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立的學車生涯就這樣高調開始。
“第一天我們先練習檔位的更換,熟悉一下車裡各個按鈕的作用。通常來講,起步用一檔,提速至十五碼換二檔,提速至二十五碼換三檔,三十五碼換四檔,五十碼以上則用五檔,每一次換擋位之前,都要輕輕地把檔位先退回空擋位置……”
檔來檔去,碼來碼去的,蘇立一個腦袋十個大!
接下來,三個人輪流坐到駕駛位上撥弄檔位。
稍用力按下去往前推是倒檔,往上平推是一檔,往下平拉是二檔……蘇立默默地在心裡念着口訣,手微微有些發抖,手心裡攥了兩把汗。
兩個小鬼一坐到駕駛位上,換起檔來噼裡啪啦的順暢無比,一邊還不忘找機會你一刀我一劍的。
“換個檔你需要這麼用力嗎?挖寶啊?”
“還別說,哥祖上是鑽山肚子挖礦的。”
“何小姐,麻煩你把蘭花指收一收好嘛?不知道的以爲你來學唱戲的呢。”
“動作這麼裝13,是要去速度與激情繫列拍片現場跑龍套嗎?”
……
凌瀟和何鈺子兩個人,就跟上輩子結了仇怨一樣,廝殺起來沒完沒了。聽着他們鬥嘴,蘇立就知道當時決定和這兩個小屁孩一起學車有多麼明智了,要不然和田野一對一教學,大眼瞪小眼的,會不會尷尬死?
“我看大家檔位熟悉得差不多了,下邊就練習起步、前進、倒退、轉彎。第一步是點火,這很簡單,把鑰匙扭到s位置發動車子,但你們必須從一開始就養成良好習慣。一上車,先把座位調整到舒服的位置,然後觀察一下左右後視鏡,確定車門都關閉好了、周圍無異常,繫好安全帶,再來點火。點火之後觀察車子儀表盤上的顯示是否一切正常,觀察車外左右道路情況確認沒有問題。起步一定要慢,遵循燈、檔、號、剎的程序,先打左轉向燈,告知後方車輛行人你的行車意圖,掛一檔,左手扶住方向盤,鳴喇叭三秒鐘,向全世界宣佈你要起步了,左腳離合器踩到底,右手鬆開手剎,左腳緩慢鬆開離合器,車子就慢慢往前走了。注意離合器不要放太快,以免車子熄火。車子上了正軌,再關掉左轉向燈正常行駛。”
田野把這一大套講完,凌瀟和何鈺子已經東倒西歪哀聲連連了。他笑呵呵地問:“你倆集體中毒了嗎?怎麼口吐白沫翻白眼?開練吧,來來來,大侄子先來。”
大侄子?凌瀟和何鈺子因這個鄉土氣息十足的稱呼狂笑了半天。
輪了幾圈,田野看出來了,凌瀟和何鈺子肯定是人還沒狗高就瞎擺弄車了,都是被家裡慣壞了的,給個飛機也敢開上天去,進駕校只不過是需要一個駕照而已。
“昨晚城外高速路上飆車肇事逃逸有你倆吧?”田野開玩笑說。
何鈺子嘟着嘴答:“大叔好壞!人家可是乖娃娃,頂多開到學校去不小心把老師的自行車撞壞了而已……”
田野哈哈大笑。
蘇立把每一句話默唸了好多遍,聽到田野發出開始的指令,全身微微一震,深呼吸後左右看看周圍情況,點着了火,車子慢慢起步。依着田野的指令,用一檔搖晃着前進,用倒檔龜速後退,然後又順寬平直的大路忽左忽右繞着8字。
田野說靠邊停車換個人吧,車子停住,早就繃緊了全身的蘇立再也忍耐不住,拉開車門,撲向路旁一棵樹嘔吐起來。
“啊?忘記了她是水陸空三棲暈車天后……”
17歲的蘇蘇是什麼車都要暈一暈的。去鄉下看望奶奶坐巴士,吐得七葷八素,回來就要躺一天;田野開着狐朋狗友的車,一堆年輕人出去玩,到地方了她白着一張臉,連眼睛都睜不動。
有一次禁不住他的軟磨硬泡,答應一起去溫泉區旅遊,來回五六個小時車程,離家還有半小時,她嘴角掛着一片苦膽汁,眼淚汪汪地說:“田野咱們下車走着回去吧。”
於是真的下車走着回去,肚子吐空了,走不動,他揹着她走。口袋裡只有五塊錢了,買了一瓶水兩個人分着喝,買了兩個鮮肉白菜餅子,她在他背上啃着餅子說:“太好吃了!”遞到他嘴邊:“你吃。”
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餅,走一陣歇一陣,走了兩個多小時纔到家。
但是她不暈兩個輪子的車。於是他每天騎個自行車,偷偷摸摸到她家樓下接送她,她坐在後面唱着歌,左一下右一下地搖晃着車子,把他累得滿頭大汗,晃累了就靜靜地抱着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背上,偶爾甜蜜蜜地告訴他:“你該洗澡了。”
有時候偷着把家裡摩托車騎出來帶她去兜風,她也真是瘋,雙腿盤着他的腰就往後躺在摩托車上。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腳踮着腳尖站在後座上,一條胳膊一條腿高高地撩在半空揮舞,跟雜技演員差不多,滿山滿谷都是他們青春無敵的歡笑聲。
田野正不知所措,凌瀟已經一手紙巾一手礦泉水地衝上去了:“女神姐姐,你不要緊吧?”遞完了紙巾和水,又輕輕拍撫着蘇立的後背。
田野在心裡說:“小子泡妞有一手啊,比我當年主動多了!”歐凱迪的小藥箱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凌瀟一邊找藥一邊問:“是中暑了還是吃壞肚子了呢?”
蘇立全身的重量幾乎全掛在樹上,兜裡的手機也來湊熱鬧,不依不饒地響起來,她用紙巾堵住嘴巴接了起來:“說。”
“下個月主打產品全部設計圖都修改完成,就等着你最後一審。一會兒接你的時候帶給你看?”歐凱迪彙報第一件事。
“嘔……”
嘔?這算是“明白了”的意思?
“克里斯提安回大英帝國的行程已經安排好了,今晚打算給他辦一個歡送趴,設計部全體成員、經理及以上級別的人員參加。你能來嗎?”歐凱迪彙報第二件事。
“嘔……”
嘔?這算是“我能去”的意思?
“上個季度銷售額下午三點三十五分統計出來了,比上個季度高27%,按公司規定的獎勵政策執行嗎?”
“嘔……”
嘔?這算是“我同意”的意思?
陳凱迪忍不住扭頭歡呼了一嗓子:“同志們!蘇總棒棒噠!又有獎金拿了!”電話那頭傳來震破耳膜的歡呼:“萬歲!Boss萬歲!”
“嘔……”
凌瀟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從她手裡拿過電話:“喂,女神姐姐正吐得歡呢,你緩緩再說。先告訴我這藥箱裡哪一瓶治嘔吐啊?”
“啊?”歐凱迪一拍腦門,死了死了,趕緊說:“綠色的綠色的!”
凌瀟從一堆瓶瓶罐罐裡找到綠色小瓶子:“吃幾顆?”嘩啦一下瓶底朝天,這才發現,裡面的藥不是顆粒狀,而是液體……粘糊糊的藥液在手心裡四溢,尼瑪太噁心啊,看看旁邊站着的教練,想都沒想就擦在他袖子上。
田野怒瞪着他:“你個兔崽子!”凌瀟有些尷尬地攤攤手,表示自己也是下意識的行爲。
田野把黏糊糊的袖子和手伸到蘇立鼻子下,清涼的薄荷氣息直入鼻腔。過了一會兒,他從自己的保溫杯裡倒出一杯溫水給她漱口,綠茶的清香沖淡了口腔裡的怪味,吐得幾乎要人事不知的蘇立終於得救了。
“擦,這藥是嗅的!”凌瀟一拍腦瓜子,悔恨交加地看着田野。多好的獻殷勤機會,白白讓給了大叔!何鈺子在一邊幸災樂禍笑得咯咯咯。
田野從後備箱裡取出摺疊椅子,放在稍遠一些的樹蔭下,對臉色蒼白的蘇立說:“過去躺躺吧。”他從車裡取出對講機,讓後勤科派個人過來南邊場地打掃一下。
歐凱迪以開飛機的速度趕過來,把蘇立饞到後座半躺着,關嚴了車門擋住了四周好奇的目光,跟田野抱歉地說:“不好意思田先生,添麻煩了。”田野點點頭,看着車子離去。
蘇立卻沒有那麼嬌弱,已經在後座看起了方案,慘白着臉說:“去公司。”歐凱迪知道這個工作狂從來不會聽勸愛惜自己,索性什麼也不說了。
原本上個季度獎金就很豐厚了,這個季度的銷售額增長算不上很好,而且蘇睿那邊很快就要斥巨資壓一批高品質貨源,所以蘇立考慮這個季度不發獎金,攢到下半年緩過來一些,再給員工派發福利大包,但既然歐凱迪已經把要發獎金的話散播出去了,綜合考慮員工士氣和人事經理的威望,蘇立立即讓歐凱迪和財務經理把獎金方案拿出來,兩天內把獎金髮到每個員工賬戶上。
歐凱迪開心得在駕駛位上隨着音樂搖晃,知道嗎?蘇立即使是一座高冷冰山,這座冰山也有可愛之處,比如一向任何事情都不拖拉、做事賞罰分明的做派就讓他激賞不已。
晚上和蘇睿連線,聽說蘇立去學車結果暈得半死,他有些擔心:“要不你勸勸她,別學什麼開車了,又不是沒錢請司機要自己親自開。”
歐凱迪無奈地嘆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什麼脾氣,永遠猜不透她在想什麼,而每當她說出話來,你執行就好,巴拉巴拉一堆廢話她聽都不會聽的。”
也是啊,蘇睿想起姐姐永遠寧靜無波清冷無聲的面孔,有些心疼。“總之我不在家,你多看着點就對了。和柏安哥多溝通看看。”
英雄所見略同啊!陳凱迪嘿嘿笑着收了線,立即給遊柏安打電話:“柏安哥,我是凱迪咯。我們Boss今天去學車第一天,嚴重暈車。我覺得可能是她過於緊張,蘇睿擔心她是不是情緒上有波動,心理上的事我又不是太懂,能不能麻煩你抽時間去看看她?”
