瑄哥兒立時在春露身邊蹲了下來,皺眉道:“你求她做什麼?”
柴素錦深吸了一口氣,抿脣沒有說話。
阮青冷笑一聲,“你這丫鬟,說話好生沒有道理!據我知道,當初救了你,並治好你家公子病之人,正是如今的柴姑娘吧?同以前的柴姑娘有什麼關係?你口口聲聲說,將你家公子的姐姐還給他,難道如今在這裡站着的,就不是他的姐姐麼?”
瑄哥兒聞言,眉頭皺的更緊,卻強低着頭,沒有去看柴素錦的面色。
“誰叫你爲我擋的?”瑄哥兒將春露從地上扶了起來,“你傻不傻?”
春露痛苦的咧嘴一笑,連連搖頭,“不傻,婢子實在是沒有本事,不能爲公子做什麼,如今能爲公子擋了這一掌,總算是爲公子效力了,婢子心中很高興!”
“當初,你說你是我的丫鬟,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柴素錦淡淡一笑,“原來都並非真心話。”
春露立即轉過臉來,“自然是真心話!可你並不是柴家小姐,你是孤魂野鬼,你是已經死了的人!你如今根本不該霸佔着柴家小姐的肉身,貪圖人家的性命!”
柴素錦搖了搖頭,“可你說這些話,表忠心的時候是對誰表的呢?”
“自然是對真正的柴家小姐表的!”春露毫不遲疑。
“那你告訴我,你認識柴家小姐麼?”柴素錦挑了挑眉梢,“她長什麼樣子?什麼樣的性情?有什麼專長?她爲你做了什麼讓你誓死忠心於她?”
春露聞言,張着嘴一怔,“這……”
“說不出來了麼?”柴素錦追問道。
“她,她就是你如今的容貌,她善良,她單純,她……”春露皺眉,絞盡腦汁,卻編不出來。
柴素錦連連搖頭,“你不知道,可我知道,我來告訴你。真正的她自卑,怯懦,說話不敢擡頭,不敢看人的眼睛,不敢大聲,甚至內心裡十分喜歡雲七公子都不敢說。她害怕出門,害怕面對陌生人,母親的保護是她全部的依仗,她恨爹和爺爺不能治好她的臉,不能醫治好弟弟的傻病,恨自己臉上有醜陋的讓她擡不起頭來的赤紅胎記,恨自己的弟弟是個傻子,讓她本就丟人的生活裡更添恥辱。”
春露驚愕張嘴,卻沒有發現立在她身邊的瑄哥兒,臉面已經泛了白。
“她恨命運給她的一切苦難,恨她所無奈沒有辦法改變的一切。她甚至不想就這麼卑微的活在這世上。”柴素錦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十分清晰的說道,“所以,如果我沒有上天所賜的契機重新活過來,那麼如今,沒有柴妧妧,也沒有柴敬瑄。柴妧妧頂着一張胎記未退的醜面,和她癡傻的弟弟,早就已經離開這世上,追隨他們的父母而去了。”
“你胡說!這不過是你的妄猜!你的妄斷!你霸佔了人家的肉身,還恬不知恥的爲自己兜攬如此多的功勞!真是……真是……厚顏無恥!”春露一改先前唯唯諾諾十分可憐的樣子,色厲內苒的朝柴素錦吼道。
柴素錦沒有看她,卻是目光淡然的落在了瑄哥兒的臉上,“你知道真正的柴妧妧是怎麼死的麼?”
瑄哥兒倒吸了一口冷氣,臉面在夜色之中都蒼白的不像話。
“不要聽她的!不要相信她的話!”春露連忙抱住瑄哥兒的手臂,慌忙說道。
柴素錦笑了笑,“不要相信我的話?你們誰都沒有柴妧妧的記憶,可我卻有。你們誰都不夠親近她,唯有我是和她‘密不可分’之人。”
瑄哥兒終於張了張嘴,聲音乾啞微顫,“你說?”
