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兮等八人忽然與大隊斷開,也都有些惶恐不安,可眼前引隊的內侍不停,她們也就不敢停步,亦步亦趨的向屋內走去。漸漸步入一個長型的屋子,這屋裡不知何故比外面熱的多,四周窗戶關的嚴嚴實實,屋內又由巨大的簾子四下隔開,眼前一張大桌後坐着兩個面無表情的宦宮。八人走到近前,內侍便即退到一旁。
只聽其中一個宦官道:“過來喝下這碗藥水,再到裡屋沐浴去罷。”八人依次上前,自他面前的長桌上拿一碗黑色藥劑喝下。這藥劑即苦又腥,衆人皺眉掩鼻勉強嚥下,待她們都喝過了,原先那內侍再帶她們走入後屋。
剛跨入屋內,迎面灼熱的霧氣便撲面而來,蒸氣騰騰中,幾乎令人目不可視。衆人在屋裡站了一會,才依稀見到屋子正中是一個大池,正向外升騰着縷縷白霧。那內侍道:“更衣罷,入溫池浸泡,得令纔可起身,到那一頭重新更衣走出。”說罷退了出去。
陳瓊四下張望,不安道:“這是要做什麼?”柳息兒早已麻利的除去衣裙,一邊走入池中一邊道:“別擔心那些了,快一點吧,別怕。”陳瓊面色紫漲,看四周衆少女也在褪去衣裳,忙匆匆脫了,鑽入池中。少女們初次在外人面前裸露身體,都是羞怯難當,在池中盡力彎曲身子,只露出一個頭在外面。只柳息兒一人自在張望,看到大家的神情,笑道:“都是自家姐妹,有什麼可羞的?”
如此都在池中浸了一會,手腳漸漸發燙,果然聽得那內侍的聲音道:“起!”柳息兒聞聲立刻站起,赤條條走到屋邊上張望,卻道:“這可怎麼出去呀?”那內侍聲音又道:“屋內一角有長袍準備,請姑娘們穿好便即從這邊出來。”柳息兒尋聲果然見到了長袍,一把全抱在手上,走到池邊笑道:“知道你們都等着我呢,來吧一人一件,快快起來穿上它。”陳瓊忙伸手拉了胡亂裹住身子,其餘少女也隨即一一出池,穿上袍子,只班兮仍在池中發呆。
她自從進入這裡便有些神情恍惚,這時聽柳息兒喚了一聲,她才恍然擡頭,接了袍子,柳息兒微笑道:“快些起身吧,小心着涼了”。
八人自池邊小門走出,眼前屋內便有四個老媼正在等待中,看她們出來,這四人也不說話,正好柳息兒走到近前,這老媼一把拉住,利落的捲起她的袖籠,露出潔白如玉的臂膀來。老媼用手中一支薰香般的物事往上一點,只聽得柳息兒一聲輕呼,似是疼痛,轉而老媼便放開她手,去拉她身後另一個少女。
柳息兒不明所以,轉頭見自己手臂上留下一個黃豆大小的黑點,正詫異間,轉頭見身後衆少女也一一受過這薰香留印,待八人都齊備了,還是先前那內侍帶衆人一徑出屋,卻不回燕儲館,來到另一個大屋之中。此處已經有衆多同是身着浴衣的少女聚集在一起,大家互相對望,有的點頭招呼,有的卻神情漠然。
此時天色已冷,衆人只穿着一身薄袍,禁不住顫抖起來,漸漸的擠到一起取暖,過不多時,盼兒終於也來到這裡,她見班兮神色有些異樣,正要相問,卻聽一內侍聲音道:“選女們列隊待查。”衆少女忙重新站做一排。
只見門外走進最早見到的那個瘦小宦官,他自長屋那頭開始,每停到一人身邊,便有內侍掀起這少女的衣袖讓他查看。漸漸地衆人也就明白,手上那黑點此時變爲紅色的便分做一隊,尚未變色的排爲另一隊,這人仔細檢查,有時還用手去擦拭印點。
班兮手臂上那顆早已變爲腥紅顏色,她低頭看着這個紅點,臉色卻越來越蒼白,盼兒看在眼裡,又苦於無法詢問。初時她也擔心自己手臂上的那點黑印,未能如班兮那顆般變紅,要與她分開兩隊,好在到檢驗她時,這點也變了紅色,能重新站在班兮身旁,盼兒這才放下心來。
衆人又等待了一會,方纔全部檢驗完畢,終是紅色居多,黑色者十之一二而已。那瘦小宦官轉身向班兮等人這邊的長隊柔聲笑道:“請點了“守宮砂”的姑娘們隨內侍更衣去罷。”這一番態度竟與先前完全不同了。班兮隨衆人走出,卻回頭去看那些手有黑點,面露疑惑神情的少女們,她的眼中顯現悲憫神色,盼兒在旁輕喚數回,她也不曾察覺。
班兮等人又再回到燕儲館,這一回,內侍們捧上素白長裙,內外三層,做功極其精緻,又有宮女們上前爲衆少女重新妝容,挽起雲髻。各人的招貼全部收回,換做刻有自己名字的小小竹片,穿上紅色絲線系在腰間,這才由宦宮引路向內廷進去。
這白色的長隊在肅靜的宮廷中,宛如一條散發着潔淨靈光的游龍,自暗沉的宮闕間穿梭而過,她們的到來是新的生命與聲音,將爲這沉悶的地方增添一道不同的色彩。少女們大多感覺新鮮,一路上雖不敢說話,可四下張望打量,目光中都流露驚豔神色。顧盼之間,初離親人的恐懼傷感正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對未知的將來,生出的許多幻想。
在這一張張稚嫩柔和,洋溢着似夢迷離般恍惚微笑的面容之中,只有一人神情靜默,她的目光和衆人一樣向身遭環視,卻異樣悲悽。
似曾相似。
班兮只覺心底似有什麼正在蠢蠢而動,這股力量仿似帶着某種暗諭,向她一步步*近,隨之而來的,還有不可抑制的恐懼感,使她明明生在人羣之中,卻感覺只有孤獨一人。
天空中團雲翻騰,似是預示着巨大的變更即將到來。
班兮仰望天際變幻莫測的雲層,忽然,她仿似聽到一個聲音。這聲音像是發自她的體內、又似來自深邃的層層宮門之中,與這詭異的聲音一同而來的,還有許多雙各式各樣的眼睛,或驚慌失措,或焦急逼視,與朦朧模糊的,似是無數人匆忙的說話聲一起,爭先恐後地想向她訴說什麼。
班兮不由得伸手捂住耳朵,可那噪雜不安的聲音依舊從四下裡圍攏過來,她漸覺頭暈目眩,眼中望去,只覺身前少女的背影忽然上下跳躍,連帶着整個宮廷都以排山倒海之式,向自己壓將過來,她再也不住,暈了過去。
()
http://
ht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