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耳光打下去，最難過的反而卻是外婆，她那無比悲切的哭聲，深深刺痛了屋子裡每個人的心。我明白她這是在爲自己的女兒還有我感到痛心，也在無力的控訴着命運的殘酷和不公，我叫了聲“姥姥”，從一旁伸手抱住了她，和她抱頭痛哭起來。
老爸一直跪在牀邊沒有起身，身子因爲情緒激動不住顫抖，雙眼也閉得緊緊的不敢輕易睜開，五官也都要縮在了一塊兒，萬分苦澀的樣子讓我看了也無比心疼。
我突然在想，如果這個時候媽媽能在該有多好啊，不僅大家不會像現在這般痛苦，而且那一定會是十分幸福的場景，我真希望一家團圓其樂融融的那一天能夠到來，但我很害怕那只是一種可望不可即的奢望。
外婆摟着我，邊哭邊用她的臉摩挲着我的臉，蒼老、憔悴的面容滿是淚水，不停嗚咽的說着“孩子，苦了你啦”“太可憐了”之類的話，即便在這種情緒下，她更多想到的還是我，而我只能帶着哭腔勸她別難過了，其他的什麼也說不出來。
“媽，都是我的錯，我知道是我害了你們，我不是人，我是混蛋！”抑制住激動情緒的老爸誠心誠意的認錯道，臉上寫滿了悔恨，“您別哭了，我保證以後一定好好補償你們，哪怕拿我命換我都心甘情願！”
“我要你命幹啥，你那命有啥用啊？”外婆邊哭邊說，眼睛也不看老爸，“你就算死了我女兒也回不來，小意也就徹底沒爹沒媽了，我纔不要你那命呢！”
老爸擡起頭髮愣的看着外婆，好半天才低聲說：“可您不是恨我嘛，我也明白你肯定不能原諒我，可我也不知道咋才能讓你解氣，別再這麼傷心了……”
“我就想讓我外孫子活得好好的，這也算是對得起我那苦命的女兒了，你能保證不？”外婆哭聲漸漸減弱了，抽泣着問老爸。我輕撫着外婆的後背，也轉頭看向老爸，希望他能給外婆一個承諾，哪怕只是暫時哄哄她也好，我實在不忍見外婆如此傷心下去。
可我沒料到老爸卻沒有馬上回答，沉思良久後很認真的望着外婆說：“我不想唬弄您，我是幹啥的您也知道，我連自己都不能保證什麼，就更不敢百分百保證能給他什麼了，但我一直都在儘自己的努力去做一個父親，爲的就是對得起您和孩子他媽……”
“你啊！”外婆埋怨的指了指老爸，“當初我就不樂意讓我女兒跟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啥正經人，可誰都不聽我的，到最後你看弄成啥樣了，造孽啊！”
“媽，這麼多年我也一直都特別後悔，真的，都是我害了你們。”老爸再次認錯道：“不過有一點您放心，不管咋地他也是我兒子，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絕不會再讓他因爲我受任何傷害，要不然我可就太不是人了！”
“姥，我老爸對我可好了，你放心吧。”我也急忙說道想讓外婆放心，而且我也的確從心往外的相信老爸的話。
“孩子，你讓我咋放心啊！”外婆擔憂的說，“當初讓你走也是實在沒辦法，你也知道你舅那人，我是怕他影響你。可你瞅這幾年，你都變啥樣了，我真後悔給你送走了！”
“姥，我其實也沒你想的那麼嚴重，我只不過是不想再像過去那樣，老是讓人欺負還連聲的不敢吱。我也不想你們挨欺負，我得像個男子漢才行，我必須要保護自己，而且將來也能保護你們。”在爲老爸辯解的同時，我也在爲自己表白着。
“傻孩子，姥不用你保護，你能好好的就行，可別忘了，我還要看你上大學呢！”外婆搖搖頭說，似乎仍然不能接受我現在這個樣子。
“媽，苑意變現在這樣都得賴我，是我沒教育好他，我以後一定好好管教……”老爸帶着歉意說，一心希望外婆能夠諒解我。
這個時候，外婆才終於看向老爸，緩緩擡起手讓老爸過來，我見狀很擔心外婆還要動手，趕緊也說道：“姥，我以後肯定給你爭氣，肯定好好做人，你就別難爲我老爸了唄……”外婆也沒理會我，很堅決的示意老爸起身湊近，老爸也沒猶豫，慢慢站起來靠近了外婆。
“不是老太太我得理不饒人，你得明白當媽的心情，咋說那也是我女兒，她遭的罪都疼在我心裡啊！”外婆動情的說着，竟然伸手輕撫了下老爸剛纔被她打了的臉頰。
老爸僵硬的站在那兒不敢動彈，外婆的輕撫卻好像比那記耳光更讓他痛徹心扉，淚水在這時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幾滴晶瑩的淚珠慢慢緩落，老爸閉上雙眼，深深的吸了口氣……
