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兒與大嫂坐在一起。細細推詳,青兒大概總覺我是在玩笑,不住含笑看我,大嫂卻是凝神細看,兩人一時猜不出,只是喃喃唸誦。到最後兩蘇也來了興致,一張紙便在幾人手中傳來傳去。
其實他們有沒有解出,我真的記不清了,我只是覺得很得意,所以總是想要笑,一邊笑,一邊開開心心的喝酒……一直嘻嘻哈哈的鬧到夜半,大家都有了醉意,大嫂和青兒兩頰都帶了春色,大家這才散了,兩蘇各擁嬌妻回房,我也慢吞吞的往自己的房間走。
腳踩着草葉,刷刷做響,蟲兒在身畔輕巧窸窣……一路走回我的房間,在屋角坐了下來,看着那扇打開的窗子。有些微的暈眩。
我許是醉了?就算醉了,也不是醉在酒,不過是醉在心情。詩詞遣懷,酒本誤人,若不是這酒,我定然寫不出這回文詩,其實說白了,不過是個文字遊戲,這詩,起止二字在橫首行正中。依行字斜橫迴環吟誦,“戀君情深忍別離,雲霧茫茫斷歸期,猶記初見容顏好,豈知如今竟孤悽……”
這樣一個七夕節的夜晚,獨自坐在房中,我覺的孤獨,想站起來去找佛印和花無期,卻沒有了起身的力氣。月牙銀白,窗外卻漆黑如墨,凡人的愛,總是這般卑微,一年一度鵲橋會,這麼黑的夜,牛郎織女,能看到彼此的容顏麼?
好似眼花,寂靜中,似乎有一線光華自月中降落。然後化爲一道修長的人影,緩緩的轉回身來。
我眯起眼,很想這是一個夢,可是他星辰般的眸光在月色下閃耀……夜很黑,他的銀袍光華流轉,他慢慢的走過來,將月色拋在身後,他站了一息,在我身前蹲下,輕聲道:“小妹。”
我覺的冷,身後的牆壁似乎比身前的他更覺溫暖,我盡力的縮向壁角,黑暗中,手背一暖,他的手掌覆上來,溫言道:“怎麼了?”隔了一息,他的手掌略緊一緊:“你一直在發抖,你在怕什麼?”
忽然很想擡手,碰一下他的臉,卻只能輕聲問一句,“你。爲什麼會來?”
他沉吟了一下,答,“我來,是因爲你的思念上達神知。”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忽然很想很想問一句,楊戩,郎君……這麼這麼多年,你看着蘇小妹這麼這麼愛你,而你,從堅拒到聽任,從無奈到不忍……除了這個,真的,真的就沒有一點點別的什麼?不是蘇小妹對楊戩的,而是楊戩對蘇小妹的?蘇小妹在楊戩心中,究竟算是什麼?
他在黑暗中凝視我,忽然側側頭,略kao近我些,溫言道:“你想說什麼?小妹,你想跟我說什麼?”
我搖了一下頭。沒有,沒有,我沒有什麼可說的。我早已認命,我是人類,自然不能忘情棄愛,我自思念,你何必理我?我是真心真心的不想你理。
我生怕我竟醉了,說不出我想說的話,或者說出了我不想說的話。我盡全力自持,我想我也許可以清醒,然後我說:“楊戩,您現在是神仙……不不。我是說,您本來就是神仙,您從蘇小妹身上,收回您的神識,從此蘇小妹的一切,您不知,可否?”
“哦?”他側側頭,lou出一個奇異的笑:“此刻,難道竟是我糾纏於你麼?”
“不是……”
他的聲音溫柔,卻又冷靜:“小妹,人說酒後吐真言,你此時所說,可是你真心所想?”
“是,確是。”
他一笑:“你答的當真乾脆。”他的手收回去,在黑暗中俯身看我:“你沒有醉?”
“我不知道,好像吧……”我倒一心求醉,偏生仍是清醒。
他沉默,隔了許久,許久,他才緩緩的道:“我本來想向你說句報歉,但卻覺得,這幾百年來,你們之前。已經分不清誰欠誰了……若是我有什麼事情讓你覺得傷心,只怕也不是一句報歉就能迴轉的……所以……就這樣罷!”
