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住到了晉天觀。
儘管趙周行已經表示過可以和自己住在一起, 但是折竹竟然說自己比較喜歡晉天觀那個沒人氣有鬼氣的地方。
趙周行原本就常常去晉天觀,這回去的次數更頻繁了些,到了就坐着喝茶, 消磨聞人合那點珍貴的庫存。
聞人合倒不介意, 只是趙周行來的次數多了, 他便也不再接待, 自己該算卦算卦, 該畫符畫符,就當趙周行沒來。
趙周行待了一會兒無聊,就去找折竹。
晉天觀裡有一處池塘, 不知什麼時候取了名,叫觀鯉池。折竹就在這觀鯉池旁邊, 與那條鯉魚下棋。
論起下棋, 趙周行是個中高手, 只是甚少與人對局。她站在旁邊看兩個新手在那兒冥思苦想,就覺得有些好笑, 於是用力咳了兩聲,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呀,是皇帝陛下。”阿月笑盈盈的,站起來給趙周行見禮。
趙周行點點頭,“你不是我的臣子, 不用給我行禮。我找折竹有些事, 你去玩罷。”
阿月走了, 趙周行坐在折竹對面, 撿起棋子, 幾步便斷了折竹的生機。
折竹看出輸贏已定,便不再落子, 問趙周行,“何事?”
“沒什麼事。”趙周行撥弄着手裡的棋子,“今天是清明,在民間,人們會在這天結伴出遊。”
折竹:“?”
折竹看着趙周行,趙周行把臉轉過去,避開折竹的目光,“……這個叫做踏青,我……你想不想去看看?”
折竹搖搖頭。冬去春來,見得太多。
趙周行臉色一變,有些生氣,“那朕自己去了。”
說完要走,卻聽見折竹說:“明日殿試,陛下需準備些。”
這話無異於在趙周行心底那點點火苗上澆了桶油,揮手掀了棋盤,黑白的棋子統統進了池塘,水花聲驚得聞人合都往這邊看了過來。
阿月趴在窗戶上,望着亭子裡的兩個人,“陛下的脾氣真大。”
聞人合笑而不語。
趙周行脾氣大麼,倒是大的,只是很少會發火。如果真的惱火,總會找別的法子把惹她的人給收拾了,那文修明就是個典型,被召進京師,如今已下在獄中的傅梓洲,更是個例子。
倘趙周行發火了,倒未見得是多麼大的脾氣了。
水花漸歇,水面上只留下一圈圈愈來愈小的漣漪。
趙周行走的飛快,袖子扯着春日新發的花枝,折斷滿地的花葉,絲織的袖子也經不起這等折騰,走了半路,就撕破了。
她一面走着,一面又覺得自己實在是個傻子,爲什麼要爲了這種小事生氣,再看看新換的衣服,更覺得自己的行爲不可理喻。
等走到殿前,氣已消了大半。只是這踏青是不會去了,心情全無。
趙周行深深地嘆了口氣,邁上臺階,正看見折竹站在門口,她那點熄滅的火苗又死灰復燃,沒大好氣地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踏青。”折竹道。
“你不是不去嗎。”
折竹踩着臺階走下來,走到趙周行面前,“我陪你去。”
趙周行哼了聲,“我要換衣服。”
趙周行進去換衣服,換好了照着銅鏡,不由笑起來。她突然覺得自己幼稚地不行,簡直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兒時便是這樣常常發脾氣,常常要人來哄。
只是那些宮人都不知道她爲什麼不開心,她也只是越發討厭他們。
漸漸長大,漸漸便發現身邊沒有人能夠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思,發火這種行爲就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因爲她已經找不到發脾氣的理由了。
好像自從知道折竹會留下來之後,她就變得有些肆無忌憚了。
“走吧。”趙周行走出來,對摺竹說。
牽上一匹馬,出宮。
趙周行將折竹抱在身前,抖抖繮繩,沿着一條筆直的大街,往城西去。