“其實從你告訴我我女兒死了的那天，我就想當做你也跟她一起去了，可這麼些年你也沒忘咱這老頭老太太，而且還有孩子這一塊兒，我想不認識你都不行，誰讓你以前是我姑爺呢。”外婆嘆息的說，我聽後詫異的看向老爸，這才聽明白，原來外公外婆都以爲我媽媽已經死了，而且這消息還是老爸告訴他倆的。
“媽，不管啥時候我都是您姑爺，您不認也沒事兒，在我心裡您就跟我親媽一樣！”老爸信誓旦旦的說道。
“說這些都沒用了，咱本來就不應該有關係。”外婆搖着頭說，又看了我一眼，露出無比憐愛的神情來，好像在想些什麼。
“我都說了，我無所謂，反正我永遠不能忘了你們二老。”老爸也頗爲固執，表示絕不會斷掉他們之間的關聯“只是我不知道，我該做點兒啥才能讓你們心裡好受，我自己也能好過點兒……”
“好過？”外婆看向老爸聲音提高起來，“你說這輩子咱們誰還能好過，要是沒有小毛和小意，我這老太太肯定活不到現在，我這心早就死了一大塊了！”
“我知道，我知道……”老爸連聲答着，那些虧欠與悔意讓他完全沒有辯解的勇氣。
“反正小意要是能長大成材，我可能還會好受點兒，但看他現在這樣，我太擔心了。”外婆拉着我的手緩緩的說，“我剛纔合計了下，我想讓他回來跟我過，別再被你們這些人影響了，你看咋樣？”
聽到外婆的話，我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沒想到外婆對老爸不放心到了這個地步，竟然有了讓我重新跟他們一起生活的想法。老爸聽完也是一愣，不過很快他就輕輕點點頭說：“我聽您的，您說啥是啥……”
“不是我說啥是啥，我是爲他們這輩人着想，跟着你畢竟不是那回事兒，誰知道這孩子以後得變啥樣了。”外婆說出了自己的理由，老爸只是點頭卻不再說話，隱約中我發現他似乎還對我透露出了一絲不捨，這同樣讓我有些沒預料到，畢竟一直我都覺得自己更像是他的拖累。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啊。”見老爸沉默了下來，外婆滿意的點點頭說，“你放心，他是我外孫子，雖然咱不能讓他像擱你那樣活，但我肯定不能虧着他，你也不用多合計，以後你就該幹啥幹啥，別連累孩子就行。”
“行！”好一會兒老爸終於擡起頭，做出一副釋然的樣子，然後拿着手裡的存摺說，“那這錢我給您留着吧，孩子長大了，用錢的地方多，也算是我這個當爹的最後能盡的責任。”
見老爸將存摺放了回來，外婆這次也沒推辭，點頭說：“放心，這錢我留着給小意念大學、娶媳婦的，誰想花都不好使，要我這條老命都沒門！”不知道怎麼，今天看外婆，我覺得她似乎變得異常強硬起來，言行舉止都讓我有點兒覺得陌生。
不過，剛纔老爸所說的最後的責任卻讓我心情混亂起來，平日裡在一起時沒有發現，直到此時即將面臨分離，而且很可能會是生離死別，我心裡有股強烈的不捨情緒，漸漸覺得自己好像跟他早就已經分不開了。
“聽你姥姥姥爺話，多的我也不說了，你都這麼大了，該明白事兒了。”老爸對我叮囑道，還衝我微笑了下以示道別，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卻讓我的心劇烈顫抖起來，那是全世界除了我之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體會的目光。
對我說完話，老爸帶着深深的歉意衝外公外婆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轉身朝門外走去，那背影讓我看着覺得無比孤寂和落寞，彷彿走出門之後他將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他從此將一個人面對外界無數的兇險，而那些兇險很大一部分卻都是我帶來的。
“老爸！”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站到了地上大聲喊道：“你別走，別走！”
聽到我的喊聲，老爸稍微停下了腳，但也只是一瞬間，隨即就很決絕的走出門去，還隨手把門給關上，去對面的房間找舅舅去了，徹底讓我的視線裡不再有他。
我呆立在原地，失神的望着關閉的門，還能聽見外面老爸跟舅舅的說話聲，此時連他的聲音對我都無比珍貴起來，我真怕以後可能再也不會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