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事情,李玄都不是不知道,而是不願意知道,可是隨着他被迫離開清微宗,許多僥倖的幻想終是破滅,他不得不正視擺在自己面前的一個問題,該如何對待李道虛領導下的清微宗。
同樣面對這個問題的還有李非煙。
兩人都不希望清微宗步皁閣宗的後塵,也不希望李道虛繼續執掌清微宗,李玄都曾經試圖讓李道虛回心轉意,不過終究也是徒勞,所以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們兩人算是志同道合。
李非煙問道:“紫府,你想沒想過做清微宗的宗主。”
李玄都並不驚訝,道:“想過,而且付諸於行了。師姑可能不知道,在你失蹤之後,我因爲二師兄的扶持和一些其他的機緣巧合,曾經差一步就能登上宗主大位,不過最終還是失敗了,現在的清微宗宗主是李元嬰。”
“李元嬰。”李非煙想了想,說道:“我不太喜歡他,心思不純,有點像李道師。”
李玄都無言,如果對於一個人的最壞評價就是像自己的丈夫,那麼真不知道這對夫妻是如何過了這麼多年。李玄都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秦素遇到一個面目可憎之人,對他的評價是像極了李玄都,他又該是怎樣的心情。
不過話又說回來,李道師也好,李如師也罷,的確是卑鄙小人,也難怪李非煙瞧不起他。
李非煙接着說道:“現在你已經被逐出清微宗,我呢,也差不多是一樣的境地,就算我現在回到清微宗,恐怕也沒幾個人認我,說不定李道師那個狗賊還要來大義滅親。紫府,不如我們聯起手來,再加上張海石,奪回清微宗,你來做宗主。”
李玄都一驚,沒有立刻答話。
不可否認,李玄都對於清微宗的確有一種執念,也想過重回清微宗,可萬萬沒有想過強奪清微宗宗主之位,因爲強奪宗主之位就意味着要直面李道虛,且不說李道虛的高絕境界,李玄都內心的道德就不容許他這樣忤逆師父。
不過這些年來的江湖廝殺和廟堂爭鬥,又教會了李玄都一個道理,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暫且放下道德,此即爲成大事不拘小節。
李非煙也看出了李玄都的猶疑,沒有強求:“我知道你放不下師徒之情,我也不勉強你,等你考慮好之後,再給我答案也不遲。”
李玄都點了點頭,轉而問道:“此地事了之後,師姑打算去哪?”
李非煙微微一笑:“我現在也無處可去,就暫且與你同行好了,能幫你解決一些麻煩。小紫府,以前師姑那麼疼你,你一定不會拒絕師姑的,是不是?”
正想說話的李玄都只能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給嚥了下去,點了點頭。
李非煙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我聽說你小子勾搭上了秦家的大小姐?”
“什麼叫勾搭?”李玄都糾正道:“我們這叫情投意合。”
李非煙很沒有長輩風度地嘿嘿一笑:“咱們老李家可沒出過情種,盡是些負心薄倖之人,我得小心那位秦姑娘被你騙了。”
李玄都不滿道:“你是哪頭的?”
李非煙凜然正氣道:“自然是站在道義那頭的。”
李玄都嘆了口氣:“看來咱老李家果然都是一路貨色。”
李非煙拿起“青雲”,指了指玉牢,道:“廢話少說,這裡的陣法被我破了,我們也進去瞧瞧,這裡頭到底有什麼玄機。”
聽到這句話,李玄都立時想起許多年前的每次出海,類似的話語,同樣的口氣,不知惹出了多少禍事,只是他也不好拒絕,走上前去,推開了玉牢的大門。
兩人步入玉牢之中,看到了那道被打開的門戶,李非煙當仁不讓道:“小紫府,跟在師姑後面。”然後當先一步走入其中。
李玄都無奈苦笑一聲,只能跟在李非煙的身後。
穿過那條長長的向下通道之後,韓月和石無月出現在兩人的視線之中。
四雙眼睛對視,整個玉牢中一片寂靜。
過了許久之後,石無月毫無徵兆地笑了起來,打破了玉牢的寧靜:“李非煙,你這個傢伙竟然沒死,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李非煙毫不客氣地反脣相譏道:“你都沒死,我憑什麼死?”
