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梅陳夢叫出來!”
難得的沐休日,晨起後的所有愜意被這粗魯的一聲打碎,梅陳夢在自個兒房裡蹙了蹙眉,心下疑慮何時招了這等仇家。
這還不算完。
只聽這一聲後,是更多人的高叫謾罵聲,聲音從前院傳來,整個織雲署一時嘈雜不已。
敢情這仇家,還是一羣?
一羣仇家……梅陳夢略一思索,便有些了悟。正要起身的瞬間,管樂樂闖了進來急急地道:“梅陳,外頭來了一羣凡仙,點名讓你出去!我看他們來勢洶洶,多半是爲了這陣子你與水千遊的事情,拿你是問呢!”
果然。
“人家既然找上門來,我也不好做縮頭烏龜。”語畢,坦坦然往外去了。
管樂樂跟在她身後,望着她氣定神閒的背影,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心下暗歎。
織雲署的前廳內擠滿了人,人羣圍成一個圈,留下中間一塊圓形空地,各個眼巴巴地望着內院的方向。看樣子,就差一個衆矢之的了。
隨着梅陳夢二人身影的出現,衆人又眼巴巴地追着,未至眼前,便聽人呼到:“出來了出來了!”
人羣又是一陣騷動。
梅陳夢也望着這羣人,只見整個天界大半的凡仙都到了這裡。爲首一位是凡仙中最具威望的一人,名喚李古,位至星君,是全凡仙最有資歷也最讓人驕傲的一位前輩。看來,她真攤上大事了。
李古未像衆人一般急於討伐,鷹隼一般的眼眸直盯着她,沉靜地等她走到他的面前。
梅陳夢認得他,也只是認得而已——今日之前,他們未曾說過話。梅陳夢作爲晚輩,雖知大事臨頭,也還記得給他見禮:“見過星君。”
李古面容未見鬆動,一雙眼睛越發凌厲:“梅陳夢,織雲署暮織仙子,飛昇已有一千五百年,凡仙。”最後倆字,咬得極重。
“正是。”梅陳夢迴以淡笑。
“既是一千多年的老仙了,不該不懂得天界的規矩。”
“敢問星君,梅陳夢不懂得哪條規矩了?”依舊淡笑。
誠然,梅陳夢明知故問。對於她來說,說話就要講清楚,斷沒有含含糊糊就上趕着攬錯的道理。何況,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於是這一照面下來,她對這位強勢的星君並無好感。
性子一起,哪怕她仍笑着,也變得扎眼了。李古面上微有怒意:“既然你要聽明白,我也不跟你客氣了。今日也是借這織雲署的廳子,借你之事,給所有凡仙明確一條規矩。”
李古掃視一圈,續道:“各位,咱們既已上了仙界,做了天界一名仙,凡間種種該忘的,就忘了,莫失了仙家的身份。既是要做好一名仙,那麼天界的規矩也該守一守。
“你們可知,天界有一不成文的規定,即凡仙與純仙不得相戀。雖然不成文,但該遵守的還得遵守,免得拖累了整個凡仙圈。”
話至此處,李古望了梅陳夢一眼,這一眼的意味不言而喻,然他還是要說,爲了前面說的“講明白”,道:“至於與純仙相戀會對我凡仙有何影響,看此次梅仙子與某位上仙的傳聞便知。
“該傳聞甫一出來,便在仙界炸開了鍋,鬧得沸沸揚揚。你們以爲是上仙面子大,實則是凡仙地位特殊。你們也不要覺得我的話難聽,但凡有小半的純仙看得起我凡仙,便不會有這不成文的規定。我不欲說讓你們安守本分,像衆仙說的那樣,但我希望,衆人可留點骨氣!既爲仙,本應拋卻凡間思欲,渾身通透純淨,方得大成。”
李古語重心長,望着梅陳夢,只等她表態,不想她一味沉默。
有凡仙看不下去,尖細的聲音響起:“仙君何必給她留面子!那些一個個兒的純仙,已經因爲遙光島主的緣故,給足了她面子,不曾在她跟前爲難,可苦了我們這等沒抱大樹的嘍囉,替她聽盡惡言惡語,什麼‘攀龍附鳳’、‘不守本分’、‘不知廉恥’,都快成我凡仙一族的代名詞了,天天指着我鼻頭罵,又不是我攀龍附鳳!”狠狠瞪着梅陳夢,“梅陳夢,你說,你該不該爲此負責啊?”
梅陳夢倒也不避,認了這事兒:“對不住各位,因爲我的緣故,平白受了這些謾罵。”
衆人見她爽快,以爲她服了軟,心下稍有平復,卻聽她話鋒一轉,道:“可是,各人什麼也沒做,無故遭受謾罵,心裡就對那罵人的仙服氣,對那罵人的話認了嗎?我們凡仙是何樣人、何樣仙,全憑那純仙定義了嗎?你們……”
好傢伙,居然不知悔改,在這節骨眼兒上,這織雲署大廳之上,是想造反嗎?
李古有那麼一瞬間,後悔沒有選擇在小黑屋開這批鬥大會,而是這衆目睽睽之下,只爲向全天界表明我凡仙一族的真正態度。
可是,快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片子帶偏了呀!
李古急急截住梅陳夢話題,喝道:“住口!什麼服氣不服氣,天界規矩擺在那裡,人人守得,哪裡就委屈你了?給人抓了小辮子,還不服氣,不服氣的給我憋着,莫拉了我們下水!這天界,可不止你一個凡仙!”
梅陳夢好似被唬住,不再言語,只是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玩味。
她想起來了,這位李古身爲一族之長,向來打的是“和爲貴”的旗號,從不與純仙相爭,玩的是“外柔內剛”的政策,讓凡仙一族在天界默默發展自身,雖無大建樹,卻也漸漸站穩了腳跟。
既是決定求和,她一個小小織雲仙子,懶得做那蚍蜉撼樹之事。
當下有人附和李古的話,嘈雜聲又起,梅陳夢這個當事人卻裝起了啞巴。
眼見有人嫌她道歉不誠懇,未給出承諾,正要揚起新一輪的質問時,一個聲音似驚雷在廳中炸起:
“太子殿下到——”
大廳一時之間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各人互看,交換眼神,不安與警戒中隱隱帶着一股氣憤。
梅陳夢與李古互看一眼,均欲從對方眼裡看出用意,可看到的都是一樣的驚愕。
“太子不是你叫來的?”
“太子不是你叫來的?”
同一時間,同一句話從兩人口中問出。
二人不欲純仙來攪混水,原以爲哪怕有人來攪,也不會這般明目張膽。於是此刻二人眼神相接,便在瞬間達成默契——和解、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