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們回家吧。”吳*也想,還是回家後再說吧。
他們一行四人,提着行李,挎着揹包,牽着寶寶的手,離開了十六鋪碼頭,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之中。
吳*的房子,是幾年前,落實平反政策後,單位裡分配給他居住的。坐北朝南,二十多平米。一個人住這間房子,當年,在上海,還是比較寬敞、舒適的。
吳*拿到房子後思忖着,如果吳潔麗一輩子落戶在農場,她也會來上海探親的,我應該給吳潔麗留一間。於是,在裝修的時候,吳*就把這間房屋,用木板分割成二間,其中靠窗戶的一間,就是留給吳潔麗住的。自己的一間屋裡,放着一張桌子和四隻椅子,變成了又是客廳又是他的臥室。竈間在屋外,是三家人家合用的。
這次接到吳潔麗的來信,說吳潔麗病退要回上海,吳*高興地已經把房屋打掃的乾乾淨淨,還爲女兒買了一隻五斗櫥和一些日常用品,一幅紅色的窗簾掛在了窗前,喜氣洋洋地迎接女兒回家。
上午的天氣非常好,風力不大,太陽高照,吳*就把新買了牀單和被子曬得暖暖的。下午把吳潔麗四尺半的牀,鋪得整整齊齊的,只盼着女兒早點回來。
這幾天,隔壁鄰居見到吳*這麼高興地忙得不亦樂乎,就問吳*說:“老吳呀,這兩天有什麼喜事呀?”
吳*笑着答道:“在安徽農場的女兒病退回來了,我爲她準備一下房間。”
鄰居說:“是呀,那是好事呀,許多插隊的知青都回上海了,你女兒也回來了。”
吳*笑答:“回來咯,整整去了八年了。”
鄰居又關切地問:“你女兒多大了?有沒有對象呀?”
吳*笑呵呵地說:“女兒二十多了,在農場哪會有什麼對象呀。”
鄰居也笑着說:“老吳呀,下次我幫你女兒介紹男朋友好嗎?”
吳*聽了哈哈大笑,說:“好呀,幫咱家女兒介紹成功,十八隻蹄胖是不會忘了你的。”
“那好,我們就這樣說定了。”鄰居也笑着說。
上午和鄰居的對話,還在耳邊縈繞着。現在,吳*要帶進已經有了這麼大外孫女的女兒,說句老實話,心裡確實不自在,這是吳*壓根兒都想不到的事。更使吳*想不明白的是,女兒吳潔麗怎麼會和林國蘭在一起,吳潔麗又怎麼成了她的女兒。他帶着不解的疑惑,打開了房門,順手開了燈。明亮的日光燈,照的大家有些耀眼。
寶寶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亮的燈,目不轉睛地盯着日光燈看,不敢獨自進門。
吳潔麗和林國蘭帶着寶寶進門後,仔細地看起了房間。吳*爲大家沏好了茶,讓大家分別圍坐在吳*房間的桌子前。
林國蘭激動地說:“傻蛋,四十多年沒見面了,我還能認出你。但是,你以前不是叫吳富貴嗎?怎麼改名了?”
“是呀,我一眼也能認出了你。你還活着?怎麼會和麗麗在一起?”吳*說的話,有些語無倫次,他眼圈也紅了,做夢也想不到,坐在面前的,竟是少年時代雙方父母爲他倆定過親的二妞。
吳*繼續說着:“我當兵那年,部隊的長官說我‘富貴’名字不好聽,就給我改名爲‘*’了。”
“是呀,如果你還是叫吳富貴,我就會想到是你了。那天,我問過麗麗,她告訴我說,我爸叫吳*,所以,我一直不敢認。”
在吳*的記憶中,那年,二妞是在日本人進村掃蕩後失蹤的。當時,全村都被燒成了一片瓦礫,許多村民都被燒得面目全非,許多屍首都認不出來。又是在晚上掩埋了鄉親們的屍體。所以,吳*和林國蘭的哥哥林國宗一起逃難的時候,都認爲二妞和全村的鄉親們,都已經不在人世間了。現在,二妞突然出現,吳*感到悲喜交加。
林國蘭哭訴着說:“那年,日本鬼子進了村,我正巧不在村裡,躲過了此劫。當我回到村的時候,村子已被燒成了一片廢墟,到處是瓦礫、血跡、焦味和濃濃的煙霧,找不到一個鄉親。從此以後,我就帶着悲痛,流落他鄉,一邊討飯,一邊到處找你和林國宗。過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說到這裡,林國蘭泣不成聲,吳*也觸動了心跡,擦拭着淚水。