城西有座小丘,出城即見,春日裡陽光懶散,青草齊刷刷的立在風中,小孩子們扯着風箏在草地上跑,幾個文士打扮的或坐或站,聚在一起,把酒臨風,幾分恣意。
城根下的老乞昏昏欲睡,破瓦片的碗放在一旁,一隻毛色雜亂的土狗左右逡巡,老乞丐抓了棍子,將它趕跑了。
趙周行從那乞丐身邊經過,掏出幾枚銅錢放在碗裡。
“如果這天底下,無人乞討就好了。”趙周行有些感慨。
“人各有志。”折竹道。
馬已放開了,兩人往前走着,趙周行說到;“所以我只給了他五文錢。因爲我給他五兩銀子,他也只會拿着銀子去花。”
沿着平緩的山坡一路向上,非常輕鬆的就到了山頂。風在這裡變得有些急而寒冷,趙周行站了一會兒,轉身從另一面下去。
“下去了。”趙周行去拉折竹的袖子,一腳踩空,扯着折竹就滾了下去。
從草木間滾下,寬大的衣袍灌滿了風,滾到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折竹的劍已落在了坡上,趙周行撐起身子看着折竹,“我故意的。”
故意踩空,故意拉着你,從山頂倒下,滾落在春日的和風裡,在沒有人的角落裡,只有你和我。
折竹要坐起來,被趙周行用一隻手壓着不準起來。
“我想問你幾個問題。”趙周行道,“你要如實回答我。”
折竹沒有說話。
趙周行握着她的頭髮,有一下沒一下摸着,“第一個問題,你今年多大了?”
折竹:“十五。”
趙周行自然是不信的,“不準騙我。”
折竹:“……”
趙周行:“快說。”
折竹說:“一千五百歲。”
“你比聞人合還老。”趙周行道,“那……那個方朔是不是更老?”
折竹點點頭。
“第二個問題,”趙周行頓了頓,“你真的會留下來嗎?”
折竹點點頭。
趙周行喜上眉梢,忽然翻身俯在折竹上方,“那……第三個問題,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折竹搖搖頭。
然後伸手摸了摸趙周行的額頭,又摸了摸她的臉,“熱。”
趙周行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能不熱麼,她都覺得自己臉上燒得慌。
“我換個問法,你和我在一起開心嗎?”
折竹搖了搖頭。她只覺得和趙周行在一起的時候,趙周行很奇怪。
趙周行心裡生出挫敗來,於是又問:
“你討厭我嗎?”
折竹搖頭。
“這樣呢?”趙周行在折竹嘴上吧唧親了一口。
折竹搖頭。
“這樣呢?”趙周行解開了折竹的腰帶。
折竹搖頭。
趙周行解開了折竹的衣服。
從折竹的衣服裡掉出一樣物事,桃木的小牌子,雕着只首尾相纏的……蟲?
趙周行撿起牌子,“這是什麼?”
折竹:“桃木牌。”
趙周行指了指上面的蟲,“這是什麼?”
折竹:“螭。此前盤旋於皇宮之物。”
“哦。”螭麼,傳說中龍的一種,這個趙周行還是知道的。
趙周行把那物丟到一旁去,繼續上下其手。
趙周行剝開了一隻白嫩嫩的筍。
趙周行舔了舔筍尖。
趙周行啃了一口筍尖。
折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趙周行。
趙周行開始懷疑自己的技術。
趙周行訕訕,給筍重新包上了皮。
折竹理好衣服,撿起那隻桃木牌子,送給趙周行。
趙周行既驚且喜,貼身收好了,看着一碧晴天,道:“天氣真好。”
折竹:“嗯。”
“這麼好的時節,我應該出去走走,看看我的子民。”趙周行說。
折竹:“……”
“上次出去說是遊玩,其實什麼都沒玩到,還差點把命玩沒了。”趙周行說,“今年殿試完了,我一定要好好出去玩一玩。這堆爛攤子,交給那些大臣去做好了,養他們吃閒飯的麼。”
折竹:“……”
“我們去北方吧,去雍州看看。”趙周行道。
折竹:“……”
“你和我一起去麼?”趙周行轉過頭,眼神落在折竹臉上。
折竹點點頭。
“那去了雍州,順道就去幷州,然後去西晉走一走……”
走一走,走過大好河山,鞍韉並馬,共與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