必。”韋昌輝連連搖着頭,“不過,現在天王是該休息休息了。您考慮考慮,天京之變到底是出於了什麼?東王之禍儘管也是一個令人扼腕的事情,而且其中原因多多。但是,究其根源,還在於大家一味地貪圖自保,任由其發展下去,甚至還有的人推波助瀾,最終……臣弟以爲,天王應該回去寫寫,寫出個能給大家以警示的好文章來,叫經受變亂之苦的百姓們明白,也叫其它地區得到類似的啓迪,以免誤國誤家。”
洪秀全明白,韋昌輝是在暗示他,讓他再次利用所擅長的移花接木,將所有的罪惡轉移到林海豐的頭上。不知道怎麼的,這一霎那,他居然對這個凶神惡煞的韋昌輝有了一絲的感激。
幾天來,他光顧眼前的高興了,還沒有來得及仔細斟酌一下如何去應付引兵在外的林海豐。現在楊秀清、石達開都沒了,林海豐能夠輕易地放過他嗎?相比之下,韋昌輝又是的確想的更深遠,更高一籌。
“殿下,李福猷包圍了金龍城!”剛剛帶人撤出金龍殿的劉大鵬,急匆匆地又跑了回來。
“怎麼會這樣?”韋昌輝一怔,“守衛天朝門的人呢?”
“他媽的,都是那個周得桂,是他賺開了天朝門,若不是卑職出去的及時,聖天門也被他騙開了。”
“混蛋!”韋昌輝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陰厲的目光旋即掃向了洪秀全。
乍一聽到這個消息,洪秀全不像往常那樣,聽到李福猷的名字就頭疼,他居然心裡有些激動。李福猷回來了,接下去還會有妹子回來,迫於壓力,本來已經決定暫時與韋昌輝再度聯手的他,心眼兒又開始活動了。
“天王,他們不是來救您的。”韋昌輝看穿了洪秀全的那點兒心思,提醒着他,“他們是來複仇的。”
洪秀全剛剛有點兒熱乎的心,頓時又涼了下來。天京已經陷入了羣龍無首的狀態,現在,誰的槍桿子多,誰的腰就粗,誰的膽氣就壯。他瞅瞅先是失魂落魄,接着又是灰頭土臉、一蹶不振的蒙得恩,“得恩吶,把朕擡上城去。朕要與金龍城,與昌袍,及所有的弟兄們共存亡。”
“天王聖明!”韋昌輝搶上前去,臉上滿是微笑,輕輕地攙扶起了洪秀全。
洪秀全再度登上了聖天門,他接過韋昌輝遞來的那前番忙亂中已經遺棄了的天王金冠,重新戴好。
天色已經開始放亮了,天京城中猶如節日裡鞭炮聲一樣熱鬧的槍聲沉寂了。黎明的曙光之下,洪秀全挺直了腰桿兒,盡力作出一種偉人的無畏,或者說是豪邁。面對下面手執明晃晃刀槍的無數士兵們,他視如草芥,他是天王,他纔是天朝真正的主人。
“弟兄們……”洪秀全拿足了架勢,才說出這麼個開頭,他的話就不下去了。在城頭上的一片紛亂和茫然中,他真真切切地看見了一個人,那就是一臉肅穆的楊秀清。
“東王來了!”無論是洪秀全,還是韋昌輝,他們都能聽出身邊兒將士的低語中,還都夾含着什麼。就是他們自己,心裡也已經是像懷裡揣上了個小兔子,砰砰亂跳。又像是霎時間掉進了冰河裡,完全僵硬了。
聖天門上下開始了一片的寂靜。
洪秀全看看身邊兒的韋昌輝,面如死灰,天怎麼塌了?他突然預感到了末日的來臨。
“東……東王兄……”韋昌輝到底是腥風血雨裡滾打出來的,他雙手按定垛牆,強抑制住心內的恐慌,“別來無恙。”他忘記了以前自己是習慣叫東王“三哥”的。
“恙不恙的誰又知道?我楊秀清是來聽你們昭告我的罪行的。”楊秀清面無表情,一指城上城下對峙的將士們,“不就是要殺人嗎,儘可以光明正大的來,何必搞這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楊秀清如若該死,真犯下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不用你們,自有人動手。”
這是最後的背水一戰了。韋昌輝使勁兒咬了咬牙,“東王兄,不要怪小弟。你不該毆打天王,不該逼封‘萬歲’,自古國無二主,天無二日,縱然是你功高蓋世,但天朝廣大的弟兄們也難以容忍你如此的妄爲。小弟只是奉了天王詔諭,清君側,恢復天王應有的權力的,這裡面決不夾雜着任何個人的恩怨。”
“就因爲這個?”楊秀清搖了搖頭,“就因爲這個,你們就可以亂殺無辜?就因爲這個,你們就可以在天京到處教唆不明真相的人去燒殺搶掠?就因爲這個,你們把數萬的人推上了死路,卻唯獨沒有要了我楊秀清的命?”