石無月仍是慢慢撫摸着自己的頭髮:“你這些年去了哪裡?”
李非煙雙手拄着“青雲”,輕描淡寫道:“被正一宗的張老兒關押在鎮魔臺上,雖然飽受風吹日曬之苦,但比你還要好一些。”
說這話的時候,李非煙一直望着石無月的雙腳,雖然石無月是跪坐在地,但那兩條穿過腳踝的鐵鏈卻瞞不過李非煙的眼睛。
石無月卻是渾不在意:“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
李非煙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舉起“青雲”:“不一樣,現在我‘青雲’在手,便是蕭時雨來了,也不是我的對手,我想要取你性命,你就只能坐以待斃。”
石無月捧着長髮,歪頭看着李非煙:“你還是那麼傻,傻得像個傻大姐。”
李非煙慍怒道:“是,我是傻,傻到被人抓住關在鎮魔臺上,我認了。你呢?你聰明,聰明到被人關在這裡?”
石無月又開始梳理長髮,滿臉無辜道:“我也沒說過我聰明,真正聰明的是那些男人,李道虛呀,張靜修呀,徐無鬼呀,還有宋政,就是這些聰明人把我們玩弄於鼓掌之間,不是嗎?”
李非煙輕哼道:“我可不是你們,我從來都沒被男人迷惑,你們這些不爭氣的被幾個臭男人迷得顛三倒四,爲了男人要死要活,我可是李非煙,李道師被我管得服服帖帖,半點也不敢忤逆我,你們做得到嗎?哈哈。”
石無月微笑道:“李道師算什麼東西,能跟宋郎比嗎?換成李道虛還差不多。”
李非煙反脣相譏道:“宋政又算什麼東西?不自量力地挑戰李道虛,結果呢?連人家的三劍都沒接下來,現在誰不知道他就是一個笑話。”
李玄都聽着兩人越說越不像話,她們都是同輩人,可以肆無忌憚,可李道虛畢竟是李玄都的師父,卻不好讓她們繼續編排下去,只能輕咳了一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在空蕩蕩的玉牢之中,這聲輕咳格外清晰。
石無月和李非煙不約而同地望向李玄都,玉牢重現陷入寂靜之中。
片刻後,李非煙開口介紹道:“她叫石無月,本來是玄女宗的弟子,蕭時雨的師妹,後來與蕭時雨鬧翻,改投了牝女宗。你不要被她的外表騙了,這是個老妖怪了,不比我年輕。”
在江湖中,修爲有成之後,男子通常爲了威儀等原因,不會刻意駐顏,如李道虛、張海石等人,都是老人的形貌,李玄都也是如此。而女子則不然,爲了使自己青春常駐,早早就會開始做各種準備,比如秦素,現在就開始辟穀,等她到了蕭時雨、冷夫人這般年紀,便能保持青春容顏。只是如此一來,難免鬧出許多“老夫少妻”的笑話,就拿李非煙和李如師這對夫婦來說,此時站在一起,說是父女也有人信。
然後李非煙又沒好氣地給石無月介紹道:“這是我的師侄,李玄都。”
石無月歪着頭打量着這個陌生的年輕人:“你就是紫府劍仙?”
李玄都點點頭:“承蒙江湖上的朋友錯愛。”
“江湖上只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綽號。”石無月搖頭道:“能當‘劍仙’二字,可見你真的很厲害。雖然我瞧不上李道師那個傢伙,但他的境界修爲確實厲害,他又生了一副好皮囊,所以被人稱作玉面劍仙。不過最厲害的還是李道虛,被尊爲大劍仙。”
李玄都無奈,不知道今天怎麼了,這兩個女人總是要拿他與李如師相比。
石無月眨了眨眼睛,突然說道:“紫府劍仙,你要小心你身邊這個瘋婆子,她最喜歡欺負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