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山,大真人府。
李玄都手中的太平錢突然光芒大放,然後所有的光芒在一瞬間盡數收斂,只留有一點精光隱隱閃爍,似乎在指引某個方向。
李玄都面露猶豫之色。
秦素看了他一眼,立時明白他在擔心什麼,輕聲道:“既然事關沈大先生,你還是以大事爲重,不必擔心我的安危。”
“這次不同以往,就連沈大先生都自身難保,來敵恐怕不是一個鐘梧或是李世興那麼簡單。”李玄都搖頭道:“先前你做了兩個夢,分別夢到雲錦山和鎮魔井,說明正一宗不會太平,說不定就是一場大戰,今日來客又是魚龍混雜,難保沒有來敵藏匿其中,你獨自一人留在這裡,我不放心。”
秦素微笑道:“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如今有了‘宿命通’,又學了‘玄陰真經’、‘素女經’、‘百花繡拳’,修爲大進,就連韓邀月都不是我的對手。而且你不要忘了,不認識你之前,我也是獨自一人行走江湖,不是那種沒有半點江湖經驗的大小姐,我只要不強自出頭,自保還是無虞。”
李玄都心知秦素說的是正理,不過因爲關心則亂的緣故,他還是略有猶豫。秦素忍不住稍稍拔高了嗓音:“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怎能優柔寡斷、婆婆媽媽?當年那個紫府劍仙,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然後她又放低了音調,柔聲道:“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冢,我可不想讓別人說我是你的溫柔冢。”
李玄都一怔,隨即笑道:“那好,聽你的。不過你一定要以保全自身爲第一要義。”
秦素深深望了他一眼:“我怎樣都好說,你纔是要護好自己周全,我不希望你每次回來的時候,都是傷痕累累。你不心疼自己,我還心疼呢。”
說這話時,秦素的臉上浮現出羞澀紅暈。
李玄都笑了笑,沒有故作逞強,而是認真點頭道:“好的,我保證。”
秦素鼓起勇氣,強抑羞澀,主動抱了抱李玄都,然後揹負起雙手,向後退出幾步。
李玄都深吸一口氣,將那枚太平錢握在掌心,不再囉嗦猶豫,快步向大真人府外走去,
秦素留在原地,望着李玄都遠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後才收回視線。
李玄都走出大真人府之後,直接御風而起,依靠手中太平錢的指引,往沈大先生所在的方向掠去。
就在李玄都離去之後,秦素便想轉身離去,將李玄都離開之事告訴顏飛卿和蘇雲媗,也好讓他們早作準備。
然後她忽然發現一名中年儒士就站在不遠處,面帶微笑,溫潤如玉。
秦素一愣,隨即生出幾分警惕,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徐先生,你怎麼在這兒?”
徐先生微笑道:“不勝酒力,出來走走,剛好遇到了秦姑娘,只是怎麼不見紫府?”
秦素道:“紫府他還有些事情,先走一步,他讓我代他向小天師和蘇夫人賠個不是。”
徐先生“哦”了一聲,沒有多問,與秦素作別,沿着小徑緩步離去。
秦素看着徐先生的背影,只覺得自己有些太過疑神疑鬼,竟是連徐先生也疑上了,只是那兩個夢就像兩塊石頭壓在她的心上,讓她實在放心不下,還是快些去見顏飛卿和蘇雲媗纔是。
想到這兒,秦素從須彌寶物中取出爹爹送她的四枚指環,全部戴在手上,其中存放了許多符籙、丹藥、暗器、奇門靈物,可以讓她在最短時間中快速取用,其中一枚指環專門用來存放她的“欺方罔道”,得自趙純孝的“分水斷流”則被她藏在袖中,峨眉刺本就不長,她穿的又是寬大廣袖,袖內不僅有暗袋,還有掛扣,將峨眉刺放在袖中,只要輕輕抖袖,便可滑入手中,極爲便利。秦素又檢查了下身上的兩隻錦囊之後,這才向大堂行去。
剛一進大堂,就見蘇雲媗和顏飛卿二人正被一羣慈航宗的女子圍着,似乎是在打趣小兩口,不時傳來陣陣嬉笑聲音。
秦素心頭一沉,按照李玄都的推測,此時已經是暗流涌動,可在這大真人府中還是太平無事,酒照喝,曲照賞,難道就沒有半點察覺?
秦素心思沉重,正要向兩人行去,忽聽有人喊了自己一聲,循聲望去,卻是玉清寧。
秦素只得暫且壓下心中所想,向玉清寧走去。
兩名女子站在一起,頓時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玉清寧微微側頭,作傾聽狀,問道:“白絹,怎麼不見紫府?”
秦素猶豫了一下,拉住玉清寧,低聲道:“女菀,借一步說話。”
玉清寧察覺出幾分不對,點了點頭,隨着秦素來到殿外。
秦素看了看左右,又設下一道隔音禁制,方纔說道:“太平宗的沈大先生出事了,紫府已經趕了過去。可惜我未及天人境,跟不上他,只能暫且留在這裡。”
玉清寧一驚。
秦素又道:“女菀,你是玄女宗的主事之人,還是早作準備,就算是這座大真人府,也不見得就安全。”
饒是玉清寧經歷過天寶二年的帝京之變,也是震驚道:“大真人府也不安全?難道是邪道中人傾巢而動?”