“楊秀清,你不要繼續自欺欺人了。”韋昌輝用力一拍垛牆,“天父附體是怎麼回事,你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些被你矇騙了的弟兄們,把一切效忠天王的人都看成了死敵,雙手沾滿了多少無辜者的鮮血,你比我還清楚。我奉勸那些還有良知的弟兄們,爲了天朝,不要繼續被人利用下去了,及早醒悟,天王、天朝可以既往不咎。你們必須要清醒,你們所追隨的東王就是一個最大的劊子手,他不僅要篡奪天王寶座,爲此還不擇手段,竟然喪心病狂地謀殺了翼王,以便給他的卑鄙用心掃清障礙。”
“好啊,你如果能夠證明翼王是被我楊秀清要謀害的,那我楊秀清就自己走上天台,舉火*,向天下人謝罪!”楊秀清冷冷地笑着。
“你不要嘴硬,殺害翼王一事,有天王作證。你派出的殺手已經在上海就擒。”韋昌輝也在冷笑。
“朕……朕作證。”洪秀全已經看見了遠遠由天朝門正策馬奔馳而來的洪宣嬌的旗號,他那偉人固有的神態立時陡現,“天朝的弟兄們,不要再跟着叛逆們走下去了。楊秀清欺壓朕還是小事,可他謀殺了朕倚重的達袍,還表面僞裝,暗地裡卻扣押了上海發往江北戰區的武器彈藥,試圖置安王大軍於死地,導致江北天軍潰敗。李福猷,你統領的不是近衛軍嗎?朕詔令你和你的將士們,立即擒拿叛逆楊秀清。”
“二哥,你沒糊塗吧?”洪宣嬌分開人羣快步走了上來,手裡指着城頭的馬鞭子不停地抖動,“你們這都是在幹什麼?你們把天京鬧得血流成河,光天化日之下還居然在這裡都信口雌黃,不知羞恥。口口聲聲都喊着是爲了天朝,天朝早晚要斷送在你們的手裡!”
洪秀全和韋昌輝都啞口無言了。
他們不僅看見了隨同洪宣嬌旗號一起到來的“天京火車站觀光團”的高級官員們,還看到了一個此時更不該出現的身影兒,石達開。
謊言終究是謊言。
“都看到了吧?誰纔是真正的陰謀家?”楊秀清瞅瞅那些親眼目睹着天京一處處驚心動魄的高官們,然後看着臉色漲紅的洪宣嬌,不再說話。
洪宣嬌看着聖天門上的洪秀全,眼裡掠過一絲的哀傷,“二哥,下令開城吧。北王殿下,不爲你自己,也要爲這上千兄弟的性命想想,爲你的家人想想。”
洪秀全和韋昌輝都沒有說話,只是木頭樁子似的呆立着。洪秀全絕望,韋昌輝可是比他還要絕望,是傷心欲絕。他不僅落進了楊秀清等人策劃好的圈套,還一直在洪秀全早已挖好的陷阱裡掙扎。這個當是真的上大了。
“我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再不開城,我要下令火燒金龍城!”洪宣嬌說完,衝着身後的近衛官兵一揮手,大聲叫到,“取火油來,四面八方準備一起燒,燒掉這個活棺材!”
“慢着!”石達開拉住洪宣嬌怒不可遏的手,擡頭看着城頭上面,“北王兄,事已至此,再接下去都已經變得毫無意義。繳械吧,有什麼事情咱們都可以坐下來慢慢地商談,何必要給清妖們以笑柄?你們燒了東王府,可東王卻已經下令保護北王府,王兄的家小都安然無恙。只要王兄下令繳械,保障天王的安全,達開也向王兄保證,絕對挽留住王兄的生命。”
韋昌輝身體晃動了一下。
“不能啊!殿下!”劉大鵬一揮短槍,大聲地叫着,“他們殺了多少了啊,哪能會輕易地放過我們?天朝是天王的,他們無視天王,就是背叛,我們必須和他們爭鬥到底!”
“拿什麼鬥?”韋昌輝終於說話了,說的無奈中帶有哀怨。
“你們這些心比天大,膽子比兔子還小的膽小鬼!”劉大鵬發瘋一般地吼叫着,擡手對準韋昌輝就是一槍。
“殿下,卑職……卑職不能叫您去受辱!”劉大鵬撲上去,一把抱起倒下的韋昌輝,淚眼模糊地又把槍口指向了洪秀全,“什麼天王,什麼天朝,不過就是卑鄙和無恥,不過就是改頭換面的吃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