他站起來,緩緩的退開一步:“蘇小妹,若我此去,終你一生,將不會再來……你可想好了?”
我情不自禁的發抖,卻答的很快,一邊匆促的給他一個微笑:“是,蘇小妹唯願您平安永樂。”
他不答,我盡力盡力的張大眼睛,可是房間中是這麼這麼的黑。我全然看不清他的神情,他一徑沉默,一動不動。看不清就看不清罷……我緩緩的閉上眼睛,良久,他輕嘆,那音韻好生悅耳,他緩緩的道:“蘇小妹,我看不懂你。”
我仍是閉着眼睛,抑着滿眶的淚。許久許久,面前鴉雀無聲,我悄悄張開眼睛,面前已經沒了他的銀袍。
他走了嗎?他真的走了嗎?他說:若我此去,終你一生,將不會再來……
眼淚立刻奔涌而出,爭先恐後,拿袖子抹了,還是流了滿面。索性也不再費力去抹,手足並用的爬過去,感覺自己像是被主人遺棄的小狗。悄悄拿手碰觸他踩過的那一方地面,卻又不敢觸的太深太久,嘴裡喃喃,卻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麼。
那一方地面,是冰冷的,刺的指尖亦是涼意,三眼,我的三眼……
“何苦?小妹,這又是何苦?”身後忽然有人開口,然後重複方纔他說過的話:“蘇小妹,我當真看不懂你。”
我大吃了一驚,急轉過身,那人影便在椅中端坐,我猶怕房間太黑看錯了,急要擡了袖去抹淚,他已經嘆口氣,走過來,拉我起身。隨手用帕子抹掉我的淚。
我仰頭看他,滿心想問,卻問不出,只是囁嚅,他低頭看我,薄脣微抿,他的臉恰對了那月光,連那微微的一挑眉都看的清清楚楚:“怎麼?”
我覺得事情很糟,難以控制,偏生心情乍驚乍喜,他的聲音似乎無奈,像哄小孩一樣拍拍我,安慰的道:“不用怕,我在這兒……一直在。”
他會一直在麼……他凝視我的神情,擡手扶了我的肩,慢慢的問:“蘇小妹,你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我失語,本能的搖頭,耳上長長的綵線從他的手背上劃過,他側頭看去,微笑出來,隨手順一順:“這是什麼?”
呃?我匆促的摸了一下,終於有了一句我答的出的話:“乞巧節的綵線。”
“乞巧節……”他笑笑,“人類總有法子讓自己過的有趣……”他笑起來,一直都是那麼漂亮。我真的很想清醒悠然,可是耳根臉頰,俱都火熱,他微帶着笑:“小妹,你說是不是?”
其實不知道他問了什麼,只是在黑暗中,尋找他眸底那閃亮,本能的答:“是。”室中一時靜默,我只恨月光不夠亮,他慢慢斂了笑,指尖緩緩的走過我的臉頰,滑到下巴,聲音忽然變的輕柔,“小妹,別這樣看我。”
我急垂了眼,他嘆一聲,手臂環過來,擁我入懷,微微低頭,碰觸我的頭髮,忽然低笑出來。
原來他居然用嘴巴咬下了我發上的一朵花,銜在脣上,向我揚眉一笑,那樣子讓人愛入心坎。我忽然想起青兒說的那句話,若是在路上碰到了心儀的男子,可以把發上的鮮花送他……
爲什麼……爲什麼?是否應該問,爲什麼起初要相遇……我用力攬上了他的頭頸,淚流滿面的去吻他的脣。他有一瞬間的怔愕,卻隨即擁緊了我,鮮花與淚,在彼此的脣中輾轉,苦澀卻又鮮甜。
他火熱的手掌摩挲,撫過我的肩,婉延向下,衣上的綵線繞了他的指,他嘆息,聲音溫柔,道:“小妹。”
我泣不成聲,“三眼,我的三眼。”
他笑出來,輕道:“你呀。”指尖輕擡,衣服便從肩頭滑下來,月光灑落,遍體生涼,只有郎君懷裡俱是火熱,這一夜,我心屬三眼,三眼亦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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