她皺起眉頭:“就算如此,有大天師坐鎮大真人府,以正一宗的底蘊,佔據地利、人和,又是以逸待勞,就算是地師親至,恐怕邪道中人也討不到什麼便宜,除非是大劍仙也趁此時機出手,可我剛剛從齊州回來,臨行之前還見過了海石先生,據海石先生所說,清微宗這段時間都是以韜光養晦爲主,以海石先生在清微宗中的地位,如果老劍神有什麼大動作,萬不可能瞞過他纔是。”
秦素一針見血道:“如果大天師此時不在大真人府呢?”
也就是玉清寧蒙着雙眼,否則她一定會瞪大了雙眼,她下意識地想要說剛剛出現在典禮上的年輕道人,就聽秦素說道:“據紫府說,大天師有三大化身,一位是稚童模樣,負責主持正一宗俗務,一位是年輕道人,算是大天師的信使,還有一位是江湖遊俠,此時並不在大真人府。”
玉清寧的心漸漸沉了下去:“就算是身外化身,那也是大天師,方纔大天師和白宗主還在這裡,現在去哪裡了?”
“且不說此事。”秦素擺了擺手:“先前紫府在來此的路上專門給顏玄機寫了一封信,讓他多加留意。見面之後,紫府問起此事,顏玄機說已經將此事稟明大天師,大天師又說自有安排。可我看顏玄機的樣子,卻渾似沒事人一般,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
玉清寧問道:“信上寫了什麼?”
秦素如實說道:“我修煉了‘宿命通’之後,有過三次心血來潮,前兩次是夢境,皆是警示,分別夢到了雲錦山和鎮魔井。第三次心血來潮時,我卜了一卦,竟是得了一個小吉,我懷疑是有人出手混淆了天機。紫府甚至猜測那人就在我們同行的船上,只是他不敢付諸於口,生怕被那人察覺,於是便寫在紙上,以飛劍傳書的形式告知顏玄機,讓他早做準備。”
玉清寧沉思片刻,果斷道:“我與你同去見顏真人和蘇靄筠,直接把此事挑明,商量個對策。”
秦素道:“如此最好,我也正有此意。”
說罷,兩女攜手去見新婚夫婦二人。此時許多地位尊貴之人已經陸續離席,諸如清微宗的司徒玄略、神霄宗的凌衝道長、東華宗的玉靈子、妙真宗的雲峰道人,都回了自己的住處,然後根據各家距離雲錦山的遠近,最早明日,遲則盤桓兩三日的工夫,就會離開大真人府。
剩下的多是高不成低不就之人,放在江湖上算是一號人物,可是距離大人物們還有些距離,此時見到兩位大小姐,都想上前巴結一二,卻想着男女有別,又自持身份,不好顯露太多諂媚之意,再加上兩位女子步履匆匆,徑直向小天師和蘇靄筠而去,就有好事之人心中尋思,難不成是衝着蘇雲媗去的?要生出點女子之間的事端。
秦素和玉清寧一到,先前還在嬉笑的慈航宗弟子驟然一靜,玉清寧她們是認得的,也算是老朋友了,可是秦素,只是久聞大名,再加上秦素不去鳳來閣赴宴之事,也讓這些慈航宗弟子多少有點看法,女子之間慣會抱團,抱團必然孤立少數人,於對待秦素的態度便有些冷淡。
自家姐姐大婚,蘇雲姣自然要跟着過來,先前見到了李玄都,本想主動跟他打個招呼,畢竟是一起混過江湖的,也算是半個生死之交,可瞧見了跟在李玄都身邊的秦素之後,就忽然不想去了。尤其是李玄都只在意那個秦大小姐,根本就沒看到她,這讓她在失落之餘又有些氣惱,雖然她不如姐姐漂亮,但模樣也不算差,就不值得他多看一眼?多說一句話?對她視而不見,只當陌生人一般,真是、真是豈有此理!
此時蘇雲姣見到秦素,自然是沒有個好臉色:“原來是秦大小姐來了。昨晚鳳來閣設宴,玉仙子到了,可秦大小姐卻是好大的架子,請之不動,現在倒是自己來了。”
蘇雲媗皺眉訓斥道:“蘇雲姣!”
“正所謂貴人無事不登三寶殿,多半是有正事要談,我們先走吧。”蘇雲姣輕哼一聲,領着一衆慈航宗弟子轉身離去。
在外人面前,蘇雲媗不好過多斥責蘇雲姣,只好替她對秦素賠情道:“白絹,這孩子沒大沒小慣了,不懂規矩禮數,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秦素搖了搖頭,忽地想起了周淑寧,也是這般不待見自己,不由無奈苦笑,似乎與李玄都關係不錯的,都討厭她,反而是討厭李玄都的,如陸雁冰,能與她關係不錯,。
她也知道,只要她拿出書中正宮大婦的做派,說什麼我現在不會限着他,以後也不會限着他,然後放下心中成見,姐姐妹妹喊一喊,表面關係就能處得不錯。可那就不是她了,就不是秦素了。她早就把話挑明瞭,她不想走自己孃親的老路,李玄都落魄時她是這樣說,就算日後李玄都成了大天師這等人物,她還是這樣說。
秦素心中略感黯然,只是在這個關口,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她迅速壓下這股情緒,對顏、蘇二人道:“我們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