停了一會,林國蘭繼續說“解放以後,我正巧經過農場,被一個好心的人收留了,他就是我們連隊的唐連長。以後,我就落戶在了安徽農場裡。就這樣,平平庸庸地在農場過了二十幾年。這年,一批上海知青下放到我們的農場,麗麗正巧被分配在我們排裡。偶然一次,我看到麗麗的頸上帶着一塊龍鳳翡翠掛件,我一眼認出那塊龍鳳翡翠掛件是我家的傳家之寶,是我奶奶親手戴在我哥哥林國宗的脖子上的。此後,我的心開始萌動起來,我認定,一定會找到我的哥哥林國宗的。我就一直跟隨着龍鳳翡翠掛件,找到這裡來了。”
說到這裡,這位一直非常剛強的林國蘭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了。
在旁的吳潔麗,呆呆的聽着林國蘭的說話,就像是在聽傳奇故事。而寶寶乖乖地坐在那裡,一聲不吭地看着這位陌生的外公。
吳*老淚縱橫,他也訴說起那年和林國忠一起當兵殺敵,一直談到*期間,被打成歷史反革命和喪妻的悲慘經歷,最後難過地說:“林國宗在一次戰鬥中,戰死在了沙場,國宗走的時候,就把這塊龍鳳翡翠掛件給了我。以後,我找過他,想把他的遺體帶回家鄉,但沒找到。”說着,淚如泉涌。
林國蘭聽了一驚,得知哥哥林國宗噩耗後,林國蘭悲痛萬分。
家裡的人都默默無言,沉浸在悲痛之中。
過了許久,林國蘭打開包裹,取出一塊用綢布包得嚴嚴實實的龍鳳翡翠掛件,輕輕地放在桌上。吳潔麗看楞了,她從脖子上也取下自己帶着的龍鳳翡翠掛件,慢慢地移到了林國蘭的掛件前,兩塊龍鳳翡翠掛件一模一樣,在日光燈下,發出碧綠的耀眼的光芒。林國蘭講述了當年奶奶把兩塊掛件分別帶在自己和哥哥林國宗脖子上的經過。
此時,吳潔麗如夢方醒,爲什麼林國蘭當年看到自己脖子上帶着的龍鳳翡翠掛件會這麼感興趣。
收起龍鳳翡翠掛件後,吳*問林國蘭說:“二妞,你現在生活好嗎?孩子好嗎?”
林國蘭睜着紅紅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吳*,搖着頭說:“我從來就沒有結過婚。”
在旁的吳潔麗驚愕地問:“那志堅是誰的孩子?”
林國蘭說:“解放初期,我在路上看到一個被遺棄的小孩,看着可憐,就把他抱來了,取名爲志堅。以後,我就省吃儉用,含辛茹苦地把志堅帶大。到現在爲止,我還沒有把這些情況告訴志堅。”
吳潔麗怎麼也想不到志堅不是林國蘭親生的。
吳*此時的心情特別沉重,他也沒想到,林國蘭到現在還沒有成婚,而自己的女兒吳潔麗卻已經有了孩子。吳*又想起了,當年父母爲自己和林國蘭訂婚的情景。
那個時候,林國蘭只有十幾歲。吳*依稀還記得,那年也是寒冬季節,北風呼嘯,天寒地凍,樹上和屋檐下,掛滿了串串白色冰柱。在衆鄉親的簇擁下,穿着花棉襖的林國蘭,頭上梳着一根又粗又黑的大辮子,一塊手帕紮在辮尾,就像是一個美麗的蝴蝶結。吳*擡起頭,偷偷地瞧了一下林國蘭,沒想到,林國蘭一雙又大又有神的眼睛,也在偷偷地看自己,四目相向,熱血沸騰。林國蘭臉色緋紅,抿嘴一笑,低下了頭。吳*心中暗喜,心“噗通噗通”跳的很厲害。
想不到一別幾十年,林國蘭還是單身一人。而自己也已喪偶,又做爹又做娘,含辛茹苦地把孩子帶大。想着想着,吳*淚如雨下。
林國蘭起身,突然撲到吳*懷中失聲痛哭起來。
吳潔麗感到一陣陣心酸,她拖着寶寶,就回到隔壁的房間裡去了。
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吳潔麗在隔壁的房間裡,隱隱約約地聽到他們在講述着自己的事情。吳潔麗靜靜地聽着林國蘭談到了自己在農場裡發生的一切,接着,只聽到父親嘆氣地聲音:“哎,孩子從小失去母愛,在農場時,麗麗也一直得到了你的關照,你做他的媽媽,也是理所當然之事,麗麗發生這樣的事,我也沒理由指責她,只希望從此以後,麗麗能和她的女兒一起幸福、快樂。”
吳潔麗聽了很感動,她非常感謝父親的寬容,感謝父親同意收留了寶寶。
沉默了一會,吳潔麗聽到林國蘭問吳*以後有什麼打算?隔壁又進入了沉默無言之中。
吳潔麗忍不住了,她跑了過去,對林國蘭和吳*說:“爸、媽,你們結婚吧。”
“傻孩子”林國蘭和吳*同時說出了這句話後,一起笑出了聲音。林國蘭微紅的臉,在吳*眼裡,就像是訂婚時,見到二妞的情景。
吳潔麗也笑了,說:“真是心有靈犀呀。”
哈哈哈哈…… 房間裡的氣氛轉向了歡笑和愉悅之中。