“她受雲家小姐邀請,一同去燕子湖上游玩。原以爲是雲家小姐知道她必成爲她的嫂嫂,而主動示好。可是去了才知道,雲家小姐不過是要當着衆人的面狠狠的奚落她,嘲諷她,叫她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是要警告她看清楚自己的臉,提醒她永永遠遠都配不上雲七公子。”柴素錦停頓了片刻,緩緩吸了一口氣。
瑄哥兒抿住嘴,目不轉睛的盯着她,“這些,我們在方城的時候,已經知道了……”
“是了,那時候你的病已經好了,我以爲這些你都不記得了。可還有你不知道的是,她倍感屈辱,覺得沒臉活在這世上,爹爹爺爺都沒有了,母親已經開始典當嫁妝,她想要嫁去雲家的理想似乎也成了遙不可及的泡影……所以在被人推入燕子湖溺水之時,她甚至沒有掙扎,一心求死。”柴素錦說完,場面一時靜的落針可聞。
“這不是真的,如今自然是你怎麼說,我們怎麼聽!是是非非都是你說了算!公子啊,您可千萬不要聽信她的話!”春露哭着拉住瑄哥兒的手。
瑄哥兒渾身僵硬,鼻翼微微扇動,兩隻手都不由的捏緊,關節咯咯作響。
柴素錦淡然看了春露一眼,但眼眸之中好似並沒有她這個人似的。
“瑄哥兒,你還記得她的模樣麼?記得自己被醫治好以前,是如何和她生活在一起的麼?記得她對你怎樣麼?”
柴素錦的聲音輕輕淡淡。今晚,她被自己當做親弟弟的人騙來,被自己信任保護的弟弟暗算,原本應當生氣,憤怒,或者委屈。
可她的聲音裡卻絲毫都聽不出來,她平淡的聲線裡,只有淡然寧靜,和就事論事的理智。
瑄哥兒皺眉,半晌都沒有說話。
“也許你不能記得了,其實我記得的也不多。她討厭你,恨你,覺得你讓她本就悲哀的生活更蒙了羞。所以不管你多麼傻傻的對她好,多麼傻傻的想要保護她,可換來的都是她無盡的嫌棄和厭惡。她會揹着母親罵你小傻子,罵你蠢東西。她會在鄰人面前裝作不認識你,任憑你一聲聲叫着姐姐,卻忙不迭從你身邊逃離開。”柴素錦垂眸輕嘆一聲,“甚至會偷偷的欺負你,也許你都忘了……仍舊每日追在她後頭,盡一個傻子所能的保護她。”
“你住口!”瑄哥兒忽然喝了一聲。
春露垂下的面孔上露出放鬆的笑容來,“對,不能叫她再說下去了!這般詆譭公子您的親姐姐!”
“你這丫鬟,我忍你很久了!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麼?”阮青實在聽不下去,怒目瞪着春露,好似隨時準備再給她一掌,“你若不是個女子,我早就……哼!”
柴素錦擋住滿面怒氣的阮青,緩緩說道:“不要和不明是非黑白的人置氣,只會將自己的眼界氣度拉低。”
“什麼話?”春露捂住胸口,“還說自己不打女子,咳咳,婢子也不知是被誰所傷!表面正派的僞君子!”
春露正嘲諷,卻忽而被瑄哥兒甩開了手。
“公子……”
她立時一驚。
瑄哥兒卻深深的看了柴素錦一眼,轉身跑走。
“就這麼走了……”阮青嘀咕了一句。
柴素錦搖了搖頭,“讓他一個人清靜一下,好好想想。畢竟以前,他腦中不十分清明。”
“更有那讓人厭惡的長舌婦從旁挑唆!”阮青看着春露,諷刺道。
“你說誰長舌婦?”春露捂住胸口,咬牙切齒。
阮青輕哼,“你家公子已經走了,就不必裝了!你衝上來的時候,我已收了掌力,不過是被推了一把,你裝什麼受傷頗重的樣子?神醫在此,要不要給你診診脈呀?”
柴素錦轉身欲走,聽聞此言,又轉過身來看着春露,“你因爲自家遭遇,而記恨我。可曾知道,我留你在身邊,醫治你的臉,爲你報復楊家人的時候,其實已經想過,有朝一日,如果你知道了我前世身份,會恨我?”
春露聞言一怔。
“只是我以爲,我的所做一切,能夠換來你的原諒,換來你的釋懷,暖熱你的心。”柴素錦搖了搖頭,“不過看來我想錯了。你心中還有恨,就是不肯放過自己,在仇恨裡,受傷最深的人,永遠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