“學車?”遊柏安有些驚訝。多年前蘇立出過車禍,留下心理陰影,一直無法邁過這個障礙,現在卻突然要學車?
兩年前蘇立停止心理治療,但兩人的關係由醫患轉爲朋友,進而延伸到業務合作。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除家人而外還有什麼人是蘇立信任的,這個人一定是遊柏安。令遊柏安疑惑的是,蘇立從來沒有提起過她要學車的事,是興之所至?還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遊柏安立即趕往蘇立的公寓。
蘇立窩在沙發裡抱着電腦保持工作狀態。她穿着很家常的棉布短袖短褲,短髮揉得有些凌亂,一張蒼白的巴掌臉上眉毛皺起來,嘴裡叼着一支彩鉛,電腦邊散亂地放着紙張資料。這個樣子的她,也很好看。
“鑽石是指經過琢磨的金剛石,在地球深部高壓、高溫條件下形成的一種由碳元素構成,碳元素在較高的溫度、壓力下,結晶形成黑色石墨,而在高溫、極高氣壓及缺氧環境中,則結晶爲珍貴的鑽石,並還原爲無色。
鑽石是世界上硬度最高的礦物之一,具有組織緊密,硬度大,折光率強,不導電,易傳熱,耐強酸強鹼,化學性質非常穩定等特點。鑽石雖然耐高度擠壓,但脆性也相當高,用力碰撞仍會碎裂。
鑽石的文化源遠流長,具有宗教色彩的崇拜和畏懼,常被視爲勇敢、權力、地位和尊貴的象徵,也有人把它看成是愛情和忠貞的象徵。隨着經濟社會和科技手段的發展,鑽石已成爲百姓們都可擁有、佩戴的大衆寶石。
鑽石依據淨度可簡單分爲透明體、半透明體和不透明體三類,而按照顏色則可以分爲白(無色)、粉、紅、藍、金、黑等幾個色系。結晶程度高,完全透明,無瑕疵,顆粒越大越好,重量在3克拉以上即爲昂貴鑽石。晶體越大越珍貴,若重量在100克拉以上者就是世界名鑽了……”
遊柏安做好了簡單的晚餐,並沒有打斷她,只是在一邊靜靜地翻閱珠寶雜誌上蘇立早期的文章。看到蘇立暫時放下工作,他走過去盛飯。蘇立只是喝了幾口湯,吃了兩口菜。
“不好吃嗎?”
“也不是。胃裡不舒服。”
“有藥嗎?我去拿。”
溫水送服,勸她再吃一些,空蕩蕩的腸胃會受不住藥力。於是蘇立又扶起了筷子。
只是很簡單的對話,卻有一種相濡以沫的味道。這種靜謐讓兩個人都很放鬆,近來遊柏安越發覺得男女之間,這樣的狀態最令人安心。
很隨意地問:“學車還順利嗎?”
“還好。”蘇立淡淡地答。“多少有些緊張。”
“能承受就繼續吧,你沒有問題。”看着他肯定的眼神,蘇立感到全身舒服了很多,好像力氣慢慢回到身體裡了。
“如果有什麼不愉快的,要跟我說。”
“總是麻煩你。”蘇立抱歉地說,遊柏安微笑着搖搖頭。
蘇立張了張嘴,低下頭去慢慢地吃了一根青菜,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擡起頭來,直直地看進遊柏安的雙眼:“鑽石歸來。”
咚的一聲,遊柏安被自己的心跳震了一下。
作爲她曾經的心理諮詢師,瞭解她幾乎所有的心路歷程,他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在年少的蘇立心裡,田野一直是那顆獨一無二、散發着璀璨